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亲启:
近几日我总是梦到月儿,有时穿着戎装,有时骑着马,有时陪着我插花,有时一个人跑出去喝酒。她本来就应该如此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可是因为我的疏忽,害她在那个地方饱受折磨。直到现在,一切无力回天,我除了心痛悔恨再无他法。
事情到了这个田地,忍让退步都是自寻死路,你带军起义是对的,暗中派人回来保护家人也是对的。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去找你,可是想想,还是不能。
谁让我是你的夫人,而你是呼迩军的大将军呢?我们注定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任意妄为。
要是全家人都走了,那是“畏罪逃跑”,天下人都会把呼迩军看作叛军,我们纵使白口也难辨,也让赫洱丹络平白收买人心。但是只要我这个正经当家的将军夫人留下,那呼迩军起义的旗帜就名正言顺。至于留下来的下场,我也清楚,我也害怕,但是我不后悔。
你我夫妻二人恐怕缘浅,我也不希望你对我用情太深。能和你厮守十八年,还和你有一个孩子,我已经满足了。贫苦人家妇人操劳一辈子,躲不过公婆刁难、丈夫嫌弃、儿孙不孝;我有幸闺中享半辈子福,后来嫁给你做尊贵的将军夫人,其实好过别人三辈子。
这个孩子我瞒着你,是因为他没这个福气生下来。能和我一起守住呼迩军千百年的声誉,也算是他做儿女的尽孝了。
呼迩家族接下来走的这条路,注定要流血,那就让我的血为百万雄师践行吧!
妻驽木哈莲
呼迩裘玺捏着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仿佛听到驽木哈莲清冷祥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又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胸闷气短。
他将捏皱了的地方轻轻抚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贴在胸口。
眼泪像血一样簌簌落下,湿润了他粗糙厚实的手背,顺着指缝滴落。
房间外是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齐有序,这提醒他不能人前失态,扰乱军心;窗户正对城门口的哨岗,站岗的士兵背影坚毅挺拔,可是他此时心里悲痛脆弱,只想为亡妻大哭一场;背后的盔甲上还有洗不净的陈年血迹,见证了他杀伐果断的一生,他唯一优柔寡断的只有驽木哈莲的首饰衣裳。
现在,他唯一的软肋离开了,还带着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离开了,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
天将破晓,江瀞雪和江瀞玚才从姜女堂离开。二人一个回驿站,一个回军营。
即将道别时,二人都发现了远处巷口一闪而过的人影。
莫非是呼迩裘玺派人盯梢?
要是真的这样,江瀞玚不得不考虑杀人灭口,毕竟姜女堂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想要默默跟上去,江瀞雪却拦住她。
“就算他们发现了什么,你要是动了手,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江瀞玚问道。
“直接去将军府,”江瀞雪提议,“如果是盯梢的,肯定会去将军府报告,我们盯着将军府的动向就行。”
二人立马达成一致,借着黎明韫色,潜入将军府。
二人藏身之处是去呼迩裘玺寝室和书房的必经之路,只要那个盯梢的人来,就一定会被发现。
可是等了许久,天边升起一轮新日,朝霞也逐渐褪去,还是没有人。
难道是她们看错了?
或者说不是呼迩裘玺派的人。
既然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她们看准时机再次离开将军府。
可是正当她们经过将军府后院时,两个黑衣人从院子里走过,藏到假山后,还偷偷摸摸翻墙离开。
比她们还“鬼鬼祟祟”,难道是敌方奸细?
江瀞玚有些头疼,这看似戒备森严的将军府防不住她也就算了,怎么连敌军奸细也防不住?她开始怀疑选择呼迩军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倒是江瀞雪,先一步追上去,要看看这两个“奸细”要去哪儿。
黑衣人本来是走个流程,随便翻翻墙,不给呼迩裘玺“添麻烦”,没想到被江瀞雪她们遇上了。后知后觉的二人想要甩掉她们,可是这俩人如蛆跗骨,如影随形,根本甩不掉。但是他们也发现后面两个人的顾虑——不敢被巡逻军发现。
这就奇怪了,既然死咬着他们不放,又和呼迩军不是一伙儿的,那是干什么的?
天彻底亮了,军营里集结的号角也被吹响。
江瀞雪和江瀞玚最终没能追上那两个黑衣人。
趁着没被人发现她们走到一块儿,二人随即分开,装作一副宿醉的模样。
“雪姐姐,你回来了。”张允澜已经在门口等江瀞雪。
按理说,她应该在睡懒觉,怎么起这么早?
不过很快孟良给了她答案。
昨天晚上,孟良答应张允澜,正式教她简单的剑法,并且帮她融汇将军阵里误打误撞学的那一套剑法。
一大早,孟良还没醒,张允澜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张允澜把孟良拖起来的。
江瀞雪没有告诉她们自己昨晚去哪儿了,其实大家也都心里有数。
她嗔怪道:
“阿良你的伤还没有好,允澜的底子也没有完全打好,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胡闹?”
张允澜吐吐舌头,看向孟良,孟良赶紧打岔:
“就活动活动筋骨,没事的……你快去换身衣服,吃点儿东西……那个去喊柳从月一起吃点吧……”
说曹操曹操到,柳从月正好起来了。
他向军营要了两个药罐,和一个炉子,整天熬药,此时来给孟良送药贴。此外,他注意到江瀞雪最近咳嗽,也为她配了清热解火的药丸。
孟良看见他立马把他送上去挡箭,
“你来了正好,帐子里有刚做的糕点,一起去吃点吧。”
于是,柳从月不明所以地跟着一脸“无可奈何”的江瀞雪进了帐子,桌子上果然有三叠热气腾腾的糕点,还有香醇的奶茶。
二人面对面坐下来,还没吃几口,江瀞雪随便问了一句:
“那几副药贴是给阿良的?”
“是,还有……”柳从月翻出给江瀞雪的药丸,“这是清热解火的药丸,可以缓解咳嗽……”
还没说完,江瀞雪的脸色已经有了些愠色。
她最烦的就是别人和她念叨“吃药吃药”,恨不得把她用药草腌起来。柳从月倒好,一大早给她拿药丸。
看出她的不耐烦,柳从月讪讪地把药丸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和药贴一起放在柜子上,干脆闭嘴吃饭,不敢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