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0834000000004

第4章 中秋夜

皇宫大殿早朝,魏帝细细询问出兵准备事项,按计划三日后,大吉之日出兵襄国,讨伐石袛。进展还顺利,魏帝还算满意,勉励大家几句,正要示意魏大监退朝,郎少卿站起身来,出班欠身说道,“臣有事要奏,大理寺员外郎王猛处事不周,行事孟浪,恳请陛下念在他年轻,诸事不明,又是四方馆第一日招揽录用之人,为招揽天下英才计,从轻发落。”

韦大人起身,“臣附议。”

侍中申大人也起身说道,“四方馆现在已为天下才俊所向往,若为此事而伤了天下士子之心,非新朝之幸,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几位大臣也纷纷附议。

魏帝心有不悦,推说下次再议,抓王猛此人,是安抚乞活军将士,大战在即,岂能轻放。

樊大监接到殿外传来的口讯,禀告魏帝,宫门有人自称江左使者,要拜见陛下。魏帝示下把人带到偏殿接见,樊大监幽幽的说,“来人自称找不着李太尉,无奈之下才来闯宫门的。”

魏帝一听,打量了一下座下大臣,心想会是这里谁安排的呢,还是真有江左使者,命人宣上大殿,韦大人示意郎大人不急于一时,看看再说。

被引入大殿的是乔嵘,把郎大人和韦大人都惊住了,其实在宫门外把崔祥也惊住了。

乔嵘行礼后,“陛下,小人乔嵘,自江左来拜见陛下,得见陛下,不辱使命。”

“你是江左使者。”

“正是。”

“你从建康来的。”

“请容小人随后禀告。”

“你说找不见太尉是什么意思?”魏帝提高了声音。

“小人受命先拜见李太尉,请李太尉引见陛下,可到邺城这些天怎么也见不着太尉大人,就只能闯宫晋见陛下。”

“你有何凭证?”

“有信物,已交内侍保管。”

樊大监躬身举着托盘,内有一颗红玉石,魏帝拿起来端详,心想差不多了,示意带乔嵘去偏殿,然后退朝。

朝上所有人都盯着这颗红玉石。

郎大人被韦大人止住,两人故意放慢脚步等朝上众臣走远了,“这个乔嵘好计策,如果他是江左来联系李太尉的,陛下就不会杀王猛了。”

郎大人听后不住点头,是这个理,“可他是不是啊?”

“是啊,他到底是不是。”韦大人说,“不过我见过这个玉石,起初我以为他要拿此行贿赂之事,现在想来他,他是……”

韦大人一下想到了什么,他全明白了,但不能对郎大人说,回头想找樊大监,碍于宫规,已然没有机会了,只有等到酉时以后了。

这个樊大监是魏帝最为信任的身边人,魏帝初掌大权,尚未自立之时,樊大监就投靠过来,有他掌控宫内事物,保障宫门,魏帝就少了许多琐事,全力对付宫外城外的反扑,直至登基,是新朝有功之臣。

樊大监跟着魏帝来到偏殿,乔嵘行了跪拜之礼,魏帝含颌一笑,“你究竟是什么人?”

“回陛下,小人江左信使乔嵘,受桓大将军委派,直接听命于郗大人,来邺城见李太尉,商议于今冬或合适的时间在洛阳附近互市之事,桓大将军愿以粮食换马匹,具体细节双方再商议,这个玉石是郗大人与李大人之间的信物。”

“枋头近在咫尺,马匹众多,大将军为何舍近求远。”

“桓大将军互市不是主要目的,与陛下交通往来更重要。”

“桓大将军还有什么话?”

“桓大将军希望以后能得到陛下的助益,共定中原,以安天下。虽说现在洛阳领兵的是镇西将军谢尚,但他畏惧苻洪,绝不会建功,一有败绩,就会被大将军打发的。”

“桓大将军军功赫赫,威名远扬,朕亦有心交纳,你先住下,互市之事商议之后再说吧,大监,好生款待来使。”

走出偏殿的的魏帝召来内军统领蒋干,命他带上玉石去细查太尉府搜检的物品。回去的路上,魏帝问樊大监,这个来使说的话可信吗。

“回陛下,如果是假的,他图什么呢?钱财还是名位,老奴实在想不出来。”

是啊,魏帝心里清楚了一点,他能得到的只不过是互市的承诺,一句话而已,如果为这句话就丢了性命就不值了。

“老奴知道几个从荆州过来的,先让他们来认认人。”

“这件事你去办吧。”魏帝过两日就要出征了,要养精蓄锐,不想在这些事操太多心。

在皇后宫中用过午膳,魏帝携皇后一起到东宫看望太子,太子冉智快成年了,也该大婚了,皇后已经在为他挑选合适的人选,只是一时还没定下来。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也是韦少卿他们几个大儒教诲得好,太子发自内心的纯孝让即将御驾亲征的魏帝感觉到了温暖,一切都是值得的。

离开东宫,樊大监来禀告,已经辨认乔嵘为南阳扬威将军府的参军,确系桓大将军的人。回到御所,蒋干来报,在李府搜检的物品中发现一柄羽扇,上有北斗七星的图案,可只有三颗镶嵌着玉石,乔嵘送来的这颗刚好能镶嵌在天玑位上,严丝合缝。

魏帝点点头,私下勾结江左权臣,就这一条就死有余辜,放下这柄羽扇,把心头对李农最后一丝歉疚之意也放了下来,当下轻松不少。吩咐互市的事让申钟去处理,互市对双方都有好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股力量,可以牵制住苻洪,当然苻洪也能牵制住荆州,太微妙了,麻秋能取而代之,就更完美。李农手下那几个将军再也没什么肚皮官司可打了,想着把乞活军拆分,并到其它各军中,也能顺利许多,如此甚好,甚好。

乔嵘被引领着出了宫门,带上在此守候的李寿,二人被樊大监安排住进了紧挨着宫门的一处宅院,蒋干派了四名护卫,领头的姓齐,叫齐东,是禁军的一名都尉,以前还做过蒋干的卫队长,等他人离去,屋内这二人兴奋地击掌后紧紧握住。这颗玉石在大堂上一亮相,对方肯定知道,昨晚的谋划终于实现了,张规在远处想必已经看到,他们安全出了宫门,想着快成事了,两人沉浸在极度亢奋中。

午后申钟大人带着下属一个员外郎接洽互市事宜,乔嵘不知道要等的人什么时候能来,都予以虚应。

这一日,黄道吉日,红日当头,邺城主干道两边摩肩接踵,百姓等着欢送出征的魏帝,魏帝携百官在太庙祈天祝祷,并由郎少卿宣读讨逆檄文,随着出征雅乐响起,魏帝率队出征了,乔嵘也在欢送的人群里,人群里到处是欢呼的笑脸,特别是魏帝车架经过时,人群中爆发出胜利的吼声,百姓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陛下的这次御驾亲征上,就象两个月前那样,一战而胜,从此河北太平,再也不会有战火之灾,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安稳的日子并不那么的遥远。

前一段黄河北岸的惨象传闻刺痛了麻木的心灵,让这些在动荡中仍然婚丧嫁娶,耕织过活,直面灾难降临的百姓,有了真实而热切的希望。乔嵘也是这样想的,天下安定已是最大的奢侈,他未想到魏帝在邺城平民百姓中有如此声望,他已然不再中立,盼望着魏帝取得这场胜利。

乔嵘好奇地问齐东,“以前石氏出征,百姓也这样欢送吗?”

