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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云再起

柳医士出力甚多,朝廷赏赐分到些许,十来匹马也分到一匹,这天套好车与母亲一起进城,在城西找到这家昇记饭铺,两个伙计见黄管事迟迟未归,连先前住在后院的几位都走了,又紧接着一场战事,人心惶惶,都无心打理,整日也就零散卖些自酿酒,见有人来接收铺子,还说到后院房中还有病人,几人这才进到后院屋里,发现了早已毙命的应玉,叫来街面上的保正,保正没有发现异常,只当是病死的,柳灿母子把他尸身拉回风神庙冈下,与那日的四人葬在一处。

第二日让伙计把医馆的幌子挂了出去,一边行医卖酒,一边等着人来找。

没几天,还真有人来找,有人上门来问这里有没有姓乔的。柳灿按照母亲交待的回说:“没有,我们这姓黄姓柳的有。”来人顺着街又去下一家问了,问到街尽头也没打听到结果,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进了郎大人府邸。

郎大人后院书房里,崔祥说道,“张平的确投靠了苻健,苻健封了他一个什么闲职将军,也不知他怎么想的,估计没脸见我父王,他只是依附于苻氏,要他跪地称臣不可能。。”

“这一场,输得太惨,这人啊,要不就死了,只要不死,这日子还得过下去。”

“话说得那么大,一上阵,毫无招架之力,枉我准备这么久。”

郎大人大笑,“古往今来,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供人笑资而已。”

“先生所言极是。”

“对了,苻健你可熟悉?”

“见过几次,但没说过话,两位兄长遇害,他却能活下来,足见是识达机宜之人,如今自称大秦天王,和他父亲截然不同,大都督只纳降兵,从不纳降将。”

“看来苻健其志宏大,不在你之下,大都督如果早年就纳降将,石氏定不容他。”

亲随郑祈进来低声禀告,崔祥不满的挥挥手让他下去。

“都几天了,还是没找到乔嵘的落脚点,城西那片跑遍了,就是找不到,这个乔嵘做事还真有一套。”

郎大人:“没有必要,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小角色,东西在宫里,你找到他的落脚点,就算拿到他的把柄能怎样,难道他能听命于你。”

“樊大监死得过于蹊跷,这里有问题,要是大监和乔嵘合作……,现在的说法是大监在送韦大人家眷出城时,遭遇歹人,先生信吗。”

“大战在即,要把精力放在大事上,这回你带的人多,为师在宫里还有眼线,盯紧就好,不要出岔子,大监一事,我去韦大人那里探探虚实,正好他卧病修养。”

“好吧,我去命人料理那个韦芹。”这次崔祥带了二十人来邺城,分三处居于城西,通过亲随郑祈传递消息和指令。

“不要杀他,天道昭昭,嗜杀不祥,可杀可不杀的就不要杀,你和你的兄弟们是读过圣贤书的,是我的学生。”

“谨遵师命。”

韦芹被人扔在邺城外的一处荒野,定下魂的他分不清东西南北,好不容易看到乡民,打听回城的路,这才回到韦府,一进门被管事痛骂,“你这杀才,要你去庄子置办些东西回来,现在才回,这两天你死哪去了。”

韦芹结结巴巴的说了这两天被人绑架的事,管事的不敢耽搁,顾不得韦大人还在静养,领着他去见,韦大人一听,有人逼问韦芹找乔嵘的线索,现在就怕听到乔嵘二字,头都大,这个乔嵘承认杀了大监,都不死,没天理了。

那晚在旌表亭没见着樊大监乔嵘一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原先安排好的事全乱了,无奈之下,只好把家人送到城外的庄子里,自己原路返回。第二日边军围城,樊大监失踪,好在自己家人送走了,也无甚牵挂,没几日邺城解围了,才知道大监七人那晚就死在当场。这个乔嵘竟然过河拆桥,杀人夺玺,如此下作,可伶月奴,一生精明,还是被人算计,不得善终。

谷家族长来大营献旗,这件奇事传遍了大营,这两个帮忙的禁军…,等几人回去时,韦大人在营门佯作送行,跟谷家族长几人打听,这几人得到厚赏,心境放飞,知无不言,说出曾有军士叫他乔大哥,老天开眼,身有重伤,哈哈哈,让韦芹找人连夜去谷家村杀了此二人,给月奴报仇,能找到玉玺最好,找不到就算了,应该带回江左了。哪知找来的人事到临头怎么也不干,到了村口都回去了。不能放过他,随后让韦芹去请那个许五喝酒,故意让他知道乔嵘的下落,撺掇他去举报。

人是被抓回来了,哪知他承认了,都不死。这下明白自己斗不过这个人,满腔恨意慢慢转为惧怕。太子殿下下诏任命自己为副使,即刻出使江左,这哪敢去,一狠心从高处跳下来,惹不起还躲不起。这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日韦芹又说到乔嵘,哪来那么多破事,不得清净,有人逼问当初在城西哪里找到的乔嵘,韦芹也不知道,实在是在大街上寻到的,只说了那个碰面的地方,好在谷家村之事一概没说。

这些绑架逼问韦芹的人,不是郎大人和崔祥还有谁,只有他们知道是韦芹找到的乔嵘,让他们斗去吧,两败俱伤才好。

寿阳,大将军殷浩的府邸,从淮水北岸回来的姚襄等到了大将军的接见,姚襄又在极力劝说殷大将军组织北征,急切间言语粗鲁,殷浩清净凝定,修养大度,此刻也顾不得了颜面,两人很快就吵了起来。

“姚将军,等你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再来发号施令吧。”殷浩已经厌烦这个燥热的不知节制的年轻人,不知官长和朝廷,还当是以前,军伍是自己家的,甚至要自己授权给他,便宜行事,简直是荒谬。谢尚推荐的这都什么人,当即送客,临走还扔下一句话,“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过黄河收拾你父亲的旧部,这就是你的心思。”

姚襄身形一颤,失魂落魄的出了大将军府邸,被卫队簇拥着上了船才发现要过淮水了,大将军竟然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前些日子,有旧部找到了自己,告知父亲过世后,家人为了自保,撤到河东,并带来了家书,月前张平率部也退入了并州,并投靠了苻健,大有吞并之意,危难之际,急盼自己回去主持大局,但姚襄一心想依靠殷浩在河北打开局面,立下大功,再去关中寻苻健报仇,此事并未放在心上,回信要家人退避黄河,向自己靠拢,以策万全。哪知被人泄露给殷大将军,这个耳目只知前情,不知后事,眼下被动到任何说辞都是苍白的。

不被信任让姚襄动摇了,思来想去,哪怕从头再来,也比在这苦等受气强,当即招来亲信旧部商议,大家纷纷赞同,决计脱离殷浩,能在江淮打下一片天地最好,不行就撤向河东并州,此刻最糟糕的是手上八千多人马还不能完全掌控,虽说这大半年亲下沙场练兵,风里来雨里去,与军士一同跌爬滚打,已有一定的威望,可一旦反旗竖起来,会有多少人能跟着自己走,却无把握。

