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逢被带去偏殿休息,一会儿还要再和绛岘司长商量仪仗队部署。
他坐在太师椅上把玩一只裂纹冰花瓷杯,眼神却显然不在杯子上。给他倒茶的宫女蹑手蹑脚放下茶壶,看他没有反应,轻轻喊了一声,
“林大人,喝茶。”
这一声提醒了林若逢,他倒也确实觉得口渴,于是放下瓷杯,顺手端起茶杯,眼睛一瞟,了然于心,
“下去吧,把我自己的两个随从喊进来。”
宫女应下,弓腰缓缓退下。
等她将门关上,林若逢这才拈起茶托下的方帕,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透出若隐若现的字迹——
速来椒虹殿。
椒虹殿就是贵妃的宫殿,看来贵妃也关注着这件事。
林阆和先皇后是一前一后嫁进潜邸的,因为当时太后看中先皇后的娴良温顺,遂让她位入主位。后来皇帝登基,一个册封为皇后,另一个封为贤妃,次年进封贵妃。起初皇帝十分宠爱林阆,一是因为两小无猜的情愫,二是因为贵妃更会争宠撒娇。可是自从皇后生下长公主以后,出于一个人父的慈爱,他便常常去皇后宫中,愈发迷恋皇后的温柔体贴,和皇后也一日胜似一日恩爱。林阆发觉皇帝不再独宠自己,那股不甘心和幽怨自然发泄在了刚出生的公主身上,故而对韩簌离总是要比对其他皇子皇女都要冷淡刻薄的。当初郸虞要和江衡和亲,也是林阆吹了不少枕边风才把韩簌离推上风口浪尖,只是那时她没想到会害得自己的亲侄女也被带去和亲。
如今她好不容易熬到皇后病死,自己独掌后宫,皇后之位也指日可待。万一韩簌离回来,进些谗言勾起皇帝对亡妻的思念,恐怕又要把立后的事一拖再拖。
她日夜焦虑,茶饭不思。尽管朝臣与后妃私下见面是大忌,她还是顾不得了。丫鬟守在外面多时,终于有机会给林若逢递进消息。
他不好不去见贵妃,但是眼看绛岘的司长也快到了,只得打算傍晚出宫前去一趟椒虹殿。只不过这样一来,他恐怕又没时间去见张允澜了。
可怜他的姐姐,年纪轻轻丧命异国他乡,还留下一个孩子孤苦无依。如今好不容易让他寻回这点儿血脉,他只想好好儿地护着她,远离郸虞地那些风霜剑雨,弥补她之前这些年受的苦。不过,现在他还是太忙了,只好再等等,且让张允澜养好伤,其他的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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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虹殿里,林阆怎么都等不到林若逢,她催宫女再去看看,正此时,老嬷嬷进来回她话。
“你们先下去吧。”
她打发走其他人,才让老嬷嬷说话。
“娘娘,老奴查出来了,那天进大公子府上的就是若姝小姐的女儿,听说是叫……张允澜?”
“张……张允澜……”林阆扶着额头,
“没想到,若逢竟然能把她找回来……可,不是说,张家老小全被流放到鸑鷟岛了吗?”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老奴还听说和她一块儿的那个姑娘,是逐鹿原的人。真是奇怪啊,明明该在鸑鷟岛,却和逐鹿原的人扯上关系……”
“行了,不管怎么样,她回来就好。是我害苦了她母亲,若是有机会,我也想补偿在她身上。”
老嬷嬷安慰她,
“娘娘,当初若姝小姐的事并不是您的错,您也不必这般自责。”
林阆也反复安慰自己,林若姝陪嫁是天子的旨意,是林家位高权重后必然的代价,并非她的过错。可是她也知道,这未必不是皇后苦留不住女儿后的报复,是对她的打击。而更让她自责的莫过于林若姝被张家牵连,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她哥哥三番五次求她找老皇帝说情,要把遗孤接回来,她当时忌惮于皇后的压力,不敢做丝毫触犯皇帝的事,只是装作一副通情达理幽怨自艾的模样,让皇帝对她愧疚不已。
她自那以后确实重获皇帝的宠爱,但是她也知道,这份宠爱是自己侄女的命换来的。
侄女……
林阆突然心中一紧,悲伤逐渐变味。
贪婪的毒舌缠住她的弱点,给了她不可理喻的灵感。
她现在为什么这么怕韩簌离回来?还不是因为怕韩簌离阻挠她登上后位?
以前她为什么能重获荣宠?也是因为林若姝之死系韩皇后指婚张家,皇帝对她心生愧疚。
那么现在张允澜回来了,她是林若姝的女儿,被流放荒岛十几年,悲苦身世就够博取世人同情。皇帝为了弥补这个可怜的孤女,最划算的办法似乎就是抬高林阆的地位,这样既不至于实质性增加林家的权力,还能让张允澜借林阆的地位受益。
对,就是这样。
林阆顷刻间就忘了自己对林若姝的愧疚,心中计谋蠢蠢欲动。
第一步就是想办法让张允澜出现在世人眼前。
可是现在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林若逢为什么找回了张允澜却一直没有声张?莫非他也有自己的计划?是该好好儿问问。
这时,门外宫女通报,
“娘娘,林大人来了。”
老嬷嬷先一步走出去,安排宫女把好风,再给林若逢带路,去了偏殿琴室。
不一会儿,林阆也姗姗来迟。
见到屏风后的身影,林若逢赶紧站起来行礼,
“臣参见贵妃娘娘……”
“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搞这些虚礼。若逢,我找你来只为要你一句准话,陛下真的必然会接回韩簌离吗?”
“国书已经送出去了,大小事宜都在安排,这事恐怕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好……也难怪,他的亲女儿,还是和他的贤妻的第一个孩子,呵……好……”林阆有些脱力,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要是我也有孩子,也被送出去和亲,他恐怕还不愿意力排众议、大费周章地接回来。”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她有孩子。
“娘娘,臣该回去了。”
“急什么?”林阆眼神开始犀利,
“既然没办法改变这一切,那我们就要有应对的方法。”
她抚上自己日渐深的眼角纹,神衰色弛的她无法靠美色去争宠,就必然靠手段来稳固地位,
“现在储位空悬,陛下也怕了克子的传言,不愿意立储。或者说,等他到了那个时候,才会留下遗旨。我若是迟迟得不到册封,以后无论谁的儿子登基,我都会处在难堪的地步。新帝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第一个开涮的就是我以及我身后的林家——这些,你都明白吧?”
“是。”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助我为后,名正言顺把两个皇子都养在我的膝下。有这养育之恩,还有母族朝堂上的基础,新帝便舍不得弃我,舍不得弃林家。只要经营得当,不出纰漏,日后新帝也不会主动害我们。”
“娘娘深谋远虑,臣记下来。”
“只是记下?”林阆故意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