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童杹刚进律所,就在前台大厅里看见夏小溪。她坐在墙边的沙发上和一个童杹并不认识的年长女人说话。
“一会我来找你。”夏小溪扭头望着童杹说。
童杹朝她点头然后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她刚一落座,陶律师也走了进来,面色平和看着她说:“今天下午有一个法律公益讲座,要求我们都要去听。”
“是谁主讲?”
“说是季老师。听说她刚从北京回来。”
陶律师口中的季老师,名叫季昀,童杹是见过的,快五十岁的人却像四十出头的样子,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女人,也是行业精英,更是律所很多年轻女律师梦想中的样子。童杹和她并没有什么交集,只知道她和黎秉中老师一样,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这一次她会给大家分享什么。童杹有点好奇。
“童杹。”夏小溪站在走廊上轻声一喊。童杹示意她进来,夏小溪摇头,童杹只好起身出去。
“什么事不能在办公室说?”童杹奇怪地望着她。
“有外人在嘛!”夏小溪语毕,拉着她来到了客户接待区,找了靠近墙角的一张小方桌,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
童杹蓦地想起周五晚上自己先走的事,急忙驱身向前,双手扶住桌沿,凝视着夏小溪,“周五晚上我先走,你不会现在还生我的气吧?”
夏小溪微楞,随即面露不悦,瞪眼睨着童杹,“我有那么小气吗?”
童杹撇嘴一笑,脸含歉意:“对不起,是我多心了。”语毕,她重新调整坐姿,望着夏小溪,“说吧,什么事?”
夏小溪看着她“嘁”的轻笑一声,正色道:“那天你走了以后,蹇副董又喝了很多酒。宁梓铭说,他还从来没有见蹇副董这么喝过酒,看着心里挺难受。”
“我又能怎么办?”童杹无奈蹙眉,“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总要学会放手才行啊!”
“是啊。不过不容易。也不知道蹇副董是醉了还是清醒,他对宁梓铭说,如果换做别的女人,他不会手足无措,但是对你,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况且你喜欢的人是秦榛,他的好哥们,所以他······”夏小溪没有说下去。
“所以他很有挫败感,是吗?”
“对的对的,就是这样。”夏小溪连连点头。
听夏小溪这么一说,童杹却笑了,整个身心更加轻松起来。之前的判断,应该没错。蹇嘉睿只是一叶障目,只要他能正视自己的情感,一切都会好的。
“这样看来就没什么问题了。放心,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他会忘记这事的。”童杹微微一笑。成年人的爱情世界,谁离开谁都能活得很好。这是一种与现实和解的方式,更是一种认识的进步。
夏小溪想了想,觉得童杹说得有道理。蹇副董条件那么好,说不定过些日子人家就佳人在怀了。
“你和宁梓铭没事了吧?”童杹眼神关切地望着夏小溪。
夏小溪凤眸流光,浅笑,“你们都在帮他说好话,我也要给你们面子呀!”她来了个借坡下驴。
“那就好啦。事情说完了,那我们走吧。”童杹起身,夏小溪亦站起来,两人回到了各自办公室。
下午童杹和夏小溪一同准时到了律所的多功能报告厅。杰晟是市里著名的大律所,光是签约律师就有一百多人,人气很旺。今天来听讲座的人不少,足够容纳八九十人的报告厅里几乎座无虚席。看来,对于季昀的讲座,大家都很重视。
报告厅电子显示屏上的红色大标题赫然在目——《企业重组需要注意的几点法律问题》——这是季昀今天主讲的内容,对于经常受聘于各个企业的律师们来说,这个选题精准及时,极具吸引力。在座的律师们已经开始低声议论。
待季昀走上台,报告厅立时寂静无声。她的讲座,语言铿锵有力,那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仿佛能舒筋活络,让听者浑身舒畅。讲座结束后自然赢得满堂喝彩。
“季老师真是厉害!”夏小溪边鼓掌边低声对着童杹耳语。
童杹点头,目不斜视看着季昀。外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总是那么光彩夺目。需要付出多少才能活成那样呢?
离开报告厅,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夏小溪低声对童杹说:“一会我要先走。”
“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你不怕一会有人找你?”童杹瞟了她一眼。
“没事,有先预约的。我和宁梓铭约好了。”夏小溪甜蜜一笑。
“周末时间不更好?”
