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匆忙,大家填饱肚子就去各做各的事。
江瀞雪起身也要离开,故意推了孟良一把,但是孟良不为所动,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既然如此,她只好自己走了。
等人都走了,剩下孟良和呼迩裘玺,呼迩裘玺这才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你确实会给我添麻烦——这没多年来一点儿没变啊。好几双眼睛盯着我,都想抓到我的把柄,你来了直接给了他们发难的理由。”
这么大的罪过孟良可不敢担,
“你还是把我绑了,送到那个什么八王子那儿吧。”
“绑了?现在绑有什么用?你当真能束手就擒,乖乖等死?”呼迩裘玺看样子却没有说得那严重,甚至带着不屑,“仗一打起来,那些个不想着怎么平叛,先想着怎么暗算我,怎么扳倒呼迩家族!就算你不来,他们也有理由沆瀣一气。”
孟良离开逐鹿原好些年了,不太确定现在的政局。呼迩裘玺也真没把她当外人,不厌其烦地仔细剖析现在的局势:
“你来逐鹿原的那几年,王太后势头正盛,一直打压王上,那时王上颇为倚重后族,也确实给了呼迩家族很多好处,来换取我们和王太后抗衡。你走后没几年,王太后被迫放权,她背后的娘家大势已去,如今靠着祖宗基业和王太后余晖支撑门面,没少做讨好王上的事。八王子受封后去封地待了几年,靠着王上暗地的支持建立出一支藩王军,对王室可谓忠心耿耿——”
这样一看,呼迩家族反而成了不受掌控的膈应。
呼迩裘玺继续说:
“身居高位的人,总难免一个‘不能自持’,又难免一个‘唯我独尊’,王上亦是如此。他自从亲政后,做事有些专断,任人唯亲不说,还宠妾灭妻,疏离王后。王后因为不满冷落,回娘家诉了几回苦,结果被别有用心的小人说成非议君王,意图不轨。我兄长也早就不满王上的种种行为,和他当庭对峙,虽然后来表面被劝解和好了,其实谁都知道,王上彻底把呼迩家族当成了心头刺——不除不快。”
他都这么说了,孟良也猜到一二分:
“看来我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留下了里通外国的把柄,坐实了专横独断的罪名,引发了目无君王的猜忌——何止麻烦。
“但是,”呼迩裘玺意味深长地笑了,“利大于弊。”
“有你,有贵国相助,谁能耐我何?”
“我一个人帮你打仗还行,可是怎么就扯上郸虞了?”孟良喝了口酒,掩饰了自己表情上的破绽。这只老狐狸狡猾得很,她显得大巫见小巫了。
呼迩裘玺并不打算放过她,又暗示:
“孟良国师跑过来护着的,总不能是什么普通人吧?听说郸虞的女皇也姓江?那个小丫头说来找人,多半是骗我的,可是她肯定要找个什么东西,我未必不能帮忙,只要……”
只要你帮我化解王上的发难,安全打完这场仗。
呼迩裘玺不说孟良也猜到了。
在呼迩裘玺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孟良放下酒杯,优雅从容地用方帕擦擦嘴,然后起身说:
“我去看看我徒弟醒了没。”
说完,她直接走了。
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江瀞雪等候多时。
孟良斟酌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把一切告诉她。
江瀞雪却不是来问她在里面聊了什么,而是把她们最近发生的事说给她听。
“我本来庆幸你认识这里的人,可是刚才我静下心好好儿思索一番,却发现我们可能被卷入一场权势之争。如果说之前呼迩裘玺向我们示好,只是要利用我们异乡人的身份来迷惑诱导别人,那么现在,他是打算利用我的身份来做自己的筹码。要是他知道灼华的身份,恐怕会更麻烦。”
孟良也告之刚才所谈,然后安慰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呼迩裘玺虽然狡猾一点,但不是不仁不义之辈。他只是拿这件事吓唬吓唬我们,却也不至于真的披露你的身份,置你与陛下于不义。”
“但愿如此吧。”
江瀞雪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不得不和孟良说:
“对了——昨天晚上,我之所以没顾及允澜,也是因为桑吉岢派了人来,想要从我口中套话。他一直问我之前是不是来过逐鹿原,我总觉得这问题其中有蹊跷。你说,桑吉岢和八王子就算想扳倒呼迩家族,为什么偏偏选了里通外国这么刁钻的角度?难道只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一时兴起?若不是有蛛丝马迹,怎会空穴来风?”
如此种种,指向一个大阴谋。
“别想这么多,”孟良不轻不重地按住江瀞雪的肩膀,面露疲倦,“我们只要赶紧找到碎片和陛下,剩下的,与我们无关。”
军帐里,呼迩裘玺让人把饭菜撤了下去,酒却留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灌,喝酒如喝水,面不改色。
送酒进来的副将将酒放下,靠近贴耳说道:
“人已经到了。”
呼迩裘玺手指动了动,副将便又带着空酒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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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那么多封加急军报,怎么可能一封都没送到?”
铁真瑜言冲着呼迩植质问,情绪有些激动,一不小心拉扯到肩膀上的伤口,难免疼得抽气。
呼迩植告诉她,琊乾城的信王城没收到,反而得到军报说琊乾已经被占领。可是她明明跟着父亲苦苦撑了一个多月,直到弹尽粮绝,都没有投降。支撑他们的,是对王城援兵的期待,可是现在告诉她,没有收到军报?怎么可能!
“你别激动,很有可能是包围你们的叛军做了手脚,发了假军报。”
呼迩植这么违心地说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表面还要装作诚恳同情。
铁真瑜言听他这么一说,信以为真。她不再质疑,又生起些许期望:
“那你们帮我去救人,救救城里的人。”
“这……”呼迩植很为难。
铁真瑜言又赶紧说:
“我知道,你们奉命守城,不能私自出战。但是琊乾也是王朝领土,王上要是知道琊乾将士们还在苦苦支撑,至死未敢投降,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求求你了,救救他们……包围琊乾的叛军不是叛军主力,只要五千人,五千人就可以了。”
她如此哀求,如此急切,呼迩植依旧给不了承诺。他只能默默挣脱她的手,岔开话:
“你体内还有毒素残留,我已经派人去请给你解毒的江女郎再来看看了。你还是先安心养好伤吧。”
“安心?我如何安心?我的父亲,我的哥哥,还有那些将士,他们还在浴血奋战,我如何安心!”
说到这里,铁真喻言激动地拖着伤腿往外跑。呼迩植赶紧拦住她,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她冷笑,“呵……我知道了,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没收到军报如何,收到了又如何?——我就不该指望你们折损自己的兵力救其他家族的人。我去求八王子,八王子是王族,对王上是极忠诚的,他的心里是装着王上的天下子民的,他一定能帮我救出琊乾城的将士和百姓!”
“你这是什么意思?”呼迩植也怒了,“如果我们呼迩家族真的这么自私冷血,我为什么要救你?我带人救你的时候,可没见到八王子的藩王军。”
他这句话残酷地打破她最后的幻想,也打破了她最后的倔强。
铁真瑜言扶着门框,脸埋进臂弯,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告诉自己不要这么软弱,不可以哭,不可以出声,所以嘴唇咬破了、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