一轮弯月悄上树梢,泼洒的酒水茶渍淬了星光,微妙的安静在衣袖摩挲间流逝。
江瀞雪率先离开席位,不带丝毫情绪,走出将军府。但是步伐辗转间,没有去往自己的营帐,而是走到护城河边。
湖面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月色星光都倒映不出影子。
她走几步,身后的人就跟上几步;她停下,背后的人也就停下。谁也不去主动开口。
不知不觉,走到姜女堂,大门紧闭,楼上包间里却有光亮从厚重的窗帘里透出来。像是再含蓄不过的邀请。
眼看江瀞雪要继续走,江瀞玚轻轻开口:
“不上去坐坐?”
她说话时,那窗帘也灵性地撩开一角,将光洒出来。
“你和她都说了什么?”江瀞雪叹了口气,“你真的是那样打算的?”
她其实在琊乾城看到江瀞玚时就隐约猜到了,或者说,在她找公主剑时就猜到了。
这种绝佳的局势,江瀞玚怎么会放过呢?
如她所想,江瀞玚不仅不想放过,而且亲自来了。
“姐姐,心知肚明的事就没必要说得太直白。”江瀞玚靠近那扇窗下的墙面,摩挲着上面的石砖,不知道触碰了哪一道机关,墙面缓缓陷进去,空出来的地方放下一排石梯。她率先踏上去,江瀞雪也没有迟疑,随后跟上。
二人走进去后,墙面又慢慢恢复原状。窗边的光逐渐暗淡。
姜女堂作为她们布下的据点,以前是帮助皇室秘密采购逐鹿原玉石和打探情报,自从狼王军起义后,就开始接待往来线人。窗边的光就是信号,有光代表可以进入。
二人通过暗梯上楼,进入早就准备好的墙中密室。墙外就是白天江瀞玚和张允澜待过的那个包厢。墙面通过机关移动改变,隔出狭小的空间,在外面根本看不出还有这样一个密室。
“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说?”江瀞雪不太喜欢这么狭小的空间,眉头微微锁起。
江瀞玚则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给二人都倒上一杯茶,
“我听说姐姐给了呼迩裘玺义慈堂的信物?而且好像是为了帮那个铁真瑜言。”
“是,但是我不是为了帮铁真瑜言,而是为了凤翎碎片。”
“真的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带着碎片在琊乾城走一趟不就知道在哪儿了吗?”江瀞玚质疑。
“真这样倒也轻松了,”江瀞玚冷笑着喝了口茶,“好端端的碎片又一分为二,难道是预料到我们会来找?”
此言不差,江瀞玚默认。
“我怀疑,他们是发觉凤翎碎片的用处,以此作为媒介,进行了什么秘法。贸然去寻找,就是白费功夫,不如让铁真瑜言自己交出来,这样也更稳妥一点。”
听她这席话,江瀞玚突然笑容灿烂,她朝江瀞雪眨眨眼,
“这是用来骗孟良的话,还是用来骗允澜的?”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这当然是借口。江瀞雪只是找个理由把信物送出去,告诉呼迩裘玺,他的背后有郸虞皇室。郸虞当然对逐鹿原的领土没兴趣,可是她们对换掉赫洱丹政权太有兴趣了。只要呼迩植愿意起义,郸虞可以给他他想要的一切——人、钱、武器等等。
江瀞雪当时这样做,还属于揣测江瀞玚的目的。可是当她在琊乾城外确确实实地见到了女皇陛下,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做法得意。
她们姐妹二人向来默契。
“逐鹿原的事固然重要,可是郸虞西北灾情也刻不容缓。你的那个人偶,恐怕撑不住多久。”
江瀞雪提到这个,江瀞玚脸色立马变了。少了狡黠自信,蒙上阴郁烦躁。她压着心头的气,干巴巴说道:
“救灾向来有法可循。”
“可是……”
江瀞雪还没说“可是”什么,就听见江瀞玚将茶杯砸的哐哐响。杯底蔓延出一道裂缝,茶水全漏了出来。
好在这是凉茶,要不然手要被烫到了。
江瀞雪起身把她面前坏了的茶杯挪开,重新换上新的,嗔怪道:
“你发什么脾气,不过说了几句灾情罢了。你以前对这些是很上心的,现在怎么这么不耐烦?”
是啊,百姓遭受苦难,她怎么这么不耐烦?江瀞玚苦笑,
“姐姐,你不觉得,年年灾情太多了吗?”
看她疲惫的模样,江瀞雪也忍不住叹气。最近几年,不是西北就是东南,灾情连连,地震海啸闹得人心惶惶。要不是国库有积蓄,民间工商农发达,还真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因为这一点,朝堂上一直有对江瀞玚的质疑。他们最常说的,一是女皇执政,德不配天;再者是幼女掌权,不谙常伦。
即便江瀞玚颁布的律令再完备、阐发的治论再成熟、行为上再勤俭,一场灾情就可以摧毁她的一切努力。铺天盖地的质疑、算计让她心力交瘁。
这也是她执着于颠覆赫洱丹王权的重要原因。她太需要一次绝无仅有的功绩为自己正名。
江瀞雪握住江瀞玚的手,安慰道:
“我们没有表面上那么脆弱。我们有义慈堂,有北疆十万大军,有暗卫!影卫,有国师府。再不济,也有自己一身修为。等逐鹿原的事结束了,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成家立业后就没人敢质疑你,忤逆你了。”
“成家立业?”听起来真遥远。她还在父皇膝下玩闹时,常常听父亲絮叨,说要给她找个可以保护她的男子,代替父亲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到了如今,那个能保护她的人又在哪里?还不是靠她自己一点一点走到今天?往后的日子里,她又是否等得到那个人的出现?
她反手握住江瀞雪的手,勉强一笑,
“只但愿这里的事一切顺利吧。”
…………
就在她们密会时,将军府的暗室里,呼迩裘玺也在和两个黑衣人见面。
“你们确保他们都已经安全转移出去了?”
“……都出去了,除了……”
黑衣人支支吾吾的神情让呼迩裘玺感到不妙。
“除了什么?”他逼问。
“……除了令夫人。”
听到“夫人”二字,呼迩裘玺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手上青筋暴露,随时可以掐死他。
“什么!我不是说了,最先要保证的就是她的安全!”
黑衣人干咳几声,挣扎起来。他的同伴立马解释,
“并不是我们不想带她走,是夫人自己不肯走,还让我们给你带了一封信。”
他急忙掏出信,呼迩裘玺一把甩开手上的人,接过信,着急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