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滕被攻破的消息很快传入王城,听到这个消息时,赫洱丹络正在和一群舞姬酗酒。
浓烈的酒精味在大殿里弥漫,荒糜的歌舞声乐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在这里,美酒是毒,钗环是刀,拉扯缠绵间较量不断。姿态妖娆的舞姬佩戴着华丽的赏赐之物,费尽心思讨好王座上的人。上好的鹿皮软垫被撇在一边,浸透酒水,弃如敝履;女子的裙摆被压在身下,铺了一地的白日宣淫。
“王上……”大臣光九思在门外求见。
“进来。”男人被酒麻痹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光九思恭恭敬敬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窥视大殿上几乎赤裸的舞女。舞女们“嗤嗤”笑话起来,蛇一般把王座上的男人缠得更紧,丝毫没有退下的自觉。
赫洱丹络也没有让她们下去的意思。
“九思,有什么事?来和我喝几杯……”
他显然是醉着的,竟然喊不能喝酒的光九思喝几杯。
光九思依旧没有抬头,
“王上,前方传来战报,广滕失守。”
“……”赫洱丹没说话,而是推开身边的女人,眼睛眯起来,似乎要从光九思的头顶分辨这个情报的真假,“你把头抬起来,再说一遍。”
只见光九思缓缓抬头,尽量把目光集中在赫洱丹络身上,可是那些个白花花的臂膀还是冒昧地闯入视野。
“王上,广滕……”
“放屁!”没等他重复完,赫洱丹络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向光九思,也许是醉得没准头,酒杯砸在脚边,酒水溅了一地。他还不解气,把面前的瓜果盘碟也扫下桌,将桌子一脚踢翻。
舞女们吓了一跳,纷纷躲开,在下面跪了一片,尖细的嗓音化为恐惧的抽泣,却又不敢逃出去。
“滚!滚……”
赫洱丹络这么一吼,舞女们反而如释重负,逃似的跑出去。
光九思依然没有离开,反而无处聚焦的目光在舞女离开后有了焦点。他盯着赫洱丹络的鞋,尽量表示臣服。
赫洱丹络拖着松垮的衣服走下王座,恨不得贴在光九思脸上追问最后一句,
“你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这都是事实。光九思后退半步,眼帘低垂。
“我派了三支军队过去,呼迩军造反就算了,剩下两支军队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广滕会失守!”
他越吼越激动,额头青筋毕露,手臂剧烈舞画,向光九思强调着。
可是,当光九思和他说明情况,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失去了一开始的力道。
“桑吉军与呼迩军暗通款曲,趁天黑把呼迩军精锐放进城,导致藩王军腹背受敌,损失惨重。他们弃城逃出去的只有四千不到的骑兵,除了八王子无一将领突围,据说连八王子的两位世子也阵亡了。”
平淡的语气讲述了如此惨烈的败局,赫洱丹络的愤怒甚至无法从光九思的语气中有所发泄。他更不敢相信的是,桑吉军今日也叛变了!
那是王太后的家族,他的母族,他自认为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家族!
当初派桑吉军去往广滕,就是希望他们一来帮自己守住广滕,二来解决了呼迩军。谁知道呼迩军没有解决,广滕拱手让人,最信任的桑吉军也背叛了他。
他的心像是泡在冷水里,骨髓里都犹如淬着冰,可是他的皮肤滚烫,头昏脑涨。
酗酒的后果也在暴怒下发作。
看着他逐渐红紫的脸,光九思也慌了。他本来还怀着对君王淫乱的憎恶,想要拿这场败仗好好敲打他,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恐怕会有意外。他赶紧扶住脚步虚浮的赫洱丹络,朝门口的人喊,
“去喊医官,快去喊医官!”
门口的侍卫立马跑出去,剩下的过来帮他一起扶赫洱丹络去软榻上躺着。
王太后宫里,早就有人来报信,告之桑吉军叛变一事。
王太后大惊,惶恐而言:
“王上那边可有什么发落?”
“王上急火攻心,昏倒过去,医官们真正在诊治。”
既然王上晕倒,作为王太后、作为母亲,她不得不去探望。可是现在特殊关头,她跑过去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该死,该死……”王太后由近侍钊儿扶着,转身走进内室。
她需要好好儿想想该怎么办。
传信的人话带到了也赶紧离开,以免和王太后牵扯上关系。这边刚溜走,那边王上身边的人又过来了,
“拜王太后康寿——王上召见您。”
是“召见”,不是“请”,也不是“移步”。奴才口中话术的变化也可以猜测出主人的态度。
王太后在屋里听清了外面说的话,也装不了躲不了,干脆就出去,和他走一趟。
一路上,这个赫洱丹络的亲信一直拿眼睛扫轿撵上的老女人,幸灾乐祸看笑话的眼神恨不得把人看穿。
这不得不说起王上和王太后这母子俩之间的恩怨。
先王原配王后并非王太后,而是一个歌姬出身。本来一个不太光彩的出身还不至于如何,可是王后一直没有生育,终于让大臣们按捺不住。后来为了堵住大臣们的嘴,先王不得不纳桑吉家族的女儿做妃子,延绵子嗣。千挑万挑挑中了相貌平平的桑吉织,不过一年就生了个儿子。
王后没有生育,对这个孩子也很喜爱,希望能养在自己膝下。先王本就因为纳妃而感到亏欠王后,如今王后不仅愿意接纳孩子,还要亲自抚养,他立马派人去把孩子接过来送到王后宫里。
桑吉织无法凭借自身相貌博得先王喜爱,就一直寄希望于生个孩子,母凭子贵。突然间幻想泡了汤,她顿时郁郁寡欢,不就后重病在床。王后后悔于自己的自私,又派人把孩子送回去,可是病糊涂的桑吉织直接把孩子摔倒地上,怎么也不肯相认。后来虽然身体被调理好,她却一直没有和自己的儿子亲近,甚至厌恶到不愿意同席。
赫洱丹络八岁那年,先王骑马时摔了下来,不幸中风,不仅瘫痪,言语都不方便。大臣们群议三天三夜,最后立赫洱丹络为王储,王后暂理朝政。可是王后只是一个只会谈情说爱的歌姬,压根儿不懂朝政,免不了被奸佞左右,又总是被太现实的官员逼迫。相比而言,受家族耳濡目染的桑吉织对朝政独有见解,游刃有余。王后几次私下给她送各种公文,请她代劳。谁知这意外地助长了桑吉织的野心。
后来她擅自插手朝政的事被揭发,连带着家族都被连连斥责,怀疑“居心不轨”。王后又被大臣们逼迫着打理政务,还要日夜受柬官指摘。她冰心玉骨一个美人儿,没多久就积郁成疾。
桑吉织眼看时机到了,买通给王后看诊的医官,拖延病症,害死了王后。可是大臣们丝毫没有立她为后的意愿,反而打算直接让储君老师摄政。桑吉织意识到这个“儿子”有多重要,便联合家族反对储君老师摄政,坚持应该由储君母妃辅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桑吉织甚至将赫洱丹络囚禁在自己宫里,声称母子情深。可是她对赫洱丹络一直疏于关心,也不了解他的秉性,后来甚至为了赫洱丹络帮她说话,而纵容他的顽劣。最后,桑吉织如愿以偿做了王后,四个月后先王一死她自立为摄政王太后,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八年的专权。
现在桑吉军叛变,桑吉家族垮台,王太后彻底没了倚仗,也没有了从前对王上的威慑。
所有人都想看看,赫洱丹络会如何处置自己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