齐东说,“哪有,石氏残暴,邺城城头一年没有几天不挂首级的,连欠缴田赋五日就要杀人,早已不得民心。”

其它三人也接着搭话,“百姓说不定心里盼着他们输呢,哈哈。”

“陛下登基以来,开仓赈济,邺城没人饿肚子了,百姓能不。”

“是啊,是啊,哪会一样。”

乔嵘听闻,眉头一紧,陷入了思索,可一下又想不明白,象一团乱麻,找不到头尾。

等待是一种煎熬,让人窒息,困守这所宅院的乔嵘和李寿不知道要等待到何时。这所宅院古朴,大气,正堂屋檐舒展得更开,也就垂得更低,屋门口的廊道更宽也被这屋檐罩着,特别是院落的墙角一大片花圃,厚实的苔藓密布阴凉处,显得有些年头了,月季花正盛,骄艳的花朵衬在雕梁白墙间,煞是好看。在这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两人烦闷时对着月季腹语一阵,幽幽的花香在夜晚更沁人心脾,半夜一阵响动,都让他们紧张不已,可结果不过是只小猫来串门而已。白天也就是蒋干隔三岔五的来巡视一下,除此之外,好几日不见人,李寿白天晚上常出去转转,也是期望能有人来寻自己,最后连个跟踪的都没有,可他还是不能回小饭铺,这是事先张大人的死命令。

这一日是中秋,天已经凉意飕飕,院角花圃里有多少朵花都数清楚了的乔嵘,一个人站在月光下,看着凄冷的月光,李寿嚼蜡一般吃着魏大监安排人送来的宫廷糕点,月夜下这样聊赖又煎熬数着日子过的除了乔嵘几个,还有监牢里的王猛,还有郎少卿和韦少卿,王猛命是保住了,可皇帝钦命收监的人,只能等陛下得胜还朝亲自下令才能释放。

此刻同样在看着月色的麻秋却是另一幅心情,紧张而又兴奋,邺城钦使早已返回,带来的口谕让他惊喜不已,诛杀苻洪,枋头就是自己的了,虽说这个念头一早就有,可就是下不了决心,陛下的口谕来的正是时候,干了,就在今晚,自己的一队人马已经潜进城内,只等信号一起,迅速控制西门,大队人马已经潜藏西门外,到时大军杀进枋头,诛杀苻氏一门,只要控制了枋头三门,稳住局面,城外就算有效忠苻氏的铁骑,群龙无首,领兵的又是些嘴上没毛的娃娃,不值一提,一切准备妥当。前一段给苻洪灌了不少迷魂汤,效果还不错,苻洪的戒心已然不明显了,他会来赴宴的,这是成功的关键。

苻洪在洪福寺礼佛七日,回来都午时了,本意在大都督府过中秋,可麻秋亲自来请,相邀他与三公子晚上一道喝酒。苻洪生性豪爽一口就答应了,他一生征战,靠的都是自家人,除了自己的儿子,孙子及族人,没几个信得过的外人。这几年苻洪想明白了,要在中原站得稳,必得各方助力,光靠自己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信不信得过反而是次要的,首先得有本事,这个麻秋不错,有勇有谋,将来能帮上大忙,现在帐下能打仗的不少,但有谋略不多,得笼络住他,为己所用,特别是前一段建议自己经略关中,这个建议值得细细思量,晚上再好好与他议一议,出门前把吕宣和何协叫上,没有叫上苻健,正生他的气,不想理他,一行人在卫队护卫下朝麻府去了。

麻府张灯结彩,一派佳节气氛,在府门迎候的麻秋看到贵客来了,脸上一阵抽搐后马上堆满笑容,恭敬到竟然迎上几步,亲自拉拽缰绳搀着苻洪下马,他的这种谦逊的姿态让苻洪很是受用,几人从大开的中门进入府内大堂,见院内新竖起一高杆,何协好奇,麻秋解释道,这是家乡习俗,中秋月明当空之时,高悬大红灯笼,家中女眷还要祭拜月神,祈求庇佑,苻洪大笑,“麻将军,你是有福之人啊,神灵眷顾啊,哈哈。”

麻秋陪笑,“大都督就是麻秋的神灵,麻秋还望大都督眷顾。”

几人大笑,苻洪开心地进入正堂,酒宴已经准备好了。

卫队被布置在院里,四名卫士站在大堂门口侍卫,苻洪上座,麻秋与吕,何二人对面而坐,雅乐声中,一队红装舞姬款款而出,柔软的身姿舞动着长袖,一片火红中时不时露出白净的脸庞,煞是美丽,饶有兴致的苻洪说话了,“还是年轻好啊,年轻人要珍惜,我在你们这个岁数的时候也不觉得怎么好,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好。”

“大都督,麻秋一定珍惜。”麻秋双手举杯,“敬大都督,二十年后的中秋,我们还一起喝酒,那时,麻秋和大都督都该说现在真好。”

这一番话,惹得几人哄堂大笑,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吕宣都舒展了眉头。

“什么都不要说,先喝他三大碗。”苻洪心情大悦。

“好,好,麻秋先干为敬。”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只是苻健未到,却又不好问,主角到了,戏就可以上演了。

几人痛饮三大碗,好酒,好肉,香料也是上好的,大院里的卫士都闻到了,几人推杯换盏间都很尽兴,苻洪一示意,麻秋命侍从和舞姬下去,大堂之上只剩下四人要谈正事了。

“麻将军,你提议经略关中,我有兴趣,具体说说,让他们两个也听听。”

“大都督,关中实乃福地,昔日秦皇汉高均是据关中而得天下,沃野千里,关塞其外,进可攻退可守。其主应为大都督苻洪而非鼠辈杜洪,只需五六万精兵,攻破潼关,关中指日可下,麻秋愿为先锋。”

“麻将军,经略关中本意中原,可大都督已经在中原站稳脚了,为何不直接经略中原,再图关中?”吕宣提问。

大家正准备听麻秋说话,吕宣却弯腰倒下去了,抱着肚子打滚,痛苦万分,连案几都蹬倒了,苻洪大惊,站起来想过去,不料自己也腹中一阵阵剧痛,径直倒了下去。

麻秋毒药不多,这吕宣喝的酒本是给苻健准备的,下的分量多过苻洪许多。

何协放下吕宣,过来抱着苻洪,苻洪口齿间鲜血淋淋,面容扭曲,甚是痛苦。在正堂门口的侍卫已知有异样,急忙向院里的卫队示警,拔刀冲进正堂。

麻秋已摔杯为号,身后冲出一队更具杀气的卫士,迎上前去,双方打起来,院子里也厮杀起来。

苻洪忍痛对何协说,“别管我,快走,……报信,报信,……快,快。”

