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惊的清涟倒茶的手明显颤抖,水撒了一地,烫出一片热气。
巡音严肃的跪坐在书野身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是个很阳光明媚的女孩,却第一次出现严肃的神色。
流歌也面带微笑的坐在清涟身侧,只是那微笑中,带着渗人的寒意。
书野嗅着茶盏里淡淡的清香,浅绿的茶色,翠绿的茶叶打着旋,乳白色的茶盏通透明亮。
“我要找青谷草。”
书野只是重复了一句,并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清涟终于忍不住,把茶盏往地上一扔,逼近书野看着她澄澈干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逼问。
“书野,你可知道,天下想要得到青谷草的人多了去了,但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你这是在去送死。”
气氛逐渐凝重,三个人都盯着书野。
半晌。
书野抬手揉揉太阳穴,拿起茶壶倒了一盏茶,热腾腾的白雾渐渐消散。
“我知道,但,既然千机阁第一的映月只差一步便能拿到,那么我就一定能拿到。”语气坚定而自信。
夹杂的温柔可见。
看她这幅样子,清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流歌按住了。
想到刚刚看到的坚定与温柔,流歌大致能猜到她为何如此执着。
“是为了太子殿下吧。”流歌的声音依旧浅淡温柔,语气中不是疑问,是肯定。
书野轻轻点头,把药瓶拿出来,丢给清涟。
“你帮我保存,再鉴别一下里面的内容是否有问题。”语气随意,也平静。
她不相信温尧奕。
她知道他们在演戏,但是她不相信能有人像她一样对程乔木无条件的好。
青谷草的作用她很清楚。
通经脉,逼毒血。
医死人,药白骨。
治残疾,可长生。
小半个时辰都用不到就能解毒,一时辰不到即刻完全好起来。
与好处相伴的副作用,短时间内不能直接行走,像是残疾了一般。
与此同时,腿脚像被千万只蚂蚁咬蚀一般,痒痛难忍,疼痛万分。
她可以猜得到,那药液的作用就是抑制或者消除副作用。
她很聪明的。
但是她不确定温尧奕是否值得信任。
她不敢赌。
书不敢拿程乔木的性命去赌。
“三顾香?”巡音诧异的开口。
北野抬头看向巡音,“何事?”
巡音取出一滴放在空的琉璃盏中,放一滴她养的猫的血进去。
那滴血瞬间被销蚀得一干二净。
连一滴渣渣都不剩。
流歌/清涟:“我……”
北野神色如常,倒是没想到温尧奕这么大胆,连三顾香都敢往里面放。
三顾香,三日内必死无疑。
与青谷草的副作用相似,但直接致命。
与青谷草一起服用,不出半时辰必定全身溃烂而死。
温尧奕……好狠的心。
不,如果没有千机阁的指使,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找她。
千机阁……胆子好大啊。
太子素日里与人无仇,唯独掌握着兵权而已。
对太子之位肖想,并且想要得到兵权的人……
恒王,晋王,寻王,展王,居王……
是寻王。
上京里恒王无心朝政一心练武,想要做个闲云野鹤的散人。
展王只对命案有兴趣,喜欢破案和被人追杀的……刺激感。
居王发誓要尝遍天下美食,励志做出每个人都赞不绝口的食物。
只有寻王和晋王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晋王是有个谋士足智多谋,帮他许多不错,可他断然是不敢轻易对太子下手,也断然没有想到在太子治病的药上做手脚。
晋王为人正直,不屑于那些小手段。
而寻王,睚眦必报,反复无常,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做。
胆子也是大得很,别人不敢尝试的东西,他非要去尝试一下,以彰显他的英勇形象。
所以,只有寻王会对太子下毒。
书野将药瓶留在这里,嘱咐道:“认真仔细的分析里面的成分。
如果可以,也帮我调制与青谷草一起融合的药液。”
她是真的不相信温尧奕。
青谷草只有辅助治疗的作用,断然不是必须需要的药物。
这么说,只是他想要青谷草。
书野买了两串糖葫芦和一袋烤番薯回涣南山庄。
衶远楼隔壁的诛星阁,是书野的院子。
吃完东西之后依旧觉得好饿。
偷偷溜到后厨,探出一个小脑袋观察。
厨师都在忙碌着,似乎比往日更加忙。
书野坐在门口看着他们,问旁边添柴火的侍女:“今日有客?”