“上周他家里有事。走啦!”夏小溪欢快地消失在童杹的视线里。
写字楼下,马路边,宁梓铭已坐在车里等候。
夏小溪抬眸瞧见宁梓铭的车,快速来到车边,开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家庭聚会怎么样?”她笑意盈盈看着宁梓铭。
“还是那样。我在外地的表姐来家里玩,我妈顺便把亲戚都叫上,大家一起坐坐。”宁梓铭说。他的回答自然是隐去一些对于夏小溪来说比较敏感的话题。比如,表姐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舅舅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结婚,宁梓铭没有想过,自己还年轻,何必着急?
“我们去哪里?”宁梓铭问。
“去市中心逛逛吧,好久没去了。”
“好。”宁梓铭发动车子,驶入了车流。
市中心八街九陌,人声鼎沸。除去春节和世界末日,这里没有那一天不是热闹的。虽说网上电商对实体店有很大冲击,但诸如特色小吃,特色用品店,影院周边的各种品牌店生意依然红火。
有时候逛街不仅是为了买东西,更多的是感受生活的多彩气息和活着的美好。
夏小溪和宁梓铭漫步在中心街道,手拉手穿梭于各家店铺。和其他情侣一样,他们一脸的快乐甜蜜。
经过一家烘焙店铺时,夏小溪看见商家在店铺门口现场做巧克力,就停下脚步,好奇地拉着宁梓铭站在一旁观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吧!”宁梓铭蹙着眉,语气带着秋日的凉意。
“我喜欢吃巧克力,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做的。”夏小溪凤眼紧盯着商家手里的动作,没看到宁梓铭的表情,更没在意他的语气。
宁梓铭看到夏小溪专注的样子,只好退到一旁,拿出手机翻看。
围观的顾客不少,却多是女人。他们神情专注,饶有兴味地看着一个带着手套,长相端正的年轻女子在忙碌。她动作麻利娴熟,一边制作一边向围观的顾客介绍她所用的食材。还特别强调,除了制作方法,上等食材的选择是巧克力是否好吃的关键。
“这是我们已经做好的巧克力,大家尝尝吧!”一个可爱的促销小妹端着一个盘子来到顾客面前,盘子里各种形状的巧克力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道。
夏小溪拿起一块巧克力本想递给身边的宁梓铭,却发现他不在身旁,抬眸左右一寻,才看见他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低头玩手机。
夏小溪的脸色顿时如手里的巧克力般暗沉。她只好把手里的巧克力塞到自己嘴里。原本入口即化,浓香馥郁的巧克力在她嘴里泛起阵阵苦涩。
“怎么样,我们家的巧克力不错吧?”促销小妹面含微笑。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说确实不错。
“今天我们做促销活动,买一送一,非常划算,错过不再有啦!”促销小妹拿着两袋巧克力在顾客面前晃悠。
“给我来一袋吧!”
“我也要一袋!”
围观的顾客有两个已经走开,留下的都掏钱买了巧克力。
夏小溪已然失去了购买的欲望,悻悻地转身走向宁梓铭。宁梓铭抬眸看了她一眼,“好了吗?”他心不在焉。
看着他,夏小溪嘴唇嗫嚅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梓铭!”
夏小溪抬眸望去,一个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在距离自己三四步远的地方瞪眼看向宁梓铭。
“张阿姨!”宁梓铭瞠目,惊奇。
“梓铭,你在这里干什么?”张阿姨走进,抬着眉头,瞪大小眼盯着宁梓铭。
“我······我和我同学来买点东西。”宁梓铭的眼眸略过一丝慌乱。
夏小溪转头惊疑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昂起头自顾迈开长腿朝前走去。
“哦,我也是来买他们家的巧克力,味道很不错的。”
宁梓铭讪讪地笑了笑,慌忙和张阿姨打了招呼,急匆匆去追夏小溪。
“小溪,你走那么快干嘛?”
夏小溪不语,继续前行。宁梓铭只好大步向前伸手一把抓住夏小溪手腕,“你能不能听我解释?”宁梓铭看着她,眼神发急,
“我是见不得人了吗?”夏小溪拧着眉心,脸含愠色,顿住脚步盯着宁梓铭。
“不是,那个张阿姨是我妈的一个朋友,是一个很八卦的人。我不想她去我妈那里乱说什么。我们的事情,我会亲自告诉我妈。你不要多心。我只是觉得,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再和家里说。难道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吗?”
