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赴宫宴回来之后,可谓满载而归,竟然得到了两只羊、一石米、两石面、一斗糯酒,已然是个三品官的标配了。
晏然派人回娘家问了问,听闻晏殊也只得了三头羊,心理平衡了些,便立即着人张罗着烤羊。
富弼嘲笑她,“岳父大人根本不在意羊好么?难道重点不是这次岳父大人得了大花十八朵、栾枝花八朵吗?这可是宰相的赏赐,做了这么久的副相,想必岳父大人正式拜相就在眼前了。”
晏然愣了愣,这才想起宋代士大夫喜欢簪花,自己生在内宅,不管是晏殊还是富弼,回府的时候都身着燕居服,哪里会在头上簪花?
她看了眼出塞后又黑了几分的富弼,“你也有么?”
富弼颇为得意,“大花十二朵、栾枝花六朵,待过几日,我上朝便簪上。”
晏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不觉得脂粉气么?一群大男人簪着花,若是文官小白脸也便罢了,那些五大三粗黑脸黑面的武将怎么办?”
“五大三粗,黑脸黑面?”富弼一字一顿,颇为危险地看着晏然,“你是在暗讽我么?”
晏然干笑,“你本就身材昂藏,是个伟男子啊,再加上如今黑了些,装成武将恐怕也有人信。”
富弼冷哼一声,“无妨,横竖马上我就有清凉伞了,自然不会再黑下去。”
晏然又搂着闻琴解佩两姐妹笑成一团,富绍庭嫌弃地看了眼他爹,伸手去抓已经香得流油的烤肉。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时,也不知富弼这个大嘴巴到底是怎么回事,晏然等人在湖心亭刚坐定,还没吃上几口肉,竟然便有人来报,说是欧阳修很巧地到访、张方平来给大舅子拜年。
没有办法,晏然只能带着女儿暂避,富弼想了想,让人去东跨院叫富鼎,又着人去晏府将晏居厚、晏崇让两个小舅子请来。
“你们既吃了我家的羊,自然要教导我的子侄了。”富弼理直气壮。
过了会,晏居厚不仅带着晏崇让来了,竟然还拖着三岁的晏几道,薅姐夫羊毛薅得理直气壮。
富弼看着咬自己手指的晏几道犯愁,最终道:“永叔乃是挚友,方平本就是亲戚,你二人又都是岳丈的门生,既是通家之好,女眷也不必回避了。松风,你去将夫人小姐们请来,人多也热闹些。”
“何况外甥女们还不到七岁,哪里就有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说法了?平日里连我都难得见到一面,姐夫你也太小心了。”晏居厚与富弼最熟,当年更经常帮富弼夹带点心,故而讲话也最没大没小。
欧阳修见富弼悠游自在,显然心情正好,便笑道:“常听闻嫂夫人大名,今日总算得以一见了。”
张方平也跟着笑,“其实我家夫人也来了,现下应和她嫂嫂在叙话,不如将她也一并叫来。”
“我倒是这唯一煞风景的外人了。”欧阳修惯来性情爽朗,吃起羊肉更是不让人后,张方平端着还在寒暄时,已经有两三块下了他的肚子。
过了一阵子,只见富府的下人依旧还是搬来一扇薄薄的屏风,这般两边之人均能瞥见一个轮廓,却也不至于冒犯。随即便有香风袭来,晏然、富贞媛连带闻琴解佩两位姑娘便翩然落座。
富弼点了点头,顿觉晏然考虑周到,起身亲自为欧阳修等人斟酒,“吃了我家的羊,喝了我家的酒,古有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今日的欧阳永叔总不能空手而来吧?”
不说由后世而来,能通篇背诵《醉翁亭记》的晏然,就说深闺之中的富贞媛也常听闻欧阳修的才名,女眷们有幸亲睹文坛魁首的风采,均是兴奋莫名。
欧阳修哈哈一笑,仍在思索,就听屏风后一清婉的声音道:“从前欧阳公子曾与家父于雪中吟诗作赋,那几句我至今都还记得,瑶林琼树影交加,谁伴山翁醉帽斜。自把金船浮白蚁,应须红粉唱梅花。”
“晏尚书对雪招饮……”欧阳修笑道,“那也是两三年前的诗了,想不到嫂夫人竟还记得,彦国兄,虎父无犬女,嫂夫人的诗词不会比你还强些吧?”
“今日在我府上,我的面子可不比岳父,永叔不可过于敷衍啊。”富弼有心让几位公子都见识见识欧阳修之才,便有意无意地煽风点火。
晏然心道,欧阳修日后要写的讽刺晏殊的那首《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可是活生生断送了半生师生情谊,还让晏殊落下个穷奢极欲不管将士苦寒的名声,可真的是再给面子不过。
此刻的欧阳修在挚友与伙伴的府中,却没那么的愤世嫉俗,只见他与富弼推杯换盏,又用了一旁张方平切的一大块羊肉,起身踱了几步,便悠悠吟诵:“悠悠野水来,灩灩西溪阔。晓日披宿云,荒台照残雪。风光变穷腊,岁律新阳月。冻卉意初回,绿醅浮可拨。人闲乐朋友,鸟哢知时节。岂止探芳菲,耕桑行可阅。”
“好一个人闲乐朋友!”张方平提壶对富弼道,“这么好的诗,彦国兄不饮一杯?”
晏然是知道富弼的量的,别说一壶了,就是一坛也面不改色。
果然富弼极其痛快,仰头就将张方平手中那一壶都仰头喝尽,换来一旁弟弟和小舅子们的齐声叫好。
“这些臭男人啊,”富贞媛冷笑一声,“嫂嫂你也管管哥哥,他们在一块饮宴,哥哥海量也便罢了,喝完便安然无恙地回府。方平可就滑稽大了,哪次不是被人抬回来的?还有几次吐得一塌糊涂,简直臭不可闻。”
晏然见她虽如此说,面上也无甚嫌弃的神色,不由放下心来,取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过是心疼你家官人,气你哥哥让他喝多了。都说女生外向,你哥哥平日对你的好都忘了,反倒为了你官人怪你哥哥。”
富贞媛面色羞得通红,“哪里有?嫂嫂胡说。”
屏风的另一边,欧阳修借着酒意,正细细地给三月便要即将下场的晏居厚和富鼎传授文章之道,年纪尚小的晏崇让也眨巴着眼听得入神,不过三岁的晏几道突然背出了晏殊的词句,让众人啧啧称奇……
晏然也已经微醺,默默地想着,此时没有什么党争,不存在什么变法,人人都春风得意,家家都和睦安详,多么好。
可这般的十全十美注定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