这麻府本是何家旧居,何协在此居住了十余年,父亲最后几年腿脚不便,大都督体恤,一家人才住进大都督府。当下卫士们死伤过半,能动的都在奋力拼杀,并无人注意这边,何协暗声说,“大都督,保重啊。”

放下苻洪,何协熄灭身旁灯盏,看准时机,从帷帐后翻窗溜到后院,后院一片寂静,想必是吩咐过有大事,不准出来,前面的厮杀声渐远,他知道有棵树可以攀到耳房屋顶,再从屋顶下到围墙,就可以出去了,这棵树现在更粗更高了,何协把外袍脱了,鞋也不要了,光脚上树,等他费劲爬上树,转到屋顶,累得气喘吁吁。以前是蹭蹭几下子就上去,现在累个半死,喘气这当口,看见前院高杆上已经挂起一串上下四盏大红灯笼。心知不妙的何协,顾不得喘气了,扶着屋脊,轻手轻脚的往围墙挪,还好,围墙内外都没有人,他顺利的攀到围墙跳下地面,就地一滚,还好,没有扭到脚,顾不得许多,不敢走大路,专挑小巷往大都督府赶,脚底磨破了也不知道,一柱香的工夫,来到后院门,就是王猛乔嵘进的门,使劲砸啊,都没人搭理,何协双手砸还没人理会,气急之下,用脚踹,脚一吃痛,顿时坐地上了,两脚血肉模糊,这时,门内一声“谁啊?”

这一声,不啻于绕梁之声,是何洽的声音,何洽带着人在月亮门旁准备夜晚女眷祭月的物品,听到敲门声走过来了,何协声嘶力竭的大喊“开门。”

何洽听出兄长的声音,赶紧打开门,看见坐在地上的兄长,只有小衣在身,鞋也没了,赶紧扶他起身,埋怨道,去喝个酒怎么喝成这样,何协顾不得搭理何洽,忍痛往里走,只顾问,“三公子四公子在府里吗?”

“三公子肯定在,那个人死后,他就没有出过屋,四公子就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何协还是不搭理他,只顾往前院赶,何洽感到出事了,搀着兄长,也不问了。前堂檐下一面大鼓,何协抡起鼓槌就猛敲,何洽想拦没拦住,敲了两下,就敲不动了,就把鼓槌交给何洽,命他接着敲,这可不是一般的鼓,大都督升帐,三鼓不到挨二十军棍,五鼓不到是要杀头的。何洽犹豫的看了看何协那双颇觉恐怖的眼睛,就猛敲起来,这鼓一响,大都督府就动起来,堂上人越来越多,苻健苻雄也先后到了,边走还边问,“出什么事了,大都督回来了吗?何先生,你这……”

何协冷冷的说,“麻秋反了,大都督凶多吉少,他……已经中毒了,……”

吕婆楼赶忙问,“我父亲呢?”

何协穿着一身小衣,光着脚,还满是血,“宣公,他……”凄冷地摇了摇头,吕婆楼咬着牙看着苻健。

苻雄说,“还想什么,我现在就去杀了麻贼,救出父亲与宣公。”

何协厉声喝道,“麻贼敢反,定有准备,说不定他的人马已经从西门进城。”见苻健还在思索,接着说,“去渡口,先避一避,还来得及。”

“不,如果把枋头让给麻贼,明日再攻,会死更多的人。”

苻健下决心了,“诸将听令。”

“有。”

“苻雄率今日当值的人守卫大都督府,其它所有人随我去西门,夺回西门,苻苌你现在就去调苻菁进枋头,丑时要到南门。”

“是。”

“慢”何协大喊,“麻秋敢反,一定有准备,现在去西门,已经没有胜算了,现在重要的是南门,必须守住南门。”

“麻贼的军队在城西两百多里,哪有这么快到,先杀麻贼,把爹和宣公救出来。”苻雄不同意。

何协这一席话动摇了苻健的判断,府中兵力应付两个地方都明显不够,没有理会苻雄,“其它人随我去南门。”

各人都动起来了,大堂里安静下来,何洽找来身长袍披在兄长身上,拿着讨要来的盐水给兄长清洗脚底伤口,情绪已经松懈下来的何协看着这位年纪尚幼的弟弟,摸摸他的头,“你去吧,没什么好担心的,去后院守着你的学生,过了今晚就好了。”

苻雄围绕着大都督府建起两道防线,人是少了点,挺到丑时吧。吕婆楼动作快,已把大都督府四周的官员家眷一干人等转移进大都督府,搬走所有的梯子。准备妥当后,就带人守着府门西路口。苻雄登上府中高楼,往麻府看去,夜色里刺目的大红灯笼,远处城西方向火光密布,果然有大队叛军入城,暗算来攻大都督府的叛军可能有四五千人,看来一场血战就在眼前。

苻雄赶回大堂,见何协包扎好伤口坐在石阶上,手上也拿着柄剑,顿时心痛起来,安慰何协,“放心吧,有我在,他们攻不进来,你也去后院吧。”

“后院是老弱妇孺,我就待在这。”

苻雄不再劝说,带人出府门,赶往东边路口,路口塞了两层拒马桩,有几十名府兵防守,这可都是最精锐的铁甲骑兵,现在用不着骑马,但拿着惯用的马槊,一丈八尺长,还轻便;高墙后有弓弩手埋伏,马上就要到子时了,坚守住两个时辰。

很快,麻秋到了,他汇合了大军,按计划分兵去攻击各个城门和渡口,自己亲自带队攻击大都督府,胜败在此一战。

高大围墙之间的道路被拒马堵塞,前队停下来,等待命令,麻秋愤慨,时间如此紧迫,还等什么命令,下令攻击,军士如潮水般涌来,但路口过于狭窄,兵力多了,也施展不开。

拒马后面持槊甲士上下迎刺,不一会前排冲锋军士都已倒地,高墙上羽箭纷纷射出,路口已是一片死伤,麻秋命弓箭手放箭,一时箭如雨下,拒马后甲士躲在盾牌下,毫发无伤,麻秋见攻击没有效果,命人率几队人马绕到另一边路口两厢夹击,又命人去寻找梯子,麻秋自责,围攻高墙府邸,怎么漏了准备梯子呢?罢了,当即下令,调出一队精兵,这一队军士立刻列好阵,队列齐整,显得训练有素,在前面和头顶上支起盾牌,冒着羽箭矮身前行,整齐未伤一人地靠近拒马,第一排军士扶盾蹲下,第二排军士一脚踩在前面同伴的肩上,第二脚踩在盾牌上,同时高高跃起,左手甩出手中盾牌,砸向敌人,右手挥舞大刀劈挡长槊,眼看就要跃过拒马,哪料到拒马后的甲士拖拽拒马后移,就这一步,这些跃起的军士,大都摔落在拒马上,不是撞伤下巴,就是撞伤肚子,不等落地,就被马槊刺中,第三排军士这时已站在盾牌上欲跳欲收,可收不住脚,连带第一排下蹲的军士倒地,还未及起身,拒马后的长槊已经刺过来,阵形大乱,乘此机会,两旁羽箭又是一阵,这一小队军士顾头顾不了尾,连带队正悉数中箭倒地,拒马又往前推回去了,麻秋火大了,府门就在前面,就算用人填也要冲过去,时间不等人,必须连续攻击,羽箭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当即下令第一个冲过去的,和第一个冲进府门的各官升都尉,钱赏万金,麻军军士兴奋起来,跃跃欲试,不一会,不宽的路面布满倒地的军士,一层叠上一层,两边墙上尽是斑斑血迹,苻府甲士边战边退,尽量拖延时间。