夏小溪拿开宁梓铭的手,“哼,你的理由还真是好听!”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语毕,继续大步前行。宁梓铭只好继续紧跟。
沉默了好一段路,夏小溪的步子渐渐慢下来。她知道,宁梓铭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自己不是也没和家人说吗?
宁梓铭跟在夏小溪身边,边走边观察着她的脸色,看到她阴沉的脸和缓了一些,就大着胆子又拉起她的手,“小溪,我知道你是一个懂道理的人,不生气了,好吗?”
夏小溪没吱声,也没甩开宁梓铭的手。
“走吧,我们去吃小火锅。”宁梓铭说,脸上陪着笑。
“你不嫌天热?”
“我想吃火锅,再说不是有空调吗?”
夏小溪抬眸望着他,再次沉默。自己的感觉是不是真的错了?但她没生气,顺从地和宁梓铭一起走向火锅店。
待用过晚饭,他们走出火锅店,站在马路边,夏小溪主动和宁梓铭说再见。
“不再逛逛了?”宁梓铭问。
“不了,有个事情要去找童杹。”夏小溪找了一个借口。
“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去。还要先问问她在哪里。你先走吧,省得在这里等。”
“那我先走啦!”宁梓铭丝毫没注意到夏小溪已经悄然改变的语气和态度。
夏小溪点头。
宁梓铭果真离去,走向停车场。
夏小溪站在暮色里,看着依旧热闹的街道,觉得这个热闹竟无半点趣味。她拿出手机,拨了童杹的电话。
“你在哪里?”
“在秦榛的书吧,有事?”童杹背靠前台左侧,凝视着门外的暮色。
“我过来找你。”
“你不是在约会吗,这么快就结束啦?”
“见面再说吧。我还没有去过秦榛的书吧呢,发一个位置给我。”
“好。”
童杹挂了电话,给夏小溪发了位置,转身继续和方月说话。
“刚才来应聘的那几个大学生都是你们学校的?”童杹问。
“是,还是我推荐的。”
“你来兼职会不会太辛苦?”
“不会。在这里工作一点很轻松,秦哥对我们也很好。我也愿意过来,空闲的时候还可以看看书。姐,我觉得秦哥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们在一起很般配。”方月微笑着说。
“是吗,不过思想般配才重要。”童杹也笑了。
“姐,你说的真深刻。”
“不应该是这样吗?”
方月点头,看童杹的眼神竟有些敬佩。
此时,秦榛和三个大学生从隔间出来,一前一后走到前台。秦榛顿住脚步,侧身对着他们说,“那你们就先回去吧,上班的时间我会让方月做好安排,你们按时过来就行。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方月会教你们的。”
“好的,那秦老板再见。”三人中唯一的一个男生看着秦榛说,语毕,转头对着方月说:“方月,我们就先走啦!”
方月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秦榛伸手揽住童杹的肩,看着方月,“方月,切点水果送过来。”语毕,搂着童杹走向隔间。
“好的,秦哥。”方月愉快应声。
秦榛和童杹坐在沙发上,秦榛双手环住童杹的腰,深眸含笑望着她:“我非常想你。”随即一个热吻落在童杹脸颊。
童杹轻笑,手肘拐了他一下,“你少来,昨天不是刚刚见过吗?”
“我说我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信吗?”
“你觉得呢?”
“不信。”
“那你还说。”
“可我想你是真的。”秦榛眼眸凝光,无比认真。
童杹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她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不找全职?”
“啊?”秦榛微楞,继而浅笑,“暂时还不需要。”他的神色里是童杹很熟悉的坚毅。
“那么你不在的时候是方月全权负责吗?”
“当然。”
“如果她有事不能来呢?”童杹眼眸略有担忧。
秦榛凝眸望着她担忧的样子,嘴角扬起微笑,“我几乎每天都在,应该没事。我是想给他们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他们几个都有需要。只要他们安排好学习和上班的时间就没问题。”
“哦。这样会不会更节省人工费?”
“我请的兼职多,其实是一样的。”秦榛说。
“收银你也放心?”