这日,有军情来报,魏璟将军两日后率部调防要从防区经过,姚襄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当下布置,两日后让亲信假扮魏璟的部属在经过自己防区时,于街市打死无辜百姓,连带前来制止的府兵也杀了几个,顿时民愤汹涌,自己的部属也群情激奋,纷纷来找姚将军,要求魏将军必须交出凶手,这时候,派去交涉的人回来个个谎称被打了板子,哭述魏璟将军如何包庇自己的属下,蛮不讲理,还痛打他们,斥候一会来报,魏将军封锁营寨,动向不明,一会又报,魏将军起寨,向我们杀过来了,好似滚开的油锅又加了火星子,愤怒之下,决议迎战。实则是魏璟带着卫队应约赴宴,可怜魏璟一员勇将,在赴宴路上稀里糊涂遭到攻击一命呜呼,他的营寨也随后被愤怒的军士和百姓踏平了。

至此,这支犯下大错的人马只得听从姚襄的号令,姚襄还假戏真做,向殷浩谎报魏璟纵兵劫掠地方,激起民变,现已弹压,可叹魏璟不幸被暴民所害,所辖兵马由其暂管,还假模假样要殷浩速派将军接管。

已知晓实情的殷浩怒不可遏,大骂姚襄反复小人,也就是这次报信,安插的耳目被姚襄发现,当即处死。在谋士劝说下,殷浩写了封手书,假意朝廷有旨意,要姚襄回寿阳,与众将一起商讨北征事宜,但姚襄用脚底板想也知道这个“商讨北征”,不就是鸿门宴嘛,有去无回,更加紧筹措武备粮草,扩军自立。

殷浩一边等着姚襄上当,另一边也不耽搁,布置曾将军从东,平将军从西,率部靠拢姚襄,誓擒此贼。

姚襄发现周遭异动,情知不妙,不打一场,是站不稳脚,首战打谁是个问题,有亲信来密报,侦知淮水水下有座石桥,是天热的时候殷大将军主持修建的,造好也就半年,预备出奇之用,褚裒将军败得太快,都没能用上。

姚襄大惊,水下的石桥,真是闻所未闻,亲信又详述,这桥水大的时候不能使用,现在水小,可以顺着石桥徒步趟水往来,咱们放出去警戒的人看见,天明时分有那么几个人在趟水过河这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想想都觉得冷。

姚襄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转而面有喜色,这几人是殷浩派来探路的,大队人马就要过淮水了。

当夜殷浩率领两万本部人马已经到了淮水边上,大队已经过去了,军士光着脚,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还好,水面最深也只是没过膝盖,马队也要牵着马过去,天色渐暗,石桥两边的水面上竖起十来盏气死风灯,给夜晚过河的军士指路。

殷浩踌躇满志,明日出其不意杀到姚襄驻地,先死死围住,他舍不得姚襄控制的几千兵马折损在内乱中,更要让军士乃至百姓等所有人都知晓是姚襄在反叛朝廷,只拿首犯,胁从不问,相信很快就能解决掉姚襄这个逆贼,连安民告示都写好带上了。

殷浩上船过了淮水,上岸走出去两三里地,黑暗中前面似有喊杀声,有军士禀报,前军遭到攻击,伤亡惨重,殷浩就没有设想过,会在此地遭遇姚襄攻击,前军一时不支,在黑暗中四处溃散,没有摆开阵势的大军顿时惊慌失措,军士们分不清敌我,自己人都干起来,顿时乱作一团。

这出其不意的攻击打乱殷浩的阵脚,对方气势很盛,一阵箭雨后,几路马队为先导,步队随后猛冲,把殷浩军撕裂开,左右不能相顾,脖子上系着白布条,显然是黑暗中识别敌我之用,乱阵中,到处是喊叫声,“杀啊,投降者免死。”

前面火光乱晃,喊杀声四起,顺着喊声,殷浩甚至能看见冲杀过来的人马,显然前军已乱,杀到自己身旁也是片刻间的事。

“刘将军你率部顶住,掩护大队撤离,大队撤回对岸去。”殷浩做出判断,混乱中只有尽快撤回去,才不至于全军覆没。一声令下,随即后队改前队,溃退到水边,这时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有几十盏灯,上游还有更多的灯顺水慢慢下来,急切间分不清哪些是给水下石桥指路的灯,军士们簇拥在岸边不知如何是好,后面更多溃退的人马呼啦啦的拥了过来,咒骂声不断,岸边拥挤不堪,前面的被挤下水,寒冬腊月的齐腰深的水面都站满了军士,看着前面的人被水卷走,只能用兵器支撑住水底,努力的让自己站稳,一切都无济于事,更多的人马又退了过来,岸边……

淮水北岸一时惨叫声四起,军士相互践踏,被卷入水流的军士不计其数,更多的人意识到自己也将被水卷走,侥幸踏上石桥的人看不明方向,水面上灯太多了,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可后面的人等不得,挤过来,这石桥上被挤下去,相互拖拽掉下去的不计其数,这窄窄的石桥上咒骂惨叫声就没停过。

殷浩目睹惨状一时气急,眼一闭,险些从马上掉了下来,显然这河是过不去了,有几名将军站出来,即刻分工,一人护送大将军沿岸撤离战场,往西向曾将军靠拢,一人指挥剩余人马沿岸向西撤离,一人率部断后,边打边撤,往前走了一段,所有人都看到有那么几艘小舢板,还在往水里放灯。

不堪的一晚终于过去了,天放亮了,逃离战场的殷浩一行人又冷又饿,又累又急,远远看见曾将军的驻扎营地,这才放下心来,可这边放下心来,那边的事情想得更多了,七上八下的,这个新年不好过,可不管你愿不愿意,新年总是会来的。

邺城的腊月冷,正月里更冷,邺城皇宫的新年就象这天一样百无聊奈,甚至透着一股子冰冷,只是应节装饰了一下,添点喜庆罢了,留守百官照例要进宫向太子殿下朝贺,大家兴致都不高,没有庆贺新年的心思,仍是郎大人主持仪式,按照仪程,草草了事,边军据守的关隘甚至幽州城落入燕军手中,这是邺城绝不能接受的,襄国战事在即,除了前方的消息,再无其它事情能让紧张的官员们打起精神。

新年朝贺后,郎大人来到韦大人府上探望,静卧在榻的韦大人此刻厌恶郎大人,但客人上门探视,不得不以礼待客,支起身子,笑脸相迎,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礼数。

郎大人落座后询问了伤情,说了几句安慰体己的话,这一番客套后,“府上的韦芹很得力,怎没见着他。”

韦大人没料到郎大人主动提及此事,当即变了脸,不忿的说,“郎大人做下如此下作之事,还觍着脸说,你是疯了吗。”

“你我相交多年,同为士林翘楚,我不会做这些勾当的,崔祥是我的学生,我不能免责,可至少他没杀人,不象有的人,手上已经有好多人命。”

“一丘之貉,当初崔祥利用搭救王猛的机会,骗了块腰牌,频繁出入宫禁,实则私通內监,意图不轨。”韦大人说完就后悔不已,说这些干什么,一时激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得水,无法收回。

“意图不轨,哈哈,你知崔祥是什么人吗?”