麻秋见迟迟打不开局面,心急如焚,这时又军情来报,东门和南门攻下了,可对方退守到城墙,而且南城城门被卸下来了,麻秋心头一晃,即令亲信校尉继续指挥攻击,限令半个时辰杀进府去,里面的人尽数诛杀。自己带着卫队赶往南门,这里更是惨烈,血流成河,满街是战死的双方军士,城墙上的城门楼已经烧起来,,火光中看到不时有人从城墙上摔下来,厮杀声中又一声巨响,一根檑木抛向一队正在拾阶而上的军士,无处可躲,,被砸得稀里哗啦,城墙上甲士顺势持矛冲下来,这队军士基本就躺在台阶上了,这七八名枋头军回撤城墙时,只有两人被下面的弓弩射中,没能回得去;五十人换两个,麻秋看不下去了,此刻他最关注的是城门,只有一扇高大的城门立着,另一扇门倒在地上,麻秋下马跑进城门楼里,看着城门是仓促间伐断的,护城河吊桥也放下来了,摸着手腕粗的铁链无计可施,当即命人把门竖起来,找一切可用的东西,把门钉死,有军士说,可以用马钉,对,马钉,马上指挥军士把军马的马掌卸下来,有多少卸多少,再把那棵树砍下来顶死城门,最后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塞进去,把最近的房拆了,用砖和木梁填满城门洞。

刚布置完,麻秋眼前又摔下来一名军士,惨不忍睹,看不清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就有军士过来,把尸首也填进了城门楼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卫队的铁甲上亦是血迹斑斑,苻氏垂死挣扎,反应之快,抵抗之顽强,布置之周密,超出自己的设想,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垂死挣扎的会是自己了。

苻健指挥着剩余的几百人苦苦支撑,但很有章法,仍有余力,只守着城门洞上面这一段城墙上,两端用杂物堵着,守住这三处,城门就不失。一排甲士列队,均手持盾牌,长矛堵着阶梯口,有人倒下,后面就有人补上,居高临下,时不时还有一根檑木滚下来,檑木不消耗完是冲不上去了,军士再多在这里也是徒劳;两端的援军也到了,一丈多宽的乱七八糟的杂物阻断道路,冲不过去,也有军士爬上去的,根本站不住,随即被长矛刺中,有的还跌落城墙,只能放箭,但枋头军有盾牌护着,没什么效果,怎么搞成这样。麻秋疯狂了,干着急时,看到冒烟的城门楼,突然想到用火烧,就疯狂的喊,远处就有人回,试过了,浇了水,烧不起来,气得拿鞭子想抽,可又不知道抽什么好,干脆扔掉了,好在城门洞眼见就要封死了,麻秋心稍稍宽了些,带卫队回大都督府。

这时路口干道两旁叠满了战死的军士,受伤的也抬到一旁,麻秋欣喜异常,开始打扫战场了,可还没倒路口,就给拦下来了,部将过来禀告,枋头军已经全部撤回府内,紧闭府门,军士们在盾牌掩护下正用刚砍的树撞府门,后面被顶死了,不撞烂门是进不去的,但门已经松动了,很快可以冲进去了。这时前面又有军士抬来刚砍的树,用盾牌护着对着围墙撞,这墙得有多厚啊,撞了四五下,除了几个凹洞,什么效果都没有,反把这几个军士震得满脑门的星星。部将指挥抬过去轮着撞门,府门前的道路上排了几列军士用盾牌护着,等着门一撞开,随时冲进去,看着天,月色偏西了,丑时就要过去了,再看着自己信任的校尉手臂也中箭受伤,麻秋不再说什么,调转马头,只扔下一句,“如果还想看着天亮就抓紧。”

路边横七竖八的拒马桩,插满了羽箭,火光照映上下都是血,猩红的,看着却比大红灯笼还刺眼,麻秋知道是从里面搬出来的,自己兄弟的血把它都浸润透了,这个东西平时看得太普通了,没想到在这狭窄的道路上竟有这么大的作用,枉死了这么多兄弟。

麻秋来到渡口,这是计划的最后一环,控制渡口和渡船,以防万一,在南门麻秋就有点疯狂了,当下命人烧了渡船,不是生就是死,何必一幅惨兮兮的模样给别人当笑资,就学一回淮阴侯,背水一战,鱼死网破而已,苻氏拼死抵抗而不走,不就是因为城外有援军,存有一丝希望。

看着烧起来的渡船,麻秋反而轻松了,带着占据渡口的军士赶回南门增援,远远看去,军士已经冲上城墙了,可抵抗仍在持续,麻秋带着卫队拾青石阶而上,台阶上挤满了军士,大家纷纷给将军让路,等麻秋上到城墙,才发现右手边也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阻隔着通道,这些枋头守军竟在两边都被阻隔的死地,这处石阶口守了这么久,真是死士,他们的尸体被发狂的军士扔下城墙。

麻秋不再等了,要亲自上阵了,他点了一名队正,此人整好自己的队列,只有不到二十人,麻秋命自己的卫队入列,在这名队正指挥下,冲杀过去,远方火光点点,有大队骑兵在接近,麻秋知道双方的最后时刻来到了,枋头守军也发现援军到了,士气大振,举着长矛对着爬过来的军士猛刺,放箭,麻秋顾不得前方有自己人,还是自己的卫队,一阵箭射去,没被射中的军士又往前爬,此刻没有退路了,只能向前,隐蔽处的枋头守军又增援了十余人,仍死死守住。

援军到了,隐蔽在城门楼旁箭垛下的苻健知道只需再坚持一刻,就得救了,强打起精神,给大家打气,坚持住,我们还有三百多人,胜利在望了。苻健暗自侥幸,自己胜在先赶到南门,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布置,还有两百多名百姓听说麻秋叛乱主动来帮忙,现在也死伤过半了,两头的冲杀更激烈,不断地有人倒下,箭垛下排在前面的人就冲过去填补上。