“放心。要信任他们,不是吗?再说,下单全是电脑操作,连接着我手机,还有摄像头呢,没有问题。”
童杹抬眸望着秦榛,他深黑的眸似泛着金光,飘忽的冷傲此刻仿佛沉入深深的潭底。她笑了,眸光柔媚。
有时候,一个人对待需要帮助的陌生人的态度大底可以看出他心底的良善。
“一会小溪要过来。”童杹柔声说,食指无意识地在秦榛肩胛处画着圈圈。
童杹的小动作让秦榛心尖一颤,急速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一吻,“她有事?”他凝眸望着怀里的女人那摄人心魄的小脸。
“不知道,她没说。也许她就只是想来看看你的书吧。”童杹低声说着特意朝门口望去。
夏小溪没来,方月端着果盘站在门口。
秦榛看到她,点头示意她进来。他搂着童杹的手也慢慢松开。童杹也端正了身姿。
“秦哥,水果。”
“你放下吧!对了方月,你要把你们工作的时间安排好,不能影响学习,当然也不要对书吧有什么影响。”
“我知道。放心吧!秦哥。”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秦榛语毕,朝着方月轻笑。
“那我先出去了。”
秦榛点头,随即拿起果叉叉了一块苹果喂给童杹。两人吃了些水果,而后各自捧着一本书,在静谧的灯光下,翻看起来。
“呀,你们还真是志同道合!”
一声尖利的嗓音刺得童杹和秦榛同时抬眸。
夏小溪正倚着门框,扛着提包,凝眸望着童杹嬉笑。
“你怎么到了也不说一声?”童杹抬眸嗔怪。
“我就想看看你们有没有偷偷的在做什么,看能不能抓个现行。”夏小溪戏谑道。
童杹挑眉浅笑,“你以为我们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呀?”
“那个与年龄没有太大关系吧!”夏小溪故意把“那个”说得很重,“对吧,秦榛?”
秦榛在一旁轻笑不语。
“小溪,你在宁梓铭面前也这么没有正行?”童杹故意将她一军。
“哎呀,和你真是没法聊天了。”夏小溪边抱怨边走到她身边坐下,“秦榛,童杹在你面前从来都是这样一本正经吗?”
“不是,她很可爱。”秦榛爱怜地看了一眼童杹。
“哎,真不愧是一家人哪!”夏小溪叹气,摇头,而后慵懒地往后靠在沙发上。
“小溪才是最可爱的人,经常让我们开心。”童杹叉了一块苹果递给她,“大侠,吃点水果吧!”
“夏律师,你要喝点什么?”秦榛问。
“秦榛,请叫我夏小溪,或者小溪。ok?”夏小溪拿着果叉,故意把ok的语调往上扬,强调自己的不满。
秦榛和童杹相视一笑。
“哎呀,我要一杯白开水。刚才的火锅有点咸了。”夏小溪看看他们,瞬间恢复了正常的语调。
秦榛起身出去不一会就端来一杯水。他把水杯放在桌上,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秦榛,我想要和童杹单独呆一会。”夏小溪看着秦榛说。
“好。”秦榛语毕,拿着书离开了隔间。
“你有事?”
夏小溪叹气道:“童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
“怎么啦?”
她仰头靠在沙发上,凝视着洁白的天花板,开始慢慢细数下午和宁梓铭在一起时的所有不痛快。末了又道:“你看,他是不是有点自私?秦榛会这样对你吗?”
童杹看着她,忖思片刻,“秦榛好像没有这样,但现在才刚刚开始,以后的事不好说。”
“可宁梓铭刚刚开始就这样,以后不更糟?说我是他同学我理解,但吃饭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虽然我也应该将就他。但由此可以看出,遇到事情,他心里首先想到的是他自己。”夏小溪越想越气,眉心一团褶皱。她忽地坐立身子,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水,像是要浇灭心中正熊熊燃烧着的怒火。一杯水瞬间被她喝个精光,然后她砰的一声将杯子重重放到桌上。
这一声闷响让童杹微微蹙眉,一时无语。
“我发现我和宁梓铭在一起,十次有七次都会生气。你和秦榛会这样?”
童杹看着她,摇头。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痛苦大于快乐,那这段感情是不是该慎重思量?
“可我们都不完美,又何必苛求别人?你可以和宁梓铭谈谈,说不定他只是粗心大意,你多提醒他一些,以后他会好的。”童杹明白,感情里的是非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旁人不好干涉,作为好朋友她也只能说些宽慰的话了。
“哎,提醒有用吗?”夏小溪苦笑,“不过,也许也可以找机会试试看?”她手里摇晃着空杯,看着童杹。
“是啊,总要试试才知道!要不,我们到外面走走?”童杹说。
“好啊!”
夏小溪离开时,心情已比来时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