“他什么人,与我何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郎大人起身,来到韦大人榻前,低声说道,“他是辽东慕容的殿下,崔祥是他的化名,他的学识你是清楚的,他还有个弟弟,你见过的,也是老夫的学生,可谓上马平天下,下马治天下。老夫要保他们二人中的一人登上大位,圣贤子弟御临天下,朝堂上站满儒生,不比那些个武夫强多了,这不就是你我二人之心愿吗。”

“太子殿下也是我的学生,殿下的学识精进,你也是清楚的。”

“哈哈哈。”郎大人大笑三声,“韦贤弟,愚兄为你不值,太子殿下对圣贤经义兴趣不大,殿下推崇的是帝王之术,历代兴亡之道,舍你而近卢勖。”

韦大人虽对卢勖心有芥蒂,还是明白这是挑唆,真是小人,“卢大人是我与申大人推荐给殿下,陛下应允,这次出使江左,本就有我,殿下信我,只可惜……”

“好吧,你我两家相交多年,不妨来个君子协定,不论他们当中谁登基,我们都保他,你看如何。”

“这个,就这么简单……”韦大人不信郎大人今日就是来说这个的。

“贤弟聪慧,你得告诉愚兄,大监之死的真相,总要表表合作的诚意。”

韦大人沉默不语,郎大人又说了,“愚兄的事贤弟知道一大半,贤弟的事愚兄可是一小半都不知啊,乔嵘为什么杀大监?”

“这两人总共也没见过几回,哪有什么仇怨,”韦大人故作姿态,“真不是你们捣的鬼。”

郎大人一愣,心里很不痛快,一脸愤懑而无奈,真是白费口舌,话不投机,索性闲话几句,就告辞离去。回到府中,崔祥正等着先生的消息,郎大人细述韦府之行,一无所获。

管事的心腹进来禀告,“近来府门前总有可疑的人,似乎……”

崔祥一时拿捏不准出了什么状况,想着即刻离去,郎大人思虑片刻,“你去苼丝楼,那里安全,调几个人过来,你身边不能没人。”

“好,去苼丝楼,不过,我身边不需要人,没人才安全。”崔祥已经转了身,又回了头,“还有,得给申钟找点事,不能让他轻轻松松的。”

申钟那日看过乔嵘为安內监写的那封举荐手书,确是满篇错字,细问之下,未觉有何不妥,把手书交还安內监后,心里惆怅若失,在返回的路上,命卫队长申前跟上安内监,等申前回禀已是日落之后,这安內监回到韦大人府上,收拾东西,又去郎大人府上叫上两名同伴,三人在西市采办些干粮,从南门出城,上马而去,跟了这一路的申前就在打算回去复命的时候,发现还有旁人就如自己一般跟着这三人,转念一想,悄悄跟上此人,此人在城里转悠,又回到宫门附近的街市,在一酒肆里和几人待到天黑才离开,最后回到城西花坊一所僻静的院落。

有了这个意外之喜,申钟找到蒋干,不无得意得说了发现,“这就叫久旱的大地,甘霖总是不期而至。”

蒋干当即就要抓捕这几人,“这一定就是慕容燕贼的人,这些该死的暗桩,现在就把他们抓起来。”

“渔人捕鱼,一网下去,以为会有大收获,但网上来的往往是些小鱼小虾。我草原上的苍狼,对猎物要有耐心。”

在申钟筹划下,蒋干布置人手,很快就搞清楚,在那个僻静的房子里有八个人,分班蹲守在宫门前的街市,为了确认,蒋干还让人从侯宅的巷子里出来,然后在街上闲逛,果然他们有人跟着,看来这班人还是不放过江左的使者。

这一日的午时,刘阳到了,一行五人,当风尘仆仆的刘阳站在乔嵘面前,乔嵘有恍如隔世之感,郗大人竟遣刘阳来,这可是身边最为信任之人;赵冀命人向蒋大统领禀告,江左新来五人,已到侯宅,申钟闻讯,颇有兴致的说,“下雨了,猎物就要回窝了。”蒋干点点头,“这些日子,总是没有动静,这样一来,这八个人无论如何都该去见上司了。”

侯宅内屋,乔嵘告诉刘阳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张规反水,连带张规误了大事,以至应玉,樊大监,黄谦先后身死,令人扼腕,谷神庙那一夜饶是刘阳见过大世面,也听着唏嘘不已。

“你的手书,郗大人看到有朱大人的名讳就知道,确实是你亲笔,这满篇的错字,定是为了遮掩‘接印’二字,郗大人夸赞你们,说等你二人回去,要给你们摆庆功宴。”

乔嵘满心欢喜,“刘兄,你们这趟来了多少人?”

“五人啊。”

乔嵘看看在外屋歇脚的四人,“你们有去昇记吗?”

“没有啊,邺城使团说你这最好找,南门进来都不用拐弯。”

这下连李寿都知道,刘阳心思不深,不擅长做眼下这些事情。

刘阳不解,乔嵘耐心解释,邺城情势如此凶险,若非必要,就不要现身,如果能够先去昇记,柳灿柳医士在那等着人去,你们拿到东西,悄悄回枋头是最好的;哪怕露面也要四人先隐匿二人,这样后续行事才方便,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就象他俩一样,没有江左使者这层身份,早死好几回了。

刘阳听懂了,知道自己没想周全,“郗大人也不知……他命我到邺城,拿到东西即刻返回枋头,实不曾想……。”

“先休息吧,昇记就不要去了,那里绝不能暴露,明日让另外四人去逛街,然后刘兄悄悄去谷神庙拜祭黄谦,看看状况,确认安全后,再到村子里找柳老夫人,告知老夫人你是来找应玉取包袱的,可能的话就带上柳灿先回枋头,这是我们承诺老夫人的。”

天色渐暗,齐东回来了,他当父亲了,新年过了没几日,他媳妇顺顺当当地生了个儿子。侯宅里象这样开心敞亮的事不多,大家伙都为老齐高兴,他真的很开心,成天满面笑容,合不拢嘴,路上只要见到熟人,一定打招呼,让对方知道自己当父亲了,他每日在家里忙乎的时间更长了,但天黑前一准回到侯宅。这么多年来,多少兄弟别说当父亲,就连丈夫都没当过,早早地战死沙场,比起他们,齐东觉得自己很幸福。

乔嵘让他明日安排人陪着新来的兄弟逛逛邺城,先熟悉一下。

“行啊,不过不能走远。”齐东看看没别人,伸出手指做出个八的手势,细声说道,“先说个事,有八个人在对面街口成天盯着我们,大统领要抓这八人的幕后之人,这才一直没抓人。”

“这八个是什么人。”

“就是慕容燕贼的人,这世上邪性的事还真有,这砍人不奇怪吧,可这两边都不想砍,却被逼的不得不砍,这事真邪性,估计就是这帮人把你害得这么惨。”

“还好有你们几个在,我和李兄弟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他们手里。”

齐东笑了起来,“乔大人见外了不是,老齐我吃的就是这碗饭,别的咱不会,专职砍这些混账。哈哈哈,现在好了,你们的人到了,以后就更周全。”

刘阳先前从没有想过邺城会是这样,已没有刚到时的那股兴奋劲,紧绷着脸,口舌发干,右手还好,紧紧握着刀把,左手都不知放哪才好。这一夜临睡前,乔嵘与李寿刘阳二人商量过了,刘阳不能去谷家村,太危险了,先看看再说。

魏帝率领大军北上,这一路格外小心,前些日子杀回邺城用了不到两日,现在原路返回已走了五日,直到今晚在沙河安营扎寨,眼见襄国近在咫尺,明日就可以抵达,终于放下心来,虽没有接到燕军异动的军报,这一路还是放出几拨二十里的斥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襄国派出来联络的军士也到了,一路无事,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