大批马队越来越近,跑在最前面的苻苌和苻菁早已看到火光中的拼杀,也看到城门关上了,不得门而入,心急如焚,马队在羽箭射程外列阵候命,此时城门楼附近一架梯子放下来,苻菁大喜,命中军登城,苻苌大喊:“第一个登上城墙的,赏千金。”

重赏之下,中军军士争先恐后的下马奔向梯子,其余各军放箭掩护,楼梯上,众军士奋勇攀登,两侧有羽箭射来,不断有人中箭掉下去,又有更多的人沿梯爬上去,成了,有人爬上去了,更多的人爬上去了,苻苌,苻菁二人大喜,这时有军士送来一个布条,说从城墙上传下来的,两人一看,是道命令,苻菁领五千铁骑去西门,苻苌带人爬梯上去,两人遵照而行。

麻秋此刻站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后面,攻守之势翻转过来,这些反而成为他的护身符,内心痛楚,现在垂死挣扎的是自己了,敌人援兵会越来越多,自己不会有任何增援,失败是迟早的事,现在要选择的是自己早些死换兄弟们活还是带着他们突出去,不,自己不能死,经此一役,苻洪死在自己手上,杀降是肯定的,不要幻想了,所有人都活不了,得带他们冲出去,去投谢尚吧。

拿定主意后,安排死士死守在这里,下城墙一面安排人通知围攻大都督府的将士以及东门守军火速从西门撤离,一面指挥剩下的人尽快撤离。苻健在城垛口死死盯着麻秋,眼里怒火熊熊,可惜手上的弓没有箭了。

大都督府门已经倒塌,麻军已经冲进府门,但在二院又遭遇阻击,门口被杂物堵塞,这里建造得太过古怪,每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校尉正组织进攻,得到命令,向西门撤退,敌人援兵到了。这个消息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一晚上死伤这么多兄弟,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苻雄和吕婆楼忽然觉得前面压力小了很多,虽然仍有弓箭射过来,但几乎没有准头,心想会不会是援兵到了。两人不敢做主,派人寻来刘协商议,刘协提议派出二十人翻二院墙进大堂试探,结果虽有麻军,却只有寥寥几十人在寻财物,一看有人冲过来都往外跑,还抓了几个活口。

得到消息,苻雄几人都送了口气,好险,接下来怎么办,苻雄正欲领兵追出去,何协拦下来,只剩三百来人,还包括带伤的,追出去,能有什么功劳。当下三人商量,何协和苻雄领兵去麻府,搜寻大都督和吕公,吕婆楼留下守卫,打扫战场,安排人去南门寻苻健,通报消息。

苻雄刘协带着一队人赶到麻府,冲进去,里面一阵慌乱,奴仆们四散跑光,躲起来,高杆上的灯笼还挂着。物是人已非,在大堂之上寻到了大都督和吕公,吕公早已气绝,大都督却还有气息,苻雄喜出望外,忙命人寻车载回大都督府,何协带人到后院,麻秋一家老小哭喊着正在悬梁自尽,生怕落入敌手,落得个生不如死。

何协等人也不拦着,命人留下清点麻秋一家人口,但不要伤害奴仆,回到大堂随苻雄一起护送大都督回府,刚出门口,苻健也到了,一说话知道父亲还活着,掉头先回府准备。

到了大都督府,几人把大都督抬到大堂,放在临时安放的胡床上,依然面如死灰,昏迷不醒,两名军医搭脉,对视后苦丧着脸道,脉若悬丝,不过可以马上熬些参汤,调一口气,好歹留下些话来。苻健点点头,昨日还在痛恨父亲,今日却自责起来,父子一体,在这乱世,一大家子的命运乃至性命一夜之间都会不保,自己还在气恼父亲,自省悔恨。

苻健恼怒异常躲在自己屋里,直到今日鼓响才出门。

苻菁兴冲冲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袱进来了,显然是个首级,对二位叔叔报喜的说,斩杀麻秋了。麻军出西门后,,强弩之末遇到生力军,斗志已消,慌乱中只剩逃命,苻菁虽然年轻,已会几套马队野战战术,其中就有围三放一,这围三是消磨敌方抵抗意志,这放一却是己方主力所在,苻菁不找别人,专找麻秋,还好,没有把他给漏了。

看到祖父人事不醒,苻菁高兴不起来了,暗自神伤,自他父亲死在邺城,祖父就担负起父亲的职责,亲自教导起这个大孙子,并寄予厚望,预备着万一苻健回不来,能有朝一日挑起重担,还将自己赖以生存的两万铁骑交给他,苻健突然问,“苻苌呢,你看到他了吗?”

苻菁一愣,“我们没有在一起,我还以为他和叔叔们在一起。”

苻健揣度外面大战似乎已了,苻苌怎么还没回来,心里未免有点焦急,外带胡思乱想,

“他往西门追过去了,还不快去找。”

苻菁正要转身出门,苻雄说,“参汤快熬好了,等父亲醒来,让他也见上最后一面吧。”

何协也说道,“让苻菁留下吧,我去找苻苌回来。”

“你不能去,外面还乱着,留下来见大都督最后一面,苻雄,你去安排人找,找到尽快回,都什么时候了,天都快亮了。”

军医把参汤端了上来,几人扶着苻洪,勉强灌了进去,好一会,有点反应,苻健苻雄大喊,终于睁开眼睛,“这是在哪啊?”

“回家了,这是大都督府,麻秋伏诛了,一家子都好。”

“好,好,你们没事就好,我有话说。”

顿时,大堂寂静下来,众多女眷带着儿孙都停下泣声。

苻洪努力转动眼睛环视一圈,“你们马上准备,迁回关中,不要留在枋头,我在,还能周旋一二,我死了,你们谁都斗不过,到关中站稳脚再从长计议。”

“麻贼的话也……”苻雄脱口而出,见苻健瞪着自己,不敢说下去了。

“祸心被真话包着才能迷惑人,还有,石氏一门福薄,自相残杀,灭族之祸就在眼前,惹天下人笑话。你们要好好的,切勿自己人杀自己人。”

大家都含泪答应应承。

“要成大事,就要团结,不光是自己人……还有外人,我做的不好,自己无胆才不敢信外人……用好有本事的外人才能成事,想通这个理太晚了。”

苻洪已经闭上眼,大家都误会紧张的时候,又听到他说话,“苻健,你要多生儿子,除非你当了皇帝。”大家都明白了,苻健将继任大都督。

“好了,好难受。”苻洪艰难的说道,“我死之后,……用火化了,埋在……后院花园里,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好,好,我们到长安也盖一座洪福寺,供奉,供奉……”苻健想说建寺庙供奉父亲,可父亲还在说话,不好说下去。

“洪福寺,……好,好,……佛祖保佑,保佑……。”

大家见许久没有说话,苻健颤抖着伸手摸了摸鼻息,失声痛哭,整个大堂哭声一片。

天亮了,都督府大堂一片哀穆,苻健苻雄带着众多弟弟和子侄在守灵,何协忙前忙后地安排大都督的后事,见守灵的苻雄被叫出去,一会又有人叫自己也出去,来到府门口,见苻雄,吕婆楼几人都在,一说才知道去寻苻苌的人找到了尸首,战死在西门外几里的地方。

“他的卫队呢?”