侍女被突然出现的书野吓了一跳,然后才回答:“回大人的话,是被召回京的陆世子来了。”
陆世子……
哦,陆清沅。
那个一天到晚带着假笑的男人。
嗯,其恶劣程度可与太子殿下比肩齐驱。
看见锅里烧的好几只烧鸡,烤鸭,蹭的一下就跑到常婶身后看着。
常婶慈祥的笑着,“书姑娘,奴婢知道你嘴馋,这要走了,剩那么多东西没做,就一并做了,想吃多少自己拿。”
书野点了头,用油皮纸袋包装了三只烤鸭和三只烧鸡,还带走了许多糕点和卤菜。
一个人坐在诛星阁的庭院里,吃的可欢了。
不到一刻钟就吃完了,却依旧觉得饿。
可能是因为她是练武的,所以才会饿的这么快。
收拾好之后进房间清洗,看见角落里的琴,犹豫了一下。
走过去,月光洒在琴弦上,书野轻轻抚摸着。
一股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轻轻的在琴弦的上方空弹。
突然,一股刺痛在脑袋里生起,疼痛欲裂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跌坐在地。
脸色变得苍白无力,仿佛有什么要冲破束缚,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和脸颊两侧滑下。
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小姐,表小姐又找您麻烦了。”
“小木小木,你看我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好看?”
“木木,你能不能别让她缠着我,我又不喜欢她。”
“小木!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帮我谁帮我?”
“木木!你偏心,你没看到我多嫌弃琳琳吗?”
“小木你写什么呢?我的……名字?还有卿卿的!”
“你能不能别叫我卿卿,和木木一样叫我会怎样啊?”
“小木~你最好了~就让小卿陪我去一次集会吧?”
“琳琳你好吵哦,你看,木木都不想理你了。”
“小木,那些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瞎转悠啊?”
“木木快跑!那些人是来杀我们的。”
“小木快躲起来,你身上的伤势太重了。”
“木木,不要怕,我和琳琳都在。”
“小木,万一他们追上来了怎么办?”
最后一帧画面格外清晰,那温柔却慌乱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琳琳,小卿,你们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我很快就回来。小卿,你的玉佩我拿走了......我去引开他们——相信我......保重!”
“琳琳,小卿,对不起,我可能……回不去了……”
之后到底怎么样,书野不知道,因为她已经晕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次日凌晨。
打开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外面又是一片皑皑白雪。
坐在梳妆台,梳好头发,将翠玉天蓝鹿茸簪插上,整理了下衣衫,开始打包收拾。
最后看见那架琴,静默两秒,走过去将琴抬起,然后摔在地面上。
琴断裂成两段。
这琴听说是太子殿下救她时,她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那个时候好像是……她忙着逃命似的,半途遇见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并未有救人的意思。
她也没有求救的意思。
只是抢了一把琴。
再次相见是在寺庙里,她已经晕过去,是太子带她走的。
断成两截的琴身里掉出一块玉佩,灰蓝色的玉,晶莹剔透,很干净,从形状看,是一只麒麟。
好生眼熟……
是那个,叫“小卿”的人的吗?
应该是吧……
可她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北野想不明白,最后和自己腰间的小铃铛系在一起,长长的白色流苏光滑细腻,与玉佩辉映,很是好看。
她之前究竟为何要藏起来,她不知道。
也不害怕,来就来,她又不怕。
程乔木后来问她从哪儿来的,她只说是以前就带着的。
太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概与他有什么关系。
书野不喜欢撒谎。
尤其不喜欢被欺骗和欺骗。
可后来的她,欺骗了许多人。
也被人欺骗了许久。
回京途中,鹅毛般的大雪愈下愈大,斜斜的飘飘洒洒落满地面。
一片素净,静谧的景物。
只可惜了……
程乔木手中的佛经又翻了一页,茶盏中的茶水已经变成青褐色。
书野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然后慢慢起身。
他们打不过那群人的。
好弱哦。
殿下回去大抵是又要生气了。
好烦哦。
殿下一生气,书野就要遭殃去练他们了。
好累哦。
好冷的,舍不得太子殿下手边暖和的炉子。
好气哦。
书野拿起佩刀,素手挽伞,掀开帘子。
微冷的清风呼啸而过,一把青白色的油纸伞撑开在头顶。
眼底的呆滞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事一片荒凉和冷漠,骨子里的清冷萧杀之感散发。
那种从血液里带出来的暴戾恣睢,漫不经心又蛮横的杀戮之气扑面而来。
外面的土壤里浸入血液和雨滴,融合于一体,格外肃杀。
京城里的那些个,果真是忍不住动手了,还是在这回到上京的路途之中动手,好歹程乔木也是个太子吧。
就不能给他几分薄面?