夜半时分,睡得再死的人也被地面的震动惊醒,这是无数马掌撞击地面的回响,这支不足万余人的马队真不愧是魏帝最精锐的铁骑,一阵忙乱后,从将军到普通军士,所有人披挂整齐,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严阵以待。燕军只是围住魏帝大军,并无发动进攻的迹象,也在安营扎寨。

大帐内,徐机匆忙入内,“陛下,是燕军,人数众多,少说也有六七万人马,已呈合围之势,眼下正在扎营寨。”

“燕军就凭这点人马想一口吃掉朕的铁骑,还真敢想,不等天亮,找个薄弱的点冲出去,再回头收拾这帮燕贼,徐卿家,命人击鼓升帐。”

随着几阵鼓声,将军们纷纷赶到,杨文偕同张副将周副将下马进入大帐,禀报各自当面之敌情,粗略估算竟有十万之众。

魏帝神情自若的告诉大家,明晚要在襄国和众将军一起喝庆功酒,大家一阵惊喜,魏帝当即给各位将军分配任务,半个时辰后,向东冲杀出去,再回头击溃当面之敌,相机进入襄国。

众将纷纷领命,杨文被授以重任,率三千人马打头阵,果然如魏帝所料,在杨将军率队出击后,紧随其后张副将,周副将两个波次冲击,就撕开了口子,狂飙突进,甚是轻松的杀出了合围,不等燕军重整,又整队回头冲杀,在燕军军阵里横冲直撞,杀得好不痛快,天明时分,杨将军遭遇上一支重甲马队,箭矢无伤,就是刀砍枪刺也是毫发无伤,杨将军看着对面那黑压压一片暗暗无光的鱼鳞铁甲马队,连马也套上铠甲,护卫到马膝,心知冲不过去了,下令快速脱离,重甲马队速度慢追不上,可这支马队总是出现在北边,拦住了通向襄国的去路,双方隔开几里地对峙着。

魏军人少灵活,尝试东西两向绕过去,北上襄国而不得,燕军试图再次形成合围也不成功,很容易被魏军冲开一侧。这一日在不同地点,两军形成对峙好几回,激战这一日,双方精疲力竭,魏帝情知这样过不去了,下令向南退却。

天色已暗,魏帝驻跸大帐,众人落座议事,魏帝悻悻的说,“明日分兵再战,朕就不信,燕贼还能拦得住。”

杨文躬身行礼,“陛下,燕贼虽然人数众多,但只是偏师,没有那三千重甲马队,根本拦不住我们。”

周副将也说,“陛下所言极是,燕贼用意先拦住路,后合围,只是围不住,我军明日分兵,燕贼的重甲马队可来不及分。”

徐机站起身,说出了他的担忧,“陛下,燕贼的偏师在此,无当军在哪呢,定在此以北埋伏,襄国张润将军得知陛下被拦,不得不分兵来援,会进到燕贼的彀中,即刻就要坏事。”

徐机见大家默默点头深思,就继续说,“眼下最紧要的是时间,不能等明日了,陛下尽快安全抵达襄国,掌握大军最为重要。”

魏帝徐徐而道,“徐卿所言有理,燕贼精心设计,孤注一掷,如此说来,眼下已然是决战态势。”

“陛下,今夜杨将军与周副将率领大军往西去,定要引开燕贼大军,特别是那支重甲马队,臣与张副将护驾,随陛下先往东再北上,寻机进入襄国。”

“是,就这样吧,哈哈哈,这样也好,干脆得很,生死在此一战了,徐卿,拟旨令蒋干率邺城二万兵马过来,五日内与杨文汇合,周遭各州郡抽调一半兵马,交予蒋干统领,寻机南北对进,一举击破燕军。”

邺城皇宫大殿之上,太学的一名李姓祭酒这几日在向太子殿下讲述五百年前楚汉相争的往事,今日讲到楚霸王被汉王几路大军围攻,被围困在垓下,四面楚歌,率八百亲卫突围,最后只剩二十八人来到长江边,霸王不肯过江自刎于乌江浦,一番讲述听得太子唏嘘不已,太子问李祭酒,“李先生,霸王因何而败,又为何不肯过江。”

“这个……回殿下,此问一百人就有一百种回答,微臣以为霸王不能知人善任是失败的最大原因,至于他不肯过江,实是霸王有羞耻心,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不能站着生,毋宁死罢了。”

“申大人,你说呢?”太子点点头,觉得此答与早先卢勖所说大同小异,转向申钟发问。

申钟和蒋干本来要禀告,使团副使从荆州带回来卢勖大人的商谈奏报,目前合作江左仅限于互市,不能派出大军协助作战。蒋干听得颇有滋味,不过申钟却等着着急,“回殿下,汉王就是霸王的克星,五行相克,天道轮回,此乃天数;霸王为什么不肯过长江,其实是不想过江,他在垓下丢下十万大军突围,是给这十万人一条生路,既然如此看得开,那为什么要过江。”

李祭酒不满道,“申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事在人为,必有对错,或者言相比不足,哪里会是天数如此,就一言而过,殿下不耻下问,大人须当思虑明白再回。”

申钟不意这个小小的祭酒如此胆大,仗着本家,母族势力,竟质问起自己,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造次,万一殿下相信了他,这该如何是好,也是自己无心回答,欠思虑乱说一通,竟被此人抓住不放,此刻还是不予理睬的好,与其辩论下去,不论输赢都会成全这个祭酒。

蒋干为给申钟摆脱尴尬,不等太子发问,主动行礼说道,“殿下,蒋干以为,霸王败因是,汉王越打越强,韩信彭越英布,这些起初可都是霸王的人,而霸王却越打越弱,在垓下胜负已分,霸王和手下将士都不怀疑这一点了,在大江边,霸王相信天下虽大已无容身之所,与其做丧家之犬,终日躲藏,还不如战死沙场,死得其所,这等了不起的人物,死亦是轰轰烈烈的。”

“大统领行伍出身,好见识。”太子殿下听闻蒋干所说,很开心的竖起大拇指。

“殿下,蒋干读书不多,这番话是申大人几年前告诉蒋干的。”

“这……申大人,这刚才是怎么说的。”太子终于有点不忿申钟了。

申钟起身回话,“回殿下,人的见识是基于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阅历积累,故而李祭酒说,一百人就有一百种回答,其实同一个人在不同岁数,见识也会不同,如今的申钟相信这就是五行相克,天数显现。”

太子点头,似有所得。

散骑常侍崔闿起身,走了出来行礼,“殿下,申大人身居宰辅,乃当今萧何,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军粮,不可谓不辛苦。”

申钟一听,脸色缓了许多,可此人没怎么打过交道,这些自命清流之人,怎会献媚讨好于我。

“宰辅镇守国家,半月前邺城被围,幸得陛下回援,明年田赋怎么收还没定出个章程,如何安抚百姓,军粮供应还未形成定制,陛下与殿下不得安心,申大人劳苦却不功高。”

申钟听闻脸色大变,气得双手发抖,脑门上青筋暴起,蹭的站起来,一旁蒋干赶紧拦下申钟,示意他坐下,申钟坐下来,仍意不平,“崔大人一向勤勉,既如此沉心于政务,申钟还缺名副手,愿向殿下举荐崔大人。”

