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落,赤霞漫天,孤鸿南飞。
在黄昏之时,商队众人终于抵达了云门的城门前。
远远望去对这云门的巍峨感受并不清晰,到了近前才发觉这云门有多么的雄伟壮观。为了将江州打造为一座真正固若金汤的军事重镇,朝廷不断派工匠来修筑加固江州的城墙,如今这城墙,比原先京城的城墙还要高出许多,其上敌楼箭楼不计其数,两侧角楼用以监测敌情,巡逻之人日夜不停,连一只蚊子也不会放过。
城门前矗立着两排士卒,正在对入城的百姓进行严密的搜查,个个不苟言笑,手中兵戈寒芒阵阵。
城门旁,就是那闻名遐迩的云门大鼓,几个孩子见到那便是传说中的云门鼓,都立刻兴奋地跑了过去围着这大鼓指指点点。
郭华看前方还有不少人,距离轮到自己一行还要不少时间,便也就随他们去了。
不只是孩子,商队中的几个汉子也都是大感好奇,跃跃欲试,只要敲响了它可就是能一步登天啊。
郭华看这这几个汉子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没好气道:“那些个孩子也就罢了,你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想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作甚。”
这些个人,在自家商行中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手,平日行商遇到些毛贼也能对付,可若是扔到那深不可测的江湖中去,怕是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一个汉子笑道:“你放心郭爷,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然不会去做那等贻笑大方之事”
李夜白看了那云门鼓几眼,鼓架是用海鲸之骨所制,鼓皮取自远古巨鳄所蜕之皮,坚硬如铁,重如刚,不难想象,敲动这样一面大鼓需要何等深厚的内力,也难怪国师会对那白玉皇青眼相加。
商队一行人随着长龙缓缓地向前移动,终于到了城门近前。
郭华将几个孩子唤了回来,待到前方之人盘查完毕便轮到他们了。
一个面色冷峻,胡子拉碴,脖颈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的中年士卒向他们一行人走了过来,应该是这只队伍的伍长,他声色俱厉道:“出示路引!”
老人将早已备好的路引从袖中拿出,毕恭毕敬的递上。
伍长结果路引仔细的查看起来。
“从梁州来的,所为何事?”
“此番入城是为行商。”
“行商?商物在何处?”
郭华指了指商队后方的几辆马骡车,伍长看了一眼,挥手让一旁的袍泽上前盘查。
等待盘查的过程中,伍长注意到了众人中默默无闻的李夜白,一身道袍与四周格格不入,极为扎眼。
伍长指着李夜白对郭华厉声道:“此人是谁?应该不是你们商队的吧!”
老人转头看向李夜白,神色为难。
李夜白不见有何表情,越过众人走到这伍长的面前,作了一揖,道:“贫道是青枫山青枫观的道士。”
“青枫山青枫观?不曾听闻,可有路引?”
李夜白从袖中取出一份枯黄的册子递了上去。
那伍长接过一看,心中大惊。
这不是一份普通的路引,因为这路引上,盖的是钦天监印!要知道,钦天监可是朝廷中最为神秘的一个衙门了,听说里面的道士个个都是餐霞饮露,抹月批风,是实实在在的神仙人物。
伍长的神色不由得缓和了几分但还是严肃道:“道长来江州所为何事?”
李夜白并不知道师父给自己的这份路引有这么大的来头,只是淡淡道:“游方修道。”
“游方修道?这江州城又不是深山老林,何处修道?”
“林间听禅是修道,红尘纷染亦是修道”
伍长虽然听不明白,但也清楚这道长入城没有恶意,只是,例行的盘查可不能少。
“道长,烦请将肩上书箱交予我等检查一番。”
李夜白将书箱取下交去,那伍长接过开始一样一样的盘查。
两套道袍,几本书,一柄拂尘,一把桃木剑。
没有任何可疑之物。
伍长将物品放回,道了声麻烦了把书箱交还李夜白。
不一会,商物的检查也完毕了,伍长又命人对众人的身上进行了一番搜查,最终确认无误这才放行。
众人走入门洞,因为城墙高大宽厚的关系,这城门门洞也是既宽敞又有几分深邃,众人足足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真正入了城。
豁然开朗。
郭华有些感慨,自己前几回来江州时,可还不见有这番景象,如今不仅戒备森严,连这城内来往之人都是络绎不绝,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一声声吆喝贩卖声穿插其间,有顽童手拿糖人嬉戏打闹,有女子慵懒趴在那二楼窗前轻轻哼唱,悠扬婉转,夕阳的余晖洒在繁忙的街道上,若是不看那穿插在人群间的铿锵整齐的一队队兵卒,倒是片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既已入了城,郭华转身对这一路同行的小道长抱拳道:“道长,既已入城,我等还身负重任,便在此分道扬镳,保重!”
李夜白还礼作揖,开口道:“贫道承蒙关照,保重!”
