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地位极高，薪酬也颇为丰厚。
自从到了河阳，富弼便真的放开手来让晏然管家，就连俸禄都交到了她手里。
晏然左思右想，便做了两套账目体系，一套是自己嫁妆的经营，一套便是富弼的中馈。
自己的嫁妆，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打理，富弼那边，晏然还是求个稳妥，除了庄子田亩一类，也只买了一个香油铺子。
结果这日，晏然查完了账，又将管事敲打了一番，突然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扶着一旁微雨的手才堪堪站定。
“姑娘！”他们一着急，都将闺中的旧称喊了出来，晏然也不生气，在心中暗自算了算，恍惚道：“快去请个郎中来。”
斜雨忙不迭地去外间请郎中，疏雨微雨几个常年跟着她，做事又极为妥帖，看了看晏然的脸色，不由对了个又欢喜又担忧的眼神。
郎中来了后，把了把脉，“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晏然点头，“多久了？”
“一月有余，胎像平稳，夫人放心。”
一旁的疏雨一边请郎中开保胎药，打赏郎中；微雨紧张地问着禁忌，准备好生整治下厨房；斜雨则蹦蹦跳跳地，恨不得嚷嚷地满河阳都知晓，好歹未忘了派人前去通知富弼。
晏然的手放在小腹上，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晏殊王氏也好，富弼曹澄汐也罢，再亲厚也与自己隔着一层，唯有这个小东西，与自己骨肉相连，是自己与这个世界最深切、最难以割舍的羁绊，是自己在大宋存在过的证据。
到了晚间下衙，富弼匆匆而归，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喜色，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
到她面前三四步时，富弼缓缓站定，从头到脚地打量她。
晏然微微扬起头，由着他打量。
“气色不错。”过了半晌，富弼才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话，在她身边坐下。
晏然笑道：“官人既这么说，妾便放心了。”
“内宅之事，若是过于繁琐，你便交与旁人打理，总归身子要紧。”富弼看了她案上厚厚的账簿，不由蹙眉。
晏然笑笑，也不搭腔，“官人是昂藏君子，官人的儿子也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日后要为君父、为社稷鞠躬尽瘁的，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见富弼仍有些不苟同，晏然想了想，“也罢，官人身边有王叔、李妈妈几个忠心的老人，也用不着妾事无巨细，既然官人嘱咐了，妾便安安心心地躲几个月的懒。”
富弼点头，“遇到大事，让他们向你禀报，若是小事，就让他们着手去办吧。”
晏然从一旁取出两封信，“妾草拟了两封书信，一封去往母亲那里，一封去往晏府。妾未读过什么书，若是官人得空，帮妾润色一二，若官人觉得可以，妾便赶紧差人给他们送个信。”
“你考虑得妥当，这般的喜事，确实应让他们尽快知晓。”富弼接过她的书信，只觉言辞恳切、文藻清雅，并无不妥，笑道，“夫人若是未读过什么书，让三妹他们怎么活？”
晏然抿唇笑笑，“妾不过粗通点文墨，三妹妹才是兰心蕙质。”
“我就是不善辞赋，”富弼想起自己礼部试落榜那次，叹道，“若我有岳父一半才学，哪里会到这个岁数才成家立业？”
“官人所说，妾不苟同。”见下人们均已退下，晏然脱去绣花鞋，将酸痛的双脚放到榻上，“妾失仪了。”
富弼坐在她身侧，“先前母亲生幼弟时，也曾说过双腿酸痛，人皆云女子生产不易，确是真的。”
“所以亲恩似天高，似海深。”晏然半附和了一句，继续先前的话题，“妾一贯觉得，吟诗作赋、伤春悲秋，于经世济民，并无多大裨益。这些风月之事反而会消耗人的锐气、蹉跎人的精神，不善辞赋也便罢了。”
“岳父大人小词冠绝当世，夫人却说辞赋并无用处，这可是在宽慰我？”富弼听了心中熨帖，却还是板了张脸。
晏然也不怵他，“虽说妾自小长于深宅内院，可到底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文有卫鞅萧何，武有卫青霍去病，谁又是长于诗词，有传世之作的？而那些文名震铄古今的，做辞做赋的司马相如杨雄，号称诗仙诗圣的李太白杜子美，哪个匡扶了社稷？”
富弼心中深以为然，但笑不语，又听晏然道：“就比如我父亲，他也从未将作词视为立身之本，不过闲暇之余感怀身世、寄词言志罢了。”
富弼点头，“夫人说的有理。故而……”
他从晏然床头抽走了几本野史传奇，笑道，“我的孩子他日定是国之栋梁，这些书读来无益，夫人还是不必再看了。”
晏然伸手去够，却又够不到，最后只保住了一本《三国志》，“那这个总行吧？”
富弼似笑非笑，“若是儿子也便罢了，若是个女儿，日日读这个，岂不是会变成个阴险狡诈、心思诡谲之徒？”
提起女儿时，富弼面上并无不豫之色，晏然状若无意道：“那若是女儿，你想让她读什么？”
“我的女儿，他日也必是官宦人家的主母，”富弼不假思索，“也不可四书五经、女德女诫地教迂腐了，不然在深宅内院，还不给人生吞活剥了？”
看来倒不是逼着她这胎一定得要个儿子的，晏然在心中怪自己杞人忧天，毕竟公公富言就在旦夕之间，若是自己此番没有身孕，三年后家中才能有子嗣降生……
这个孩子来的巧妙，不仅让富家，也让自己缓了一口气。
思及此处，晏然又道：“是不是应该给万州那边去封信，让父亲大人也高兴高兴？”
“夫人说的极是。”富弼起身，走到书案前铺纸磨墨，“父亲知晓，定然十分欣喜。”
晏然抿了抿唇，看着他背影，心中又开始惶惑起来——富弼的三弟似乎比他小不了多少，也就是说，富家对纳妾一事不甚避讳，如今新婚燕尔富弼不会纳妾，三年孝期一过，也许接着开枝散叶之名，就会不断有人被抬进府来。
自己真的做好准备，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