“哈哈哈,宫殿营造梁不正,工部的大人指出来,就得动手去盖吗,岂有此理。”崔闿走向申钟,稍一欠身,“崔闿身为散骑常侍,有为殿下拾遗,补阙,进谏之责,申大人,私德有亏,城南七里铺有座大宅院,是官宅,禁军日常训练休息之用,前些日子怎么住进去你家的仆人了,连歌伎都住进去了。”

申钟此刻一头的冷汗,知道事情不好,这可不是什么突然发难,指不定谁在幕后操纵,还是不予理会为好。自己是找蒋干要了这所宅子,是谁拿这芝麻小点的事做文章,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申大人才不高,德不配,居然觍着脸居宰辅之位,真是厚颜,不愧当今朝堂第一人。”

大殿一片寂静,和大家一样,申钟也愣住了,瞪着眼看着崔闿,脸色僵硬,看了看太子,过了一会,身子一扭,直接歪在席上,不省人事,众人一片惊哗。

蒋干很晚回到府邸,几名下属正等着有要事禀报,刚说了个开头,又有城门军士紧急禀报,刚有圣旨进宫了,蒋干放下手上的事,急急进宫去了。

刚进宫,身后宫门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来人高喊,圣旨到,宫门禁军急忙把来人搀下马来,传旨人已经站立不住,被搀扶着去休息,东宫离宫门不远,值守队正赶往东宫把圣旨转交给东宫內监,就这一会工夫来了两个传旨人,蒋干不敢耽误,急匆匆赶往东宫。

蒋干看过圣旨,吃惊不小,“决战,是决战……决战。”

“是啊,决战,这两道圣旨是一样的,大统领,给各州郡的旨意已经在准备了,你也要去准备吧,何时能出发?”

“明日午时至未时,臣率两万禁军出发,这样三日内能够汇合杨将军,再与陛下南北夹击燕贼,定有大捷。”

“如此甚好。”

“申大人在京城护卫殿下,还要往前线供应粮械,还望殿下…”

“申大人回府了,太医看过了,一时气急,没有大碍,有人进言,申大人私德有亏,需得跟随小王一起听听前汉武帝一朝六位丞相的往事,意欲敲打他,勿忘做臣子的本份,如果还不醒悟,就要给他讲霍光了,权臣是没有好下场的。”

“殿下,申大人跟随陛下近二十年,深得陛下信任,况且没有兵权,权臣也轮不到他。”

“那,好吧,大统领明日要出发了,就不耽误你忙了,你去吧。”

蒋干走后,太子问身边侍读的內监,“申大人眼下只是有亏私德,不代表日后没有异心,没有兵权,不代表以后也没有,现在敲打一下也好,不是吗?”

“殿下,陛下的臣子让陛下去决断,殿下何必代劳呢,这些是要下发各州郡的谕旨拟好了。”

乔嵘睡了一个好觉,他和李寿的伤势好了些,不用别人帮忙,拄着拐能屋里院里走来走去。

齐东一大早出去,快酉时才回,他证实了大家听到的传言,陛下在襄国已经和燕军打起来了,蒋大统领今日就是北上增援的,更让乔嵘三人宽怀的是,那八人终于抓了,大统领出发前,亲自下的令,申大人要禁军抓人后交到大理寺,会同审理。

“老齐,不是我们兄弟,你肯定随大统领出征了,从此河北无战事,很难有这么大军功。”

“乔大人,以前我是不怕死,现在是不想死,我要把儿子养大。”

一名手下故作惋惜的说,“世上又少了个英雄。”

众人一阵哄笑。

“齐大人,你第一回上战场就不怕死吗。”李寿第一次主动和齐东搭话。

“那时十几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什么叫怕,就是紧张,跟在伍长后面,一步都不敢离开,开战后什么都不想,反而不紧张了,那一战下来,伍长战死了,我腿这被马槊刺伤了,躺在死人堆里,天黑了才被抬上车,给送到伤营,一连好几天只能白日里才能睡一会,晚上怎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这里谁没有这一回,乔大人,你可别告诉我,你没上过战场。”

“只记得刀砍在骨头上的声音,一辈子忘不掉,眼不要瞪那么大,不是砍在我身上,头回上战场,我没受伤。”

李寿大窘,看来这里只有他没上过战场,特别不想别人注意到这一点,他历来讨厌无中生有的吹嘘,自是不会乱说一气。

“乔嵘在南阳打过宛城,随后也只是清剿山贼,南阳北面有多股山贼劫掠南下的流民,劫掠流民有多凶恶,见到官军就有多稀松,只会往山里跑,比不上老齐你们几个真真见过大阵仗。”

“哈哈哈,乔大人,老齐早年也剿过山贼,这帮山贼据山建坞堡,不好对付,逃进了坞堡,有了地势之利就拿他们没办法,当真不好打。”

心里宽泛点的李寿,对剿山贼没兴趣,又接着问,“老齐,你们几个久经战场,这战场惨烈,怎样才能活下来。”

“这第一嘛,要打胜仗,特别是那一触即溃的,伤不了多少人,打输了就难说,第二嘛,要靠身边的弟兄,单单一个人在战场上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第三得有点运气,熬过前面几战,有了军功,升职当上队正了,怎么也有身乌光铠甲护身,李兄弟,上战场,不能想太多,没用,号令一响,战鼓一擂,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今日是个大晴日,太阳让邺城暖和不少,城北苼丝坊二楼里间,秀娘琴声悠扬,崔祥脸色不大好看,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好一会了,仍不见郑祈回来,这是从来未有过的,看来此处不能久待了,跟秀娘说了句身子不舒服,连管事的都没打招呼,就下楼出门,往城西平顺坊去了。

平顺坊这一片是买卖人,手艺人杂居之地,崔祥这次带了二十人来邺城,分三处安顿下来,离得都不远,人多的两处都有过任务,他要去最后一处,尽快知道出了什么事,迎面走来一位老汉,挑着担子,担子里是自己烧的陶罐,身旁有人问这老汉,昇记饭铺怎么走,老汉告诉他,“昇记啊,就在前面巷口左拐就到,现在只卖酒了,还有医士坐堂看病,要是想吃顿饭就不用去了。”

身后来人道谢后,脚步匆匆往前去了,崔祥侧头一看,就那半张脸一看就忘不掉,刚毅,倔强,背影挺直。饭铺,听着两个字眼心里一动,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前面左拐看见昇记的幌子,还有一面医馆的幌子,崔祥进了铺子,却不见先前进来的人,只有两伙计模样的在,推说肩膀痛,这俩个伙计跟着医士学了几日,就差练练手了,其中一个壮实些的伙计过来抓着崔祥肩膀捏了几下,瓮声瓮气说,“客官,是这里吧。”

“轻点,轻点。”崔祥吓了一跳,用这么大的力道,没有毛病也会搞出毛病来,另一个矮点的伙计也按着崔祥另一边肩膀,力道比刚才那位还厉害,这也太不靠谱,几乎就是不可理喻。崔祥明白了,这二人根本不会,自己是送上门来给此二人练手,不由地恼怒起来。

“你们是医士吗?放开,放开。”崔祥见二人不答话,手虽停下却又不松开,自己一下还挣脱不开,就胡扯一句“明日会不会下雨啊?”趁二人走神这当口赶紧挣脱开。

矮个伙计跑出铺子看看天,回来说,“明日不会下雨,现在这天和昨日一样。”