郭华点了点头,带领商队一行,缓缓消失与拥挤的人流中。
他们的命运有了短暂的交织却又迅速的离别,不知驶向何方。
江湖路远,道声珍重,声声珍重。
李夜白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的人大多对他一身道袍的装扮见怪不怪,乱世年代,道士和尚此类江湖骗子最多,不过看这男子年纪轻轻,没想到就出来做此等行骗之事,唉,世风日下啊。
李夜白并不知道这些行人心中所想,他也不愿去猜,行人们倒也没有对他多么排斥。咱们各走各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别来框我些什么血光之灾眉心发黑之类的,我们便相安无事。
不过这店小二可不这么想,我管你是江湖骗子还是武夫侠客,先拉进我这楼中喝上一壶茶水再说。
这迎春楼的店小二大老远就看见了李夜白独自一人穿梭与人流中,他才不在乎这李夜白是不是江湖骗子,在他眼中,李夜白只是他效绩簿上即将新添的一笔。
他耐心的等待着李夜白晃悠到自己面前,随即一个箭步冲到李夜白面前,热情无比的挽起他的手,眼中那光彩,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已久的亲兄弟一般,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对李夜白吆喝道:“这位小道长,从何处来啊?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一定口渴了吧?要不要试试我们迎春楼的招牌龙井?那滋味,一杯下去清热解乏,沁人心脾,回味悠扬,不少品茗大家都对我们的龙井赞不绝口呢!”
李夜白不知这店小二是如何知道他走了很远的路,也不知道这店小二哪来的根据说他口渴,他只知道这店小二刚刚那一通都是在胡说八道。
这龙井茶分明就没有清热解乏之功效,龙井茶最为人所称道的,便是那色、形、香、味四点,色若绿阶青苔,形似春风柳叶,香远飘摇清高,味常清新甘醇,以这四点名扬天下,更有爱龙井者做《龙井茶歌》:
山通海眼蟠龙脉,神物蜿蜒此真宅;飞泉歕沫走白虹,万古灵源长不息;
琮琤时谐琴筑声,澄泓泠浸玻璃色;令人对此清心魂,一漱如饮甘露液;
吾闻龙女渗灵山,岂是如来八功德;此山秀结复产茶,谷雨霡霂抽仙芽;
香胜旃檀华严界,味同沆瀣上清家,雀舌龙团亦浪说,顾渚阳羡讵须夸;
摘来片片通灵窍,啜处冷冷馨齿牙;玉川何妨尽七盌,赵州借此演三车。
采取龙井茶,还念龙井水;文武每将火候传,调停暗合金丹理;
茶经水品雨足佳,可惜陆羽未知此;山人酒后酣氋氃,陶然万事归虚空;
一杯入口宿醒解,耳畔飒飒来松风;即此便是清凉国,谁同饮者陇西公。
(引自明代屠隆词)
根本与他所说的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李夜白并未点破,真正懂茶之人定然不会被他所忽悠。
那店小二见李夜白没有反应,只当这小道士是囊中羞涩怕喝不起就不好意思开口,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李夜白就往里走,嘴中说到:“小道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如此好的茶水,一壶却只卖十文钱,所以小道长你不用怕喝不起,来吧。”
李夜白哭笑不得,他竟是以为自己是怕和不起茶才沉默的,眨眼之间,他就被这店小二拉进了这迎春楼中,这店小二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客人一位~”
李夜白无奈,只得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壶“上好”龙井。
反正李夜白这一行也无目的地,在这耽搁一会也无伤大雅。
李夜白在那青枫山中修道,衣食住行都是就地取材,丝毫没有需要用到钱财的地方,本以为自己与师父皆是如此,没想到下山前师父不知从哪变出来一袋银子,交给李夜白,叮嘱道:“山下游历难免有用到钱财的地方,这些银子你拿着。”
李夜白本以为不会有需要用到它们的时候,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李夜白默默喝茶时,邻桌的几个汉子正在讨论关于那大将军王骥的事。
其中一个膘壮汉子端起碗猛灌了一碗酒,豪迈地说道:“听说那王大将军如今正在四处征兵,扩充兵力,准备应对北蛮子的攻势,我刘某人别的没有,就是有点莽劲,我要去从军!跟大将军一起把北蛮子杀个片甲不留!”
邻近几桌听见了这番豪言壮语,纷纷举酒叫好。
与那大汉同桌的一个瘦小汉子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这大将军哪都好,就是性情太过于暴戾了一些,喜欢坑杀降卒不说,更爱屠城,如今带队征兵,若是自愿从军还好,可但凡有一户家中藏着年轻男子不去参军,他便要行那屠村之事,我那可怜的余兄弟啊,就这样被那大将军给杀害了。”
他同桌的几个汉子连忙让他噤声。
毕竟那大将军可是在这城中除了国师之外第二有有权有势之人,特别是在这江州的声望,比之国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不小心被有心人听到他们在议论大将军的坏话,那他们可就小命不保了。
那瘦小汉子的声音虽小,但李夜白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听清了。
他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轻轻一抿,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放于桌上的那只手食指轻点桌面。
看来,得拜访一趟那将军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