“死了几个,其余全不见了。”

何协知道问了也白问,军法森严,卫队在而主将有失,全体处斩,不乘机跑还等死吗。

谁都不敢回苻健,连苻雄都有点发怵,几人都看着何协,何协惋惜痛心之余也觉得棘手,想了想,这事他来择机禀告,先把尸首抬到西门里,从现在开始只能说是在西门里战死的,不要牵累了苻菁。

几人连称是,苻雄也没有想到这一层,要是苻健疯起来,拿苻菁撒气就麻烦了。

何协处理完手上的事,临近午时了,回到大堂请苻健苻雄到议事厅议事。

“大都督走了,请二位公子节哀,眼下还有很多紧要的事情要办。这是向江左称臣的文表,大都督过目,可以的话,即刻送往建康,主要就是讨封安西将军。”

“不看了,发出去吧,管他封不封,以后就是。”

“三公子就是新任安西将军,我已经发下了文告,以后枋头周边都要以三公子安西将军马首是瞻了。”

苻健苻雄都点点头。

“还有,守灵,谢客这些事情就让苻菁来做,洛阳的谢尚很快就会知道枋头的事,姚襄在那,难免会有动作,我们要有所准备。”

“我们听你的,还有呢?”

“迁往关中的事情?大将军怎么想?”

“去,办完丧事就开始,入冬前要到,不然又要拖到明年了。”

“好,那现在就要开始谋划了,估计连带随往的百姓不少于二十万人,一旦动起来来,要准备的事情太烦巨。”

“你开始谋划吧,先搞个章程出来,还有呢?”

“还有,还有……”

“说吧,苻苌怎么了?还活着吗?”苻健停了一会,声都变了,“他死哪了?”

“西门,战死在西门。”

“明日再议吧,容我一天,实在没有心情说事。”

苻健站起来,单手掩脸往后院去了。午时人都没回来,苻健早料到出事了,何协说出来还是接受不了,不一会,有人来报,三将军,不,是大都督在后院砸东西,众人一声叹息。

夜半的邺城,已经睡下的乔嵘突然坐了起来,旁边的李寿感觉到了,也坐了起来,顺手操起枕下刀,见乔嵘只是坐着,且无异样,知道是他睡不着,自己也紧张过头,来这住着都快十天了,竟什么也没有发生,太古怪了。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明天你去找张大人,午后到光禄坊苼丝楼谈事。”黑暗中乔嵘坐到李寿身旁细语。

“张大人不是说,有结果再议吗。”

“可能不会有结果了,不会有我们设想的结果。李兄,你很聪明,把我们现在的困境和邺城改朝换代放一块想想。”

“你是说,”李寿激动起来,连声都提起来了,乔嵘示意低声,两人噤声听外面没动静。

“你是说对方改主意,变卦了,不想把东西交给我们了。”

“没错,郗大人和对方达成交易,临时变卦的原因就在这里,我们一开始被王老先生一家的惨祸给牵住了,围着王二公子查,这是误判一,这二嘛,就是没有想过,改朝换代,连民心士气都大变,这个神秘的对方为什么不会变呢。”

“那个王义?”

“是的,你反应很快,也想到这一层,我也是刚想明白的,王义很重要,不然不会出现在联络人里,这是误判三,我好蠢,现在说王二公子不知道这个事,我都不奇怪,这个王义本就是借这个王府管事的身份行事而已,连名字也是假的。”

“有道理,不过这种秘事,对方为什么不叫我们走,吓我们走或者干脆杀了我们呢。”

“那个神秘的对方是在和郗大人做交易,又不是对手,死敌,能和郗大人做交易的人,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至少目前没有这个必要,对方把王义撤掉,我们找不到他,线就断了,说明他不想在我们面前暴露身份。”

“不错,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这个人在改朝换代失势了,被贬,被杀,要给我们的东西拿不到,不愿给了或者干脆没有了。”

“是啊,千头万绪,我想这些想得是脑袋疼,你说的可能性没有,一他是背着石氏做的交易,或者说背叛石氏,现在看来还不想让新帝知道。二新帝夺权自立,他的立场肯定是站在新帝这边,至少是中立。目前邺城没有高官站到新帝这边还失势或被杀,除了王老先生和李太尉几人。”

“通了,通了,全通了。”

“全通了,也没用,石氏残暴不仁,心存怨恨不满的大有人在,现在朝上居高位要职的都是有可能的,甚至死去的李太尉都算一个。”

“那四个人肯定不是他派来的。”

“对的,夜半时分猫跳下来,瓦片都掉下一块,也只有一个人出来看了一眼,连刀都没拿。”

“可惜了。”

第二日午后,乔李二人带着四名护卫来到城北光禄坊苼丝楼,这是事先说好的见面议事的地方,这齐东四人听说乔嵘请他们喝花酒,虽不是邺城最好的,但也不是平常他们去得起的场所,自是高兴;李寿在苼丝楼忙前忙后,安排好他们四人后上来二楼一间里屋,屋内装饰华丽,乔嵘正在和张大人几个说事,那几个人的表情比自己昨天还惊讶,一幅欲信不信,又不得不信的样子。

李寿感觉到现在是离开的时候,白忙一场,索然寡味,听得屋内琴声倒也悠扬,长清调,是个清秀的姑娘叫秀娘的在里屋帷帐内弹琴,聊赖之下,随着琴音踏步舞了起来,双手时而举起抖动,时而平直做摆动,动静之间,衣袖开合,渐渐舞步大了起来,在屋内转起圈,一会象一只展翅的鹤儿,一会象一匹奔腾的马儿,张都尉等人都是第一次看李寿跳舞,舞姿极有美感,几人都停下来说事,合着琴声打着节拍为李寿伴舞,李寿越舞节奏越快,最初时的阴柔感渐渐没有了,越来越多的是雄壮挺拔,激烈壮怀之意澎拜,好个李寿,几人都不自觉的停下节拍,目不转睛地瞧着,只有脖子在随着舞动的身姿移动,琴调也跟着变快,突然琴声一停,李寿伏倒在地,翻过身来躺在地上,累的一身大汗,喘着气不愿起身,秀娘信步走来,取个自用的杯子倒了杯水蹲下递给李寿,李寿在地上坐了起来,道了声谢,一饮而尽。姑娘菀尔一笑,“几位公子等一会,我去去就来。”就出门离去。

几人静坐着,事情都说完了,大家都在估摸着是不是要回去复命了,张规不死心,他有自己的心思,郗大人交待的很清楚,其它人是护送他回去,勉强能交差,自己的任务是拿到东西送回去,他没法回去。因他没有说话,其它人不好说,就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啊。