另一个瓮声瓮气地说,“你会看天吗,还明日不会下雨,你这半年没赌运,明日一定有雨。”

“你瞎说。”

“瞎说,陈瞎子说的,他说的总准过你。”

几番对话下来,崔祥厌恶这两伙计是愚笨之人,这里不会是自己要找的地方,怕与这二人纠缠不清,匆匆离去。

天色已暗,崔祥穿过几条小巷,敲开了一扇门,里面四人见到崔祥如释重负,邺城里就剩他们四人了,其它两队同时被禁军抓了,就辰时的事,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崔祥预判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心头一晃,感觉肩膀真的不好了。

“院子里还有伏兵,等着人上钩呢。”

崔祥上了楼,支起窗牖往外看,果真两处院里有人影走动,正堂厢房都亮起灯,只是天黑,看不清有多少人;一番探查后,正要下楼,心里一动,又回南侧窗牖边上找刚进的那处叫昇记的院子,夜幕下那处院子无声无息的,没有掌灯看不见人,黑暗中只有前面铺子里有点灯火映出来。

崔祥问这四人,平时这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吗,这四人一个一个说,这院子平时没什么人,以前有几个伙计,后来都走了,显然生意不好;这院子小了点,又临街,当初就没有置下来;这家现在只卖酒,酒没有兑水,也不便宜,个把月前才开的医馆;还病死个伙计,街面保正还去看过,就是边军围城那几天。

“你们去过那吗,见过那个医士吗?”

“去那买过酒,没见过医士,就见过两伙计。”

大理寺郎中宋问,奉命监视这些奸细也好多天了,几日前顺着宫门街口这八人发现了郑祈,以及郑祈居住的另一所院子,还离得挺近,今日禁军林都尉奉命抓捕藏身这两个院子的奸细,过程很顺利,宋问建议的动手时机好,一大早的,几乎就没费什么劲。抓捕完成后,宋问估摸着动静不大,值得蹲守,以期拿获上门之人,就与林都尉商议暂缓押走人犯,就地讯问。

审过几人后,宋问命把郑祈带上来,“有人招供说你是头。”

“是,我是头,我是头,他们都是我的下属,奉三殿下命进邺城,你厉害,被你抓住我服。”

“邺城还有多少同伙?”

“没有,杀人放火的,要什么同伙。”

“杀什么人,放什么火?”

“你们的江左使者,杀了他,江左就不会信任你们,边军攻城的时候,在城里烧几把火乱乱军心。”

“你们动手了吗?”

“想动手,边军围城那日他们傍晚出城,一时来不及召集人手,我们又不能出城,只好放弃,后来他们回来了,那个使者受伤总不出门,没法动手。”

崔祥脖子真不舒服了,又来到昇记,说话瓮声瓮气的伙计正在赶一个乞丐,崔祥问道,“医士有空?”伙计高兴的说,“先生又来了,医士有空。”

铺子里一个未曾见过,干练的年轻人搬了条长凳让他坐,叮嘱他放松,随后揉了揉肩膀,指压几下,这一出手,崔祥就知道这是医士,手法娴熟,拿捏到位,力道足够却不难受。

这一来二去的,肩膀脖子舒服极了,医士叮嘱他晚上睡觉不要把枕头放得太下,崔祥不想在早晨起来费时整理发髻,常常临睡前将枕头放下些许,甚至脖子一部分都在枕头上,这样睡觉起身就不会乱了发髻,崔祥摸了摸脖子,满意的要付钱,医士笑呵呵的说,“先生,是你问伙计明日会不会下雨?”

“是,是问过。”

“明日不会下雨,日落前,西边的霞光看起来就不会下雨。”

“哦,多谢医士,我先前问……”崔祥索性不说了,干嘛跟他解释,用不着,掏钱袋出来。

“先生是读书人吧,如果能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钱就不收了。”

“好啊,问吧,钱还是要付。”

“先生,见过大海吧。”

“当然见过,在海边住过,还出过海。”

“那就好,说这黄河东去,片刻间流入大海的水都不知道有多少,这流了少说有几千年吧,加上这大江,大家常说的四渎入海,怎么就填不满大海呢?”

崔祥一时语塞,站了起身,“我还是先把钱付了吧。”

“算了,不收先生的,我问过不少人,没人答得上来。。”医士弯腰搬开长条凳,直起身,“先生是医馆最后一个客人,明日起医馆歇业,不做这个了改行了,我……我也要出海。”

“出海……好,好,医士医术甚佳,怎么称呼啊?”

“小人姓柳,大家唤我柳医士。”

看着兴奋的医士,崔祥意识到眼前这个医士要出远门。

天已大亮,柳医士跪别母亲在西门外汇合刘阳,两人直奔谷家村,在谷神庙的神像肚子里取出包袱,察验无误,交给刘阳。两人下了冈,上马后柳医士回头瞥了一眼村子,跟上刘阳往南去了。冈下不远处四名属下看着崔祥,“进庙不进村当真有蹊跷,追上去,搜搜身上有什么东西,如有反抗,一并格杀,记住,有用这样小弩箭的要活的。”

四人得到指令,没有多余的废话,纵马向前追了过去,崔祥把马栓在路边,信步进了路旁一片桃林,等人来报。

这片桃林依着漳河,看样子种下没几年,低矮的枝条四下里往上翘,细长又光秃秃,崔祥在里面漫步还得小心拨开,地势起伏间一眼看不到头,好大一片桃林,此处定是春日踏青的好地方,灿烂在枝头,春风拂过,雪地上洒满花瓣,崔祥眼前似乎一片桃花盛开的景象,乱了,乱了,春天地上怎么还会有雪呢,正心旷神怡之际,一阵马蹄声过来了,回来了。

崔祥急向路边走去,只有一人一骑打南边过来,不对,过来的竟是柳医士的同伴,怎么回事,崔祥垂头躲在树后,等来人跑马走远,急急上马,往前去了,一会看到了三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前面远处还有一人趴在地上,正努力的往回爬,柳医士哪去了?到底怎么回事?下马查看,死了两人,重伤一人,正气急之时,眼里冒出火来,他看到重伤的属下腿上插着一支小弩箭,这样的弩箭,崔祥太熟悉了。

邺城侯宅,赵冀和几人搀扶着刘阳下马,刘阳浑身血污,已经支撑不住,迷离的眼神见到了地方,精神头一松,就昏了过去,大家把刘阳抬进屋子,唤来军医,解开厚实的衣物,这时候才看到刘阳身上四五处伤口,特别是胸口这一道口子最为凶险,血还在往外渗,再上些就是咽喉了,大家忙着止血,乔嵘阴沉着脸看着,却帮不上忙,李寿趁大家围着刘阳转的时候,让周威高泰把马背上的行囊抬进来,把马牵到后面去。

齐东回来听说一大早回枋头的刘阳路上被追杀,重伤之下还回来了,院内一片狼藉,药味又浓起来,象是伤营,寂静的屋内,乔嵘铁青着脸,刘阳一旁躺着,人事不省,惨白的面色,气息微弱,一看就知道不好,这刘阳也是凶悍,被埋伏追杀,还能单人单骑冲出来,当真是英雄了得。

