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说第四句“为善去恶是格物”,格物,格为正的意思,物为事物,故格物即是正事(使事正),正物(使物正),然并非针专门对具体行为而言,而是重在指思想意识,即心中之物,阳明先生谓:“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因为良知能够知善知恶,所以一旦出现恶的念头,就被良知发现,立即将它格除,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阳明先生曰:“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久之,就变成纯善的意识模式,意念一动,就符合道德观念、符合生命活动规律,所谓天理流行,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至此,道德修持就过关了,阳明先生谓:“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
当然,天资极高者可不必这么啰嗦,直接从第一句本体上用功顿悟,或许即刻证悟本体也未可知。像颜回,周敦颐,佛家亦有禅宗六祖慧能,一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心有所悟,后来更是在五祖座下写出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千古名句,悟性可谓前无古人,然慧能接受五祖衣钵后,亦是潜藏山林之间,与猎人为伍十数年,固是有师兄弟欲夺衣钵,但也是悟后起修,还是离不了四句教后三句的功夫。
总之,心之体,是言心之未发,是言心尚未与具体事物发生关联,或曰:心体不为具体物事所蔽。这一未发、未被具体物事所蔽之心体,就是天命之性,而天命之性则是生生不息之仁,是周流无碍之明觉。这一心之体因无具体之物与其相对,故其无具体善恶问题。所以,善与恶皆是就某事而言的,非是就心体而言的。就心体而言,心体只是一个无具体之物、之事的周流无碍的明觉。正所谓天者,无声无臭也,天行健也。
心体即是天命之性,故其必是无具体善恶的仁之生生不己也,故心体为至善。所谓至善,是言心体超越具体伦理之善恶,只以生生之明觉厚载万物。至善是我们在世源于人之心的超越具体事物的存在根基,正是有此超越的存在根基,才能有一进行具体道德实践的根基,我们才能进行具体的道德实践,才可以不沦为假卫道士而不自知。无善无恶之心体是明辨具体善恶之所以可能的根基。而后面几句修行之学是功夫,前后结合,实修体证,所以阳明先生谓之“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
“先生之言实在让晚生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犹拨云雾而见青天!”明易边说边起身向欧阳厚均老先生行了一个大礼,以示感恩和尊敬!
“不必多礼,还有什么困惑可一并问来。”
“晚生对“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一节犹有疑惑,不得要领,心外无理还勉强可以理解,但物本在心外自然存在,比如说岳麓书院,这本来就在我的心外存在,怎么能说“心外无物”呢?”
“心外无理心外无物这是阳明心学的一个纲领一个核心,这其中的含义的确十分高深,我只能做个抛砖引玉。
先讲心外无理,人心若无妄心,纯是天理,在孝上便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求个清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故曰心外无理。
但这还是心外无理的第一层意思,下面说第二层意思:
“无事时是独知,有事时也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有力,只是在人所公知处用功,便是诈伪。”
王阳明这段话大意是说你无需别人来判断你做得对不对、说得对不对是不是有道理,只要你心中有数就行了;而不管别人能否看见、听见,即使在独处的时候,你也应该坚持做自己内心认为正确的事,也就是说判断做一件事是不是对的这个理也是在你心中而不在心外的!
再来说说心外无物,我且问你,“心外无物”此语王阳明是何时悟出的呢?”
“是在龙场悟道时悟出的!”
“那他在龙场时是什么境况呢?”
“他是因得罪宦官刘瑾而被发配到贵州龙场当一个不入品的驿氶的,龙场穷山恶水,生活环境极为恶劣。能交流的除了几个仆役,就剩下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满腔苦恼却无处诉说,是极为苦闷的”
“说得不错,龙场悟道是王阳明一生的分界线,他对圣人这个概念的理解产生了质的变化和飞跃,龙场悟道之前的王阳明,他从小家就知道自己的理想,所以他很认真学习过各种学问:包括道家佛家家诗文书法兵法理学骑射等等。
而且不是简单的浅尝辄止,他学东西两个特点一个是爱求全一个是重实践:
求全:想学朱子,就把朱子所有的书都学了;想学兵法,就把当时能看到的兵法书全学了。
实践:学骑射,就直接去关外和外族实战练习,学格竹就和朋友对着竹子坐了七天七夜;学道家,能沉迷到新婚之夜可以和道士打坐一晚上把结婚当新郎的事情都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可以说,王阳明在学习能力和专注能力上,都是一个天才。但这些并没有改变他的迷茫。他由一个领域转到另一个领域,每次都全身心投入,每次都想通过当前领域的能力找到成圣的方法,但却一直没有成功。
从十几岁碰到娄一斋接触圣人之学认为圣人必可学而至,到读遍朱子的书尝试格竹。后面三十几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各个领域都尝试过了为什么越来越迷茫,重新去读朱子的书,得到的也只是”循序渐进“四个字。他于是叹息自己可能真不是成为圣人的料子。
这一切的缘由,是因为他认定朱子朱熹说的肯定是对的,朱子认为物物皆有理,你只要今天格一物得一理,明日再格一物再得一理,日积月累,自有一日能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道理自是不错,问题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一个人的人生是很短暂的,用这么短的人生去求天下万物之理,是不太可能的。所以王阳明一直没有成功。
而龙场前后的遭遇,改变了他,也让他之前那些为了成圣而做的努力终有回报。厚积薄发,渐悟的积累能在一个合适的引爆点产生顿悟,而龙场正是这样一个合适的引爆点。
龙场本身的条件,加上对时局的未知,让王阳明一度陷入非常悲观的景况:
他不知道贬为驿丞会不会是终点,会不会有更严重的诏书下来,比如赐死;会不会有锦衣卫来了结他的性命;离家万里,不知家中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他影响;本来难得有人从中原来,王阳明还想向他探问消息,结果那个人刚来就死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像这个人一样,会不会就死在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只好问自己“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如果孔子孟子,二程朱子,他们在我这个情况下,会怎么做?”
他想不出。
所以他就给自己做了一口棺材,索性坐在棺材里,日夜思索。
最后在这个绝境之中的某一晚,他手舞足蹈终于顿悟: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心外无理,心外无物”
所以龙场悟道,王阳明找到了前37年一直在找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的核心就是“心外无物”,何解?回到你刚才问的岳麓书院本在你心外自然存在,怎么能说是心外无物?
那你想想看,王阳明与朋友同游南镇时,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岳麓书院亦是此理啊,只有你感知到的东西对你才是有意义的,你感知不到的东西存不存在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一个人死了,那天地万物对他还有意义吗?
故言“心外无物”!
当然,“心外无物”其实还有更深的意思和境界,但我现在说了你也不懂,“闻人说食终不能自饱”只能靠你自己慢慢去悟。
之所以讲这么多王阳明的故事和经历,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个人想悟道不是去了龙场,随便静坐着就能想出来的。
要注意的关口是,他前面三十几年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下苦功,龙场只是他这些积累的水到渠成一个宣泄口。如果没有前面的那些苦功,平白无故是不可能悟出来的。龙场对王阳明悟道最大的助力,就是这个地方刚好是他人生最低谷几乎是绝境的所在。
所以你应该明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感谢先生指点,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生一定铭记在心,时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