乔嵘提议说,“张大人,可以先派一人回去请命,其它人暂且等着,可能最快也要三个月才有指令回来。”

张规心思极杂,做不了取舍,可总这么呆着确实不是事,只好说,“写信吧,乔嵘你来写。”屋内就有文房四宝,黄谦取来,磨好墨,乔嵘提笔书写。这时秀娘进来了,端着一盆清水,李寿发泄了一通,心情舒畅许多,可还坐在地上,见状赶紧起身。秀娘把毛巾拧好递给李寿,李寿接过后,只是拭了拭脸,道声谢,为免失礼,不敢擦身上的汗。

秀娘又拧了一把毛巾,递给李寿,李寿还是轻拭了下脸就还回去,秀娘边淘毛巾,边和李寿说笑,“公子看我个儿高吗?”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都觉得有意思,连乔嵘都停笔了。

“姑娘你个高,都快赶上我了。”李寿一怔,但还是大方的说出来。

“很多年前,我和姐妹们一起脸上长小脓疮,难看死了,后来姐妹们不长了,可我还接着长,烦死了,可几年下来,我个就比她们高出许多了,连乐坊做衣服都要多费一尺布,嘻嘻。”

秀娘端着水盆出去了,几人听着这一番话,摸不着头脑。

李寿走过来席地坐下,喝了杯茶,“这位姑娘看出我心情不好,拐弯抹角的在安慰我,烦恼事终究会过去,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几人明白了,这个乐户女子,身世够惨的了,还在开导李寿,有点意思。

乔嵘一怔,放下笔说:“张大人,我刚有个想法,只是很冒险,搞不好还会搭上我等性命。”

张规说道,“说来听听。”李寿打起精神来了,应玉和黄谦也围过来了。

“黄兄,你觉得这个王义会不会在暗中关注我们。”

“这个,有,可能还蛮大,毕竟是件大事。”

张规有点泄气,“那能怎样,又找不到他。”

“我们找不到他,换个思路,那就让他出来找我们。”乔嵘站起来,边走边想边说,“赌一把,赌这个王义在暗中关注我们,我们就能够顺着找到那个对方,再赌他不会杀我们,最后赌他就算不给我们东西,也能给我们一封手书,把事情解释清楚。”

张都尉毫不犹豫,“有手书也好,具体说说。”

“我们还是要安排一人回去,而且故意散出风,联系上人了之类,要玄乎又模糊,引对方拦截,查找书信之类,我们的人再尾随,找到他们。”

“可行,那找到之后呢?”黄管事问;

“直接和他摊牌,给我们要的东西,至少一封手书解释,这样可能会有杀生之祸。”乔嵘说,“如果郗大人和对方的交情不够深,或者说对方更忌惮事情败露;”

“乔兄,好主意,干。”李寿第一个支持。

“这可是拿命赌啊。”张规又犹豫了,“功劳是重要,可太悬了,搞不好事情没办成,命都搭进去。”

黄谦和应玉没有表态。

“我来的路上,有个饭铺的伙计想抢我的马,一只手都伤的不能动了,最后还是把马带走了,一匹马都要拿命来拼,入郗大人法眼的东西,不用命来拼,能拿到吗。日子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刚才李寿说的,说不定有意外之喜,不赌这一把,就这样让郗大人给叫回去,心甘吗。”

“干,没说的。”应玉表态了,“就算死,也心甘情愿。”

“城南七里铺和三十里外的青云冈最有可能被拦截,追踪骑马估计不行,容易暴露,这么远,靠两条腿跑跟得住吗?”李寿说,他是几人中最了解邺城周边环境的。“有了,可以分段追,安排两个人,时辰是我们可以选择的,追踪最好选在夜晚,对方也跑不快,路上没什么人,而且对方很难发现我们。”

“不错,李兄说得很对,追踪最重要在跟得住,不被发现。”乔嵘赞同。

张规见都在商量细节了,就说,“那好吧,黄谦,你明日就散出风去,说我们找到人了,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后日午时出门,我和应玉一早在城南一带先候着,有人拦截,我们来跟;乔嵘,你继续写信,写完落我的款,如果没有人拦截,黄谦你就带着信回去。”

听完张大人的话,乔嵘又快速的下笔,写完之后,搁下笔,墨迹逐渐干透了,却仍出神看着这封手书。黄谦拿出一个小竹筒,也不好催,突然乔嵘又拿起笔,在信上涂了起来,几人大感奇怪,写的不好,可以重写,这是干什么,等乔嵘再放下笔,这封手书已经面目全非,甚至有一列字全涂上了。

“妙啊,乔兄真有你的。”李寿想明白了。

“是啊,乔大人,你的脑袋真会琢磨事,服你了。”黄谦也想明白了。

张规和应玉不明白,看着这三人,又看看这封涂了好几处地方,已经看不懂的手书,云里雾里的,实在想不明白。

李寿解释说,“这样一来,拦截之人看到这封手书,意外之下,要搞清楚,定会带人回去。”

“哦,……”张规和应玉点了点头。

“还有,带上了我,速度就会慢下来,跟着的人就不容易跟丢了,况且有机会我还会留下记号;万一没有人拦截,我口述给郗大人就好,但细细想来,有人拦截的可能性很大,不,一定有人拦截。”

“我可以在南门等着,这样跟上的机会大一些。”李寿也提议。

“明白了,黄兄,送信这个事我来做吧,可能会吃些苦头,我身子结实,扛得住。”应玉看到了希望,也不甘人后。

“还是我来吧,城外追踪不能骑马,我年纪大一些,跑得没你快,追不上。”

几人都看着乔嵘,其实,在乔嵘说出要进宫见魏帝的那一晚,这几人的主心骨已经成了乔嵘,张规也是又喜又忧,眼神里也是阴晴不定。

同类推荐
  • 火与剑之最后的国界

    火与剑之最后的国界

    来自西班牙的破落骑士阿勒瓦尔·彻辰,怀揣着骑士梦想,在1655年的东欧大陆,演绎了火器时代下的骑士风云。
  • 王爷的猥琐第一妃

    王爷的猥琐第一妃

    话说,人生不猥琐哪行啊!我是女滴也可以啊!我就是猥琐大妈嘎嘎!墙芳悠仰天大笑!哈哈哈!
  • 曹公

    曹公

    我堂堂大魏皇族!难道就没有一人!可以挑起大梁吗?难道真的天灭大魏吗?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 宫斗权谋之