军医告诉齐东,失血过多,恐怕不好;今早还送他离去,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面前,就算见惯生离死别,也是愤懑不已。这燕贼奸细太猖獗了,抓了这么多,还有漏网的,太对不起乔嵘了,斜了乔嵘一眼立马收回,乔嵘那目光就象墙角的炉火一样烫,齐东用力捶了地板一下,奋而起身,出门向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监牢,齐东听到这些人还没有招出同伙,气出不来,来到监室,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十六人,提出三人,就亲自动手拷问,对着中间这个十几鞭子下去,看着那人惨叫后阴阴的眼神,怒火中烧,鞭子一扔,抽出刀来,就要杀鸡儆猴,不信其它两人不招。

闻讯赶来的林都尉及宋问还有管狱的一大帮人,劝住狂怒的齐东,把他拖到狱吏们休息的侧室坐下,“老齐,不是兄弟我说你,都做父亲的人,脾性还如此暴躁。”

齐东碍于林都尉的面子,不好发作,默不作声。

“半月前,这些人分批潜入邺城,意欲作乱策应边军攻城,不曾想边军如此不堪,与大监之死无关,这么多人说,细节都对的上,这是实话,领头的是个姓郑的,他们是什么殿下的亲兵,真没有同伙,或者真不知道有同伙。”

“把那姓郑的交给我,保准给你问出来。”

宋问赶紧接话:“齐都尉,昨日我给申大人禀报这些人的口供,你知道申大人是怎么说吗?”

“怎么说?”

“陛下在前方与燕贼决战,大统领也上阵了,我们要做好粮草供给,组织援兵,训练新兵,这才是大事;只要前方打胜了,邺城还会有事吗,反之,邺城的燕贼暗桩抓了个干净又有什么用。”

齐东觉得是这个理,不由得点头。

林都尉接上说:“大人就是大人,这些人都是申大人发现,挖出来的,现在有大事了,这些小事说放下就放下,你再看看你,差远了。”

“我……老林你怎么拿我和申大人相提并论,这不折我的福报嘛。”

“哈哈哈,老齐,就你而言,把江左使者护卫好才是大事,其它都是小事,对了,申大人还说,这些人留着,以后或许有别的用处,你明白的。”

齐东悻悻地回到侯宅,刘阳果然没有挺过来,随他一道来的四人也是义气深重,特别是周威和高泰,刘阳犹如一起出生入死的兄长,就这样死在面前,悲痛不已。乔嵘想不明白,为掩人耳目,就刘阳一人走,还是临走之际,才说出去要回枋头复命,柳医士那边,包袱在自不会有问题,怎会有人截杀,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懊悔操之过急,没有安排妥当,其实刘阳伤得并没有自己的重,只是失血过多,要是有人帮着止血断不会如此。事已至此,请齐东赵冀帮忙安葬在谷神庙那几处坟茔之侧,李寿手按着被盖下的包袱心里却踏实起来。

沙河前线,蒋大统领率军与杨文将军汇合,随后各州郡援军纷纷到达,集结了近五万人马,与燕军几阵下来,未分胜负,期间没有接到陛下的命令甚至没有陛下和襄国的任何消息,更重要的是不能失去目前的阵地,否则邺城直接暴露于燕军的锋芒之下,邺城眼下几乎就是空城,渐渐两军相隔十来里地对峙起来,好在二次互市的粮食也到了邺城,商贾贩运的粮食也不少,这样蒋干觉得还耗得起,反而和燕军拼起消耗来。

十来天后,陆续有消息,被斥候带到大帐,惊得蒋干和杨文头皮发麻,尽管说法各异,但始终一致的是襄国先失利后失陷,陛下往北去了。

蒋干和杨文商议,“杨将军,军情紧急如此,这里片刻间打不开局面,是否派一军往北接应陛下。”

杨文知道,蒋干希望自己带队北上,叹道:“大将军,末将愿往,只是敌情不明,这样孤军深入……我等驻扎在此,对燕贼就是牵制,日后万一有陛下旨意到,反而派不出接应的队伍了。”

蒋干想想也是,可总觉得要做些什么,“那我们也应该做些什么,策应一下也好,无当军还有那队乌甲铁骑都不在当面,肯定正缠着陛下。”

“无当军还有那队乌甲铁骑肯定在陛下那边,这里的燕军战力不强,只是人多,不少于五万,主将够厉害,布阵合理,指挥得当,勉强能与大将军抗衡,可只要我们撕开一条裂缝,崩塌也会很快。”

“杨将军有什么计策吗?”

杨文和蒋干率卫队来到阵前,指着敌阵讲出自己的作战构想,蒋干不由地大声叫好。

当晚蒋干命两名部将各率五千人马,往两翼佯动,天亮之际,蒋干和杨文带领大军悄悄靠近燕军大营,在这个初春的清晨,一阵响彻天际号角,两人率大军按计冲向各自的目标,生生地在燕军大营撕开两道口子,气势汹汹冲杀进去,燕军大营慌乱不已,因中对手两翼佯动之计,亦向两边策应,导致防线有所稀松。

抵抗比设想的要弱,很快两支劲旅在燕军大营纵深会师,合围了万余不知所措的燕军,按计策,蒋干和他的两名副将接管了对合围燕军的包围,围而不攻,杨文领军对已经七零八落的燕军大营继续扫荡,外围燕军军心已乱,已经没有防线,这些兵马战力不够,又与主将失去联系,实在无法抗衡,被杨文的劲旅冲得溃散之势已成。

这是蒋干这一个来月打的第二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仅合围的燕军就不少于一万人,所获颇多。接下来就该象预想的那样,北边的燕军主力要尽快分兵来救,这才是硬仗。

这战事刚一停歇,陛下信使就带着圣旨到了,旨意说得很清楚,要蒋干在沙河一线发动攻击,策应北边的大军南归,坚持半个月,以期两军汇合,信使还有口谕,半月后若不能汇合,要蒋干领军返回邺城。

信使是魏帝的亲卫,他带来了陛下的旨意,也带来了陛下准确的消息,与杨将军分兵两日后,陛下率军顺利进入襄国,但襄国留守的主将张润率四万人马出城已两日,魏帝当即觉得大事不好,顾不得休息,调兵跟进,出城往南仅二十余里就走不动了,燕军的那支让人头疼的乌甲铁骑又出现了,魏军攻不动,燕军只守不攻,天黑后双方对峙之际,燕军增援越来越多,魏帝判断张润已经完了,军力减半,设想中的与蒋干南北对进,一举击溃燕军的计划落空了,当务之急要保住剩余的五万兵马,把他们带回邺城,当即脱离战场回襄国,也不过夜,收拾辎重往北去了,寻机南下。

燕王亲率精锐无当军紧紧追击,连那支笨重的乌甲铁骑也如影随形,已经损失一半兵马的魏帝不考虑分兵,派出信使,紧急联系蒋干策应自己。

蒋干满心欣喜,提前做了圣旨里的事情,可所料不及,没有燕军来增援解围,看来是舍弃这支被围的偏师,准备好宴席却没有宾客的失落让他拒绝了燕军的投降,这几日把马都快吃光的燕军夜间突围,最后以死相拼,一波一波的被羽箭射中,倒在冲锋的路上。

