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锋大将军“痊愈”后,女皇陛下反而一病不起。在紫晟殿修养了旬日,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连汤药计量都日渐加重。满朝文武一面忧心忡忡,一面暗自打算,好在有戚锋坐镇,没人敢造次。
西北两位节度使从西北三十七镇快马加鞭赶回高离,欲上报洪灾海啸等突如其来的灾害,全被拦在宫外。此刻,他们正和戚锋争得面红耳赤。
左节度急红了眼,顾不上风度,破口大骂道:
“老匹夫,你只管擦你的刀,本官进宫与你何干?”
戚锋干脆将大刀拔出,深深插在地上,撑着刀柄威胁道:
“你们一群读书读到猪脑子里的蠹虫,屁大点事也要进宫,你们之前洋洋洒洒写的通论全擦屁股了不成?老夫今天就要管了!陛下一日不好,你们就别想进去扰她清静!”
“不可理喻!你不可理喻!”
…………
宫门口有多吵闹,紫晟殿就有多冷清,甚至有几分压抑。宫人们全在门外侍候,只有玉青与几位太医可以进去。一应汤药也是玉青亲自煎制、呈送。
玉青端着一小碗汤药走过来,手里还攥了些艾条苍术。宫人们看见了纷纷屈膝问候,守门的两个女官赶忙将门拉开只容一人通过的口子,玉青一进去又立马关上。即便如此,屋里袅袅烟雾还是飘散出来,浓郁微苦的药味充斥口鼻。
进了大殿,玉青先是将苍术添进神龛前的香炉中,又朝古巫女神像拜了三拜;再端着药绕进内室,在屏风外的香炉里添上艾草;最后撩开屏风后的床帘,将药端进去。
对外宣称重病不起的江瀞玚此刻好整以待地跪坐在茶桌旁,她随手将一小块香木丢进茶炉里,又细心挑拣茶叶。在她对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和她装扮一模一样的女孩儿,无论眉眼还是体量,与她毫无差别。
茶煮好了,江瀞玚先倒了一杯递给对面的女孩儿。女孩儿接过茶杯,抬袖掩面,浅尝了一口,又将茶杯轻轻放下。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女孩从袖子里露出的手泛着薄薄的漆光,她的眼睛也空洞无声,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
事实上,她就是人偶。
玉青默默地放下药碗,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银针,呈给江瀞玚。江瀞玚接过针,面无表情地扎在自己的食指上,将殷红的血滴入药碗中。浅棕色的汤药融合了血,反而变得澄澈。她将药碗递给对面的人偶女孩,人偶照样接过来,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很快,药效起了作用,人偶的手开始变得和人的手一样细腻白皙,脸上也出现些许血色,只是眼睛依旧空洞。“她”唇色苍白,面容僵硬,双眼失神,比江瀞玚更像一个重病之人。
“还有几服药?”江瀞玚给玉青也倒了一杯茶。
玉青跪坐在她身旁,回答道:
“三服,明日午间就没了。”
“三服……”江瀞玚喃喃道,手指描摹着茶针的凤尾图案,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我最迟明天晚上就要走了。”
做了十几年的贴身女官,玉青一直谨记一条规训,就是“少问实干”。她得江瀞玚信任,也是因为她从没有多过一句嘴,并且规规矩矩办妥每一件交代下来的事。
这些年,尤其是江瀞玚登基后的几年,好多事她都不明白。总有那么几天,陛下突然阴郁寡欢,不是将自己关在云入楼,就是闷在紫晟殿,或者直接失踪。这一次,陛下召见了几个方士蛊师,在紫晟殿养起人偶,还假以重病之名,几天不上朝不见人。她也是这次才知道,太医白淼是陛下的人,药材药方都是他经手瞒过去的。
可是她依旧不能过问。只有少说实干,才能留下。留下了,她才能替夫人照顾好陛下……
“你想知道什么?”江瀞玚当然看出了玉青的迷惑。
“奴婢不想知道,奴婢只想好好儿侍奉陛下。”
“那你瞒着我什么?”她淡淡地语气却触动了玉青心里最敏感的弦。
见玉青久久不回话,江瀞玚继续说道:
“你知道一个大秘密,关系到江氏皇族颜面,甚至更严重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不能说的。”
“奴婢……奴婢知道。”
只见女皇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笑的很轻松。一种被太多事压得喘不过气,突然间被人喂了一口糖,苦中带甜的轻松。
对面的人偶有样学样,挤出僵硬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要比本人的笑纯粹得多。
午后的深宫寂寞无趣,各司其职的宫人忙碌地穿梭在楼台阁宇间。日复一日的工作或许枯燥,却也平静太平。他们不用关心国家大事,不用关心天灾人祸,只要本本分分即可。远在西北的三十七镇却开始分崩离析,哀鸿遍野……
这一切,都在催促江瀞玚,犹如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