    宫斗权谋之

    大新帝国,宦官干政,朝政腐败,权臣谋逆,天下纷争四起。夜晚,观天象的天师,突然看到一道帝星从夜空中殒落,天师震惊的跪在祭祀台上说道:帝星不明,权臣弑君篡位,天下一分为二啊!”。不久权臣宇文泰果真谋权篡逆,弑君篡位,皇帝高似惨遭杀害,权臣宇文泰为斩草除根,将皇族高氏诛灭九族,建国号为大魏,史称魏武帝。殿前大将军欧阳文不满权臣宇文泰专权跋扈,祸乱朝纲,果断拥兵自立,建国号为大周,史称周文帝。从此天下一分为二,魏武帝宇文泰野心极度膨胀,为争取更大的权力,不顾大臣劝阻多次北伐,却无功而返,连连战乱,百姓死伤无数,苦不堪言。然而权臣宇文泰在屠杀高氏一族时,却漏杀一人,皇帝高似被杀前宠幸的一个官女,并在多名忠心殿内大侍卫保护下,官女怀孕逃出宫外,生下高氏遗孤高闵改名为杨炎。高氏遗孤杨炎将会开始他怎样的复仇人生传奇……国术无双,老谋深算,深奸巨滑,宫斗权谋,震撼来袭!
  • 裂石响惊弦

    裂石响惊弦

    耿轻寒,出身贵族,曾东渡日本求学,空有济世之才,却无报国之门。直到1932年的秋天,奉天城多了一个惊弦。从此世上就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行走在刀锋剑影之上的隐形人,多了一个站在黑夜里期待黎明的人,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独自战斗的人,多了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多了一个深陷蛇窟却要独善其身的人,多了一个与魔鬼深交的天使。
热门推荐
  • 拯救世界的废材

    拯救世界的废材

    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越到其他世界,但是每次我都肩负着拯救那个世界的重任。最后发现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切又是针对谁?
  • 终古战神

    终古战神

    比悟性?我有超凡领悟力,万种修行,无师自通!比魅力?圣女神女,无不爱我!比实力?任你有万古传承,也不敌我的各种丹妖!比群斗?我的终古战队,分分钟湮灭你!比随从?我收服的这些绝世妖孽,不用出手就可以吓死你!修最强之道,斩最强之敌,睡最美之女,踏遍九天十地,铸就战神之巅!要问我为何?只为寻得重生的她。
  • 国企突围

    国企突围

    每一个人都有梦想,可并非每一个有梦想的人都是寻梦者。李子丞,一个真正的寻梦者,一个缔造国企神话的寻梦者。
  • 绝世无双废柴逆天四小姐

    绝世无双废柴逆天四小姐

    人人都说洛汐寒冷漠高傲,,可谁知她的冷漠、她的高傲来源于孤独寂寞,父母皆为科技研究所所长,对她这个女儿忽视的不能再忽视。一次研讨,一把古剑,她洛汐寒竟也成为穿越大军的一员!算了,穿越就穿越吧,姐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啊!怎么也得穿越到一个绝代天才身上吧,咋让姐穿越到一个任人欺凌的废柴身上吧!废柴就废柴,姐上一辈子还渴望父爱母爱呢?怎么的也得给姐安排个父母吧!没爹没娘算怎么回事!算了算了,这一切姐也忍了,废柴是吧?那就看她乌鸦变凤凰,废柴变天才!洛汐寒鄙夷:贼老天,你出来,给姐搞劳什子穿越?姐保证不打死你!
  • 秦时明月之幽阴冥阳

    秦时明月之幽阴冥阳

    待吾长发及腰,汝可许我十里红妆?待吾青丝绾正,汝可许我长相厮守?待吾回归,与君镜花水月笑看烟花灿。盼君回归,与吾残荷雨中对饮莲花酒。她,幽冥皇族高高在上的族长,天魂灵域未来的女皇陛下,灭族之夜,金眸决然,狼狈而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幽冥奈落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她处心积虑,伪装自己,只为杀戮复仇。“就算灵魂在颤抖,心也镇定不乱!手中的剑也绝不会被撼动!”斗破苍穹,蓝发飞扬,金眸决绝,撼动乾坤,扭转宿命。他,高高在上的帝国护法,年纪轻轻便凌驾于五大长老之上,掌握着极端可怕的杀人手段,手中的线操控着他人的生死,谁又知执线人本身会否就此迷失了自我?乱世,他们遇到彼此,琴箫合奏,天地,生死相随!
  • 学渣漫漫追妻路

    学渣漫漫追妻路

    【1v1甜宠文】绿茶.婊,心机女哪里逃,吃我一棒。学渣追妻很辛苦,给点动力走一走。 顾泽,一个蛮横暴躁的富家公子哥,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快。却不巧被一个紧张就脸红的小丫头降住了安苒,一个被上天眷顾重生的乖乖女,小巧可爱,为自己梦想努力。被一个大无赖不曾表露的温柔,感受到快乐顾泽安苒禁锢在怀里:“不许你散着头发走在其他男生身边,我会吃醋的,你只能是我的。”“不能和别的男生说话,他们都心怀不轨。”
  • 俏厨娘,秀色田园

    俏厨娘,秀色田园

    夏帆同学,因为加班过劳,一睡之下,居然穿越了,而且很惨痛的穿越到了被抛弃的四岁寄养女夏小鱼的身上。寄养在楚家十年,一朝被推还夏家,夏小鱼的生活不得不重新开始。继母骄横,继妹刁蛮,可是夏小鱼姑娘也不是随便任人捏的软柿子!斗继母,治刁妹,惩恶少,弱小女子也能生存自立。开起了饭馆酒楼,打羸了擂台,混成了小镇第一食府。他说:等着我,我会回来娶你。守着这句话,她等待了三年。三年过后,良人骑白马而来,而她已嫁作人妇,笑问一声:客从何来?【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谜盒诡影

    谜盒诡影

    一桩由电视台美女主持人整容失败所引发的系列凶案;一段在东方文化和西方科技交织下产生的人情扭曲;一起因私立医院不负责任的广告而发生的医疗事故;你以为自己正接近真相?其实,你已陷入阴谋者设下的骗局之中……
  • 路见不平一声吼:呆萌小王妃

    路见不平一声吼:呆萌小王妃

    一出生嘴里叼块玉,够不够拽?就跳了一支舞就被封为郡主,够不够拽?传闻中,生人勿近的六皇子却却将她捧在心尖——“不好了六皇子,苏小姐把贡品给劫了。””无妨,只是玩玩。”“不好了六皇子,苏小姐火烧皇宫了。””无妨,明日送点珠宝给皇上。””不好了六皇子,苏小姐又看着美男流口水了。”某男淡定道“给她带回来。”“不好了六皇子,苏小姐招揽一堆美男,说是要纳他们为妾。”某男顿时忍不住“召集所有的兵马,看她嫁不嫁!”于是乎,某女与某男展开了一场欢喜冤家的戏码!
  • 超自然笔记

    超自然笔记

    当邪恶力量席卷人间,谁来治愈,日渐崩坏的世界?一个最接近神的存在,一本足以颠覆人类文明的笔记,不仅催生了百年家族鬼怪史,也让我跟三叔养女“小猫”,死党“美人”,共同踏上步步惊魂又奸情无限的超自然之旅。北方狼族,南方吸血鬼,游走女巫,隐匿生物,奇能异术,谱写惊悚魔幻热血现实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