蒋干和杨文率军前出到襄国,派出大批斥候,却没有魏帝的任何消息,连燕军的消息都没有,甚至收拢的一些散兵都没有陛下的消息,只知往北去了,蒋干对这样的情形甚是焦虑,杨文安抚他,没有消息至少不是坏事,两人都不敢设想最坏的结局,真不敢想。

半个月的日子到了,蒋干无奈遵照旨意,领兵回邺城,把襄国这一带的百姓南迁往邺城,许以种子,田地,还能赶上农时,留下杨文率本部几千铁骑据守襄国,往更多的方向派出斥候,以期探得陛下的行踪。

冬去春来,邺城除了残雪退去,感受不到春意,北边战事胶着,人心也焦灼。蒋干率领大军返回邺城,虽说是得胜班师回朝,邺城上下还是不安起来,魏帝就是邺城的天,就如同漳水,那是万万离不得的。

时日一久,流言纷起,乔嵘每天都能听到不同的说法,好在蒋干时不时来看望,带来外面最新的大事,比如姚襄叛离殷浩,已经过了黄河,往并州去了,最让人惊讶的是还与张平结为兄弟;殷浩因属下反叛,受到牵连,又前期作战不力,在朝堂上被人新账老账一起算,也不过是贬为庶人;说了那么多,就是没有陛下准确的消息,都是流言,这世上的流言都是你不想听的,否则也就不是流言了。

这日是下旬,下弦月,齐东来请乔嵘进宫,说杨将军率军回来了,燕军先锋已到了襄国,陛下战败,可能出事,却说不清到底怎么了。

乔嵘肃然,“如果陛下出事,那大厦将倾。”

齐东安排人用肩舆把乔嵘抬进了东宫,申钟,蒋干,杨文还有众多大臣正在殿内,郎少卿,韦少卿也在,个个神情凝重,冷肃森然。

乔嵘欠身行礼,太子摆摆手,“乔先生,卢勖卢少傅在江左商谈之事要加快才好,你有何良策。”

“回殿下,这为何不等陛下回来商谈呢,毕竟只有陛下的决断才能推动商议的进度。”

太子脸色更难看了,绷着脸咬着牙,一幅要拼命的样子,眼圈都红了,众人无语,乔嵘当即判断魏帝出大事了。

良久无人说话,申大人这才幽幽地说:“陛下一时还没有确切消息,如果燕军先陛下到邺城,我等为太子殿下计,需未雨绸缪,尽快推动商谈有个结果。”

“殿下,事急从权,卢大人荆州商谈就算谈出结果也是远水,恐不解近渴。”

“哦,乔先生有何高论。”

“小人听闻姚襄新叛江左,两月前过了黄河,转进并州,不知为何,张平非但没有攻击他,还与其约为兄弟,可是实情。”

“是实情,此二人眼下人马均不过万,知道拼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这才和为贵。”这一问一答不过是前些日子乔嵘与蒋干的交谈,只是问答之人互换过来。

“殿下,请尽快安排小人回枋头,回到枋头定劝说郗大人派出大军过黄河征讨姚襄,尽快进驻滏山口一线。”

众人眼前一亮,以剿灭姚襄为名出兵只是江左的内务,不涉邺城,郗超即可做出决断,当真是妙策,这滏山口离邺城只有两日的路程,有几万人马放在这,邺城安矣,大殿上一下热闹起来。

“条件?”申钟这二字让大殿渐渐又安静下来。

“条件肯定有,但小人不知郗大人会开出什么条件。”乔嵘叹了一声,“小人要提示殿下,万一郗大人不肯出兵又该如何?这世上最难之事就是于两难中做选择,毕竟郗大人不一定会选择出兵。”

太子扫了在场群臣一圈,今日召集议事已两个时辰,这么多人还不如一个江左使者说的透彻,他人就罢了,申钟自上次被崔常侍奚落一番,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再往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乔先生,知无不言。”

“小人所说,恐有冒犯殿下,惹怒诸位大人之虞,小人不敢说。”

蒋干已经知道乔嵘要说什么,神色紧张,但没有出言,申钟也猜到七八分,但太子没有想到,“乔先生,言者无罪。”

“先走再战。”

“先走再战?”

“是的,撤到黄河边,必要时撤过黄河,殿下在黄河南岸还有半壁江山,只要向江左称臣,定会得到援助,足以抗衡慕容燕贼,以待来日。”

大殿内一片寂静,这是众多大臣想都不敢想的事,大家左右顾盼,大多震惊后面带愠色。

“这是要小王降于江左?”

“殿下还是王,据数州之地,拥兵数万的一方诸侯,江左不敢轻视。”

“殿下,这与降有何区别?”杨文不满,大声说道。“殿下的安危,自有我等将士护卫,不管江左来援与否,我等誓死护卫我大魏宗庙社稷。”

“杨将军,死是很容易的,难的是周全。”

“这世上的周全还不是拼出来的,邺城有众多兵马,拼个鱼死网破,何尝不能打出片天地,再说,燕贼主力也不过三五万,其余都是新军,不堪一击。”

“殿下,”郎大人行礼,这是大殿之上最年长之人,众人息声静听。

“要是陛下这几日回来就好,还是有可能的。”郎少卿这一语,大殿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反着听,连陛下都战败,杨将军还厉害过陛下不成。

杨文一时无语,狠狠心,“世上只有站着生的杨文,绝没有跪着活的杨文。殿下,请下令即刻坚壁清野,准备迎战。”。

郎少卿也说:“乔先生此论作为最后的办法,未尝不可,只是陛下生死未卜,就要殿下放弃邺城,宗庙社稷所在,忠孝大义,太难为殿下了。”

杨文奋而起身大声喝道,“大战在即,再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者,军法从事。”

太子站了起身,“壮哉,杨将军真乃国之柱石,乔先生你先回吧,随时准备动身。”

郎大人自出了东宫大门,一直在默默盘算,这个乔嵘会不会是在说大话,大战在即,万一大军真来了,后事还真难料,哪怕是作壁上观,两边打得筋疲力尽之际……。出了宫门,管事的在车驾旁候着,崔祥有事找大人,在前面一家酒肆等着。

二人见面,郎大人告知崔祥二人分别后朝中发生的事情,特别是说到,乔嵘要走,快的话今晚,最迟也是明日,一时不能接受,站起身,走了几步,“不能让乔嵘他们就这样走了,先生可有计策。”

“这,莫说下雨下雪,就是下刀子也要走啊,这已经定下来了。”

“那,他和那个叫李寿的都走吗,不管谁,至少留下一个。”

“这个,没明说,留下一个倒可以试上一试,可这是为什么啊。”

“大战将近,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这人我还用得上,与江左保持交通联系。”

“好,你思虑得很周详,事不宜迟,我马上进宫。”

“有把握吗?先生府门都有盯梢。”

“哈哈,那要看怎么说了,老夫不惜命,也有办法。”

散朝后,申大人,蒋大统领,杨将军留下与殿下商议作战具体事宜,有内侍禀报,郎大人求见。

郎大人进殿行礼后,“殿下,老臣散朝还没进府,想到一事,急来禀报殿下。”太子让他落座再说,“殿下,这江左使者有一正一副两人,让一人回去为好,一是往后还有事情,还得继续保持交通联系;二是万一路上再有拦截,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

几人均觉得此言甚好,包括对郎大人起了疑心的申钟,蒋干,特别是申钟,此言触动了他已平静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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