算了,其背后之人也听不到书野心中所想的了。
一袭白衣,一柄长剑,一把青伞,在这肃杀的气氛,黑衣密布的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书野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里是满满的戏谑与兴致。
若是再细细端详便会发现,现在的她和平日里所展现出来的,根本不一样,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太冷漠了,也太过的疯狂。
其他杀手看见书野伫立在那里,身形一顿,转而向书野奔去。
这赶着来送死的,她可是第一次见。
书野捏着伞的手微转,敛起伞面,直接以纸伞作剑,漫步于雪间,伞尖向前刺去。
马车内,程乔木修长白皙的手指端着一盏茶,抿茶轻笑,垂眸看着书页。
不语不闻窗外事,桌案上的书页却未曾翻动。
一盏茶饮尽,缎面锦珠的帘子被一只格外白的纤细小手掀开,骨节分明的手指全然是雪白色。
北野一言不发抱着剑坐在窗边,依旧很是平静,骨子里的肃杀之气已经消散。
又恢复了往日的呆萌可爱之感。
仿佛,刚刚在外面人挡杀人的不是她似的。
程乔木这才翻动书页。
他虽然不知道书野适才是怎样与那群杀手厮杀的,可只要她还是她就好。
她那个时候,刚刚在外面的时候,约摸着也是一副呆傻傻的模样罢。
想到这里,程乔木便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
抬眸看向书野,却发现她正小鸡啄米似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很困。
程乔木眼底的柔意彻底克制不住,就那么看着书野的睡颜。
安静,祥和,恬淡,婉约。
嗯,倒是比素日里好看些。
手指微动,碰到一个盒子,程乔木垂眸看着。
唇……脂?
貌似是前些日子还未离开凉州时,他们去参加庙会活动,木起告诉他,寻常姑娘家都是有一盒的。
他当时也不知是不是有病,当真选了半晌,最后才挑定一盒。
可惜后来一直没时间,也没有理由给她。
看着她的睡颜,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她不是寻常家的姑娘,也从未施过粉黛,由于从一开始就依着救命之恩把她拴在身边,她从不像寻常女子一样。
手里的唇脂盒子已经被打开,是个什么颜色他不知道。
他又不懂这些。
只是很显白,也很有气质,看上去不错,和她近卫的身份相配,与她而言,是挺酷的一种感觉。
应该会很温柔的样子罢。
程乔木不知道的是,这种颜色的唇脂,在睡醒了的书野身上,不仅没有温和的感觉。
而且,还是极其有气场和冷漠。
程乔木悄悄的给书野涂上唇脂,由于怕书野突然醒来,所以涂的很轻,也很薄,有一种玫红色的感觉。
程乔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满了唇脂的红色。
净手之后,不经意瞥见她发间的簪子。
程乔木看着看着……就给取下来了。
翠玉天蓝鹿茸型状,是他当时随意抛给她的。
这些年府中赏赐近卫的东西里,首饰不少,他都吩咐送到书野的院子里了。
后来去了涣南山庄,也是有许多首饰,虽比上在东宫时那般多,却是很精致好看。
她却只戴这一支。
程乔木看着窗外不语,鹅毛飞雪,一只白鹿一闪而过。
白鹿……在大越国是被视为神兽的存在,与之随行的是天选之女。
偏偏这一只看上去是没有天选之女的。
身侧的人微微皱眉,吸引了程乔木的目光。
这支簪子,不是很好看。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一支青白琼枝蓝调棠花簪,那支簪子镂空,里面可以藏东西,也可以做武器。
蓝白色的流苏,是她喜欢,却很少会佩戴的颜色。
程乔木在桌案下找,果真找到盒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细笔杆,蘸墨在宣纸上题字。
卷起来藏进簪子内,轻轻插入乌黑的秀发里。
清幽娴静,静若止水。
马车疾走,卷起千堆雪。
午后的艳阳里大雪纷飞,马车的铃声戛然而止,书野悄然睁开眼睛。
白净纤细的手指划过帘子,微微掀开一条缝,外面热闹的街市和行人,欢颜笑意的稚童。
书野感到新奇,一直盯着外面。
程乔木轻轻掀起眼皮看了眼她,把白色的袍子悄悄搭在臂弯里。
不到几分钟,书野便忍不住了,眼里亮晶晶的,充满期冀地说道:“殿下,属下能出去玩玩吗?”
看吧,她果然是要出去玩的。
程乔木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把袍子披在她身上,如玉的手指慢条斯理的系好。
他只是不轻不淡的嘱咐了句:“早些归来。”
书野笑着应下,拿起剑便转身掀开帘子,刺骨的寒风悄悄钻入颈窝,她打了个激灵,笑得更加开怀。
程乔木掀开帘子,看着她买了一个烤番薯,却被烫到手指时,忍不住轻轻蹙了眉,“真蠢。”
驾着车的近卫景闻听到这句话,默默回想以前,太子殿下当着书野的面说这句话,书野姑娘三天没说过一句话。
咳咳。
还好书野姑娘没听到。
不然回了府,还不得三天不出门。
回到东宫时,其他世家也都收到了太子回府的消息。
皇上的圣旨更是早早地侯在了东宫门口。
于是程乔木那身白色的衣服还未换下,就又回了马车里,赶往皇宫。
世家已抵达,宫门前还未进去的人都慢慢的等待着,等待着未曾见过一面的太子殿下。
“明华姐姐,许久不见,倒是穿起红衣了?”身着青色长袍的女子微微颔首,眉眼间带笑。
明华转身,淡笑着回道:“千茜妹妹,许久不见,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