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鸡飞蛋打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之后,张允澜扭扭捏捏地从纱帐后走出来。她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忍不住捂住脸,难得羞涩。
相比之下,孟良就一脸高傲且轻车熟驾地撩开纱帐,袅娜生姿地走出来。她走两步就不得不将滑落的披帛捞上来,竟然有一种风韵犹存的慵懒多情。
她照着镜子端详了一番,总觉得少了什么,还是妆台上一盒胭脂提醒了她。于是乎她挖出一大块儿胭脂,不仅给自己涂了厚厚的一层,还不忘给张允澜来一点。接着水粉黛眉一样不落,甚至融了颗味道不错的丹药充当香膏。
一边捯饬,她一边交代道:
“翠芳楼人多眼杂,看门的未必认得清所有的脸,一会儿我们只管在门口拉着个男的就往里面带。”
“随便?”张允澜懵了,“怎么随便?”
“什么怎么随便?”孟良抿了抿嘴,又补了点胭脂,妖妖娆娆地翻了个白眼,“假装带客人进去,熟络一点儿,不会被发现的。”
说着,她披上了披风,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迫不及待地就要出门。
此刻的孟良万分激动,既有对自己还是这么聪明的感慨,还有对一会儿自己施展演技的期待。
果然,张允澜腹诽,以前的端庄优雅都是装的。
芳翠楼生意正好,站在外边就听得到里面的喧闹。门口几个装扮妖艳的女人捏着嗓子唤往来经过的人,几个男人半推半就地被拉了进去。也有送客人出来的,依依不舍拉拉扯扯地要再走半条街才将人送走。半路遇到个“熟人”,直接拉进门。
师徒二人躲在一巷口,看准时机,脱去披风,随手抓了个男的就往翠芳楼去。虽然说随便,其实孟良还是挑了一挑,比方说她抓了个醉汉。张允澜也挑了一挑,抓了个身子单薄拗不过她的。
孟良瞪眼:……你抓个孩子干嘛?
张允澜歪头:啊?什么?男的不就行了?
孟良皱眉怒目:胡子都没长出来呢,你怎么下的了手?
张允澜噘嘴:我胡子也没长出来呢,你不是照样让我出来拉客?
一度被忽视的少年郎看着她二人“眉来眼去”,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可是胳膊上的手死死钳住他,他挣脱不开,只好嚷嚷:
“姑娘,姑娘,你自重!你你你,你拉错人了……你放手……”
然而,她们几个已经被门口的人注意到了,骑虎难下。
孟良遵循着自保的原则,拖着醉汉往里面去,嘴里还胡言乱语:
“爷,今儿怎么喝的这么多,是不是不叫我遇见,你也不想来找我了?”
醉汉神志不清,任凭这个漂亮人儿跟自己撒娇,东倒西歪地进了门。
被落下的张允澜万万没想到孟良如此厚颜无耻,但是她只好硬着头皮,依葫芦画瓢:
“公子,前几日你还夸奴家唱的曲儿好听,今儿都经过了,也不肯进去坐坐?”
少年郎急忙申辩:
“你不要乱讲,我什么时候见过你——我不进去,不进去……”
面对随便拉来的人的不配合,张允澜也有点急,可是孟良都进去了,她也不好放人走了。就在她准备架着他进门的时候,门口一浓妆艳抹的女人朝她这边喊道:
“怎么了这是?”
穿帮了?张允澜紧张地不敢回头。孟良只教过她怎么进去,没教过她怎么逃跑。
“公子,我们的姑娘难不成污你清白?”
这话一出,几个女的嗤嗤笑话起来,也帮腔:
“来过就来过,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公子这是惹我们小姑娘挂记了,不妨就进去坐坐嘛。”
“是是是,”张允澜接过话,朝那几个帮忙说话的人感激一笑,转过头却几乎咬牙切齿,“公子,走吧。”
抵抗未遂的少年郎这么被拖进了芳翠楼。
到了里面的花园,正好看见孟良在戏楼外的亭子那儿等着。也不知道她把那个醉汉丢哪儿了,张允澜想着就在这儿把手上扭七扭八的牛皮糖也丢下。可是门外这少年郎有多想挣脱,现在就有多不肯撒手。
“你撒开。”张允澜甩了甩手臂。
“不不不,不行,我不认识路。”少年郎一边本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一边拇指和食指扣着张允澜的袖子。
“撒开!”张允澜语气装作很凶的样子。
少年郎环顾四周,感觉还是她这儿安全一点,故而忽视了她的“凶相”。
“你有什么不认识路的?直接走过去,出了门就好了。你不是不想进来吗?”
少年郎犹犹豫豫地松开她的袖子,张望着出口,咽了咽口水。
“应该会放我出去吧?”
可是没人回答他了,因为张允澜已经溜了。
好不容易脱身的张允澜还要被孟良嫌弃:
“怎么这么慢?”
“你你你……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好了,”孟良不客气地打断她,“我方才听到几个人说,今天戏楼选花魁。你看,这些人都往戏楼去,我们也去戏楼,你把碎片拿出来感应,横竖就这么大的地方。”
“就这么大?”张允澜比划了一下,再抬头看看这个涂陶最高建筑,不敢苟同。
万一那个人不选花魁,是不是意味着她们要找遍这十几层楼?
但是很快,更棘手的事发生了。
孟良第一次觉得收到花不是一件好事儿。
天晓得翠芳楼这次选花魁这么“创意新颖”!
翠芳楼所有姑娘都是参赛者,客人们购买牡丹花送给心仪的姑娘,花最多的七个人再上台表演才艺,最后由上一任花魁选出下一任花魁。
孟良本着与我无关的心态差使张允澜开始找人,自己则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下来,冷眼看戏。谁知道一个花花公子拈着朵花靠过来搭讪,尽管孟良对他爱答不理,他还是不识趣地将花塞给他。这一下,不少人看过来,甚至有的人也开始往这儿送花。最后孟良因为姣好的面容与冷淡的性格形成的两极反差,反而收获了一波支持者,收花收到悔不当初。
万万没想到,现在半老徐娘这么有行情!好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恰值青春的姑娘嫉妒得直咬牙。端坐高台的上任花魁也忍不住顾影自怜:凭什么自己上了年纪就得“退位让贤”,别人就这么受欢迎呐?
听力一绝的孟良对于这些议论,实在哭笑不得。
就在她好不容易将大把的花藏起来,打算脱身时,意想不到的转折发生了。只见一大捆移动的花簇朝她飞奔而来,仔细辨认才能发现花束中一张比花还小却比花红的脸艰难地露出来。此人不顾人群的熙攘,目标直接明了,架势你死我活。
孟良手上的诀已经捏好,只要这人敢再靠近,她就给他使个绊子。
好在,那人一个急转弯,将花劈头盖脸地甩到张允澜怀里。
张允澜:……
接着,抱花的少年隔着花和张允澜嚷嚷起来:
“拿着!真是我欠你的!你个骗子!”
看热闹地人群了然,“哦”得一声自觉不听不看。
被花砸的七荤八素的张允澜稳了稳心神,扒开花团,看到这人的脸,可不就是自己拐进来的少年郎嘛!
“你没出去啊?”
“没出去!”少年郎没个好声好气。
“啊……这儿蛮热闹的——不想走很正常。”张允澜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理解之情。
那里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少年郎都快气疯了。
方才张允澜丢下他就跑,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往朝外走,可是突然一群人迎面涌来,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就将他推挤到戏楼里来。洁身自好,根正苗红的好男儿第一次进青楼,第一次进青楼里面的戏楼,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衣冠不整浓妆淡抹的姑娘,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好不容易挤到门口,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两三个卖花的姑娘拦住他,调戏他,扒拉他,诓他买花。所谓花钱消灾,他不得不在不同的姑娘那儿买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最后抱着一大捧花,他彻底走不了了。
茫茫人群中他一眼看到了张允澜,所有的委屈愤怒都有了发泄口。于是他艰难地抱着这捧花,打算用自己的满腹诗书道义谴责她,质问她,消灭她……
第一步,就是把这捧又贵又重的花丢给她,以此解放双手,做出正义的叉腰动作。
看着少年郎五味杂陈的脸,张允澜深刻意识到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又有道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等少年郎想好文雅又不失力度的骂词,张允澜已经被一群穿红戴绿的大妈簇拥上高台了。他想拦却无从拦起,只好憋着一肚子怨气。
一位过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小兄弟,我懂,我懂……忘了她吧。”
另一边,张允澜不断朝孟良使眼色,恨不得将俩眼珠子甩出去。终于看见孟良慢悠悠捏了个诀,她以为得救了,却只觉得腰间什么东西掉了,然后就看见孟良拿着装有碎片的荷包,无情地放弃了她。当然,不忘隔空传音——你撑着,我来找。
丧尽天良,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