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嫂一手垂桌子,一手扯着袖子颐天气使地哭:“我就知道这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扫帚星,丧门星,天煞星!那死老婆子偏就是不信!呜呜……如今倒好了,她挥挥衣袖死了,却要我们全家给那丧门星抵命啊!哇哇哇……我的宝儿还没娶亲呢!呜呜呜……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死老婆子”乃是指抚养芊芊长大的瞎眼养母,这位大婶的亲婆婆。
李伯显然亦动了气,眉头紧凝:“唉!那丫头确实过分。怎能,怎么能这么干呢!”
我默默不语,听那嫂子哭得甚是心烦。
少时,她丈夫不知从何处借来一匹马,又不会骑,马儿离了马骝便活跃起来。倒不似他牵马,而是马儿牵着他,踉踉跄跄一路终于把马绳交付给李伯,气喘吁吁道:“呼……呼……李老啊,您务必要帮我抓她回来,我……我一定……嗳?郑二丫头……”
我一把夺过他的马绳便翻身上马,甩开缰绳疾去南北路,他们在其后喊些什么一句也没听真。满心皆是那二人温存,二人欺骗,乱得很。
袭华,我以为,他是个光风霁月的男子。明明昨晚才说过会爱护芊芊,便是这等爱护?可恶!什么都不同我讲便私奔了。这么多年情意,竟都枉费了!
或许正是这等不甘的驱使,竟然让我在出镇口瞧见那匹驮两人私奔的白马。
我使出马技让马儿飞身一跃拦住他们去路,苏袭华赶忙勒住马头免与我撞上。
芊芊带着青色头纱与苏袭华共乘一骑。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真坐到一处反而不是我眼中天生匹配。可能是他们此刻瞧我的眼神够一致吧。
“落落?你竟会骑马?”芊芊诧异问。
我甚觉好笑:“呵,你想不到吧?是啊,我也想不到。我从小玩到大的芊芊竟瞒着我跟别人跑了!”说着,感觉心口甚堵。这几日经历堆在一处,心绪起起伏伏似乎终于到了爆发时,我狠狠凝着他们。
袭华道:“我看,我还是先溜溜马,你们慢聊。”
芊芊却道:“不必!”
我亦道:“确实不必!她走了,她兄嫂全族性命算谁的?”
“哦?那算我的了?你的意思,我是必须进宫伴驾去做皇宫的垫脚石了?”芊芊反问道。
我怔住。是啊,我怎把这茬给忘了?
“呵呵呵,这也就是你,说什么正直无私,却是满村最糊涂自私的那个!一个敢射猎男人的女人,居然同我大义凛然起来了!你当时做美人猎时怎不去考虑那红衣少年与白衣郎的死活?”
我没想到她会说这等话。“是你说!不妨碍他们身家性命我才做的!是你说!成大事不拘小节我才会做的!做便做了,就算我真是劫匪,是强盗!千刀万剐,我认了!可是你呢?冯芊芊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一笔一划照你吩咐去做美人猎,你却不提醒我该怎么上来!”我指着她,眼眶不禁蓄满了心寒的泪。
她竟戏谑一笑,“你笨,还怪我喽?”
我咽了口唾沫。尽量平静道:“好,前事不提了。但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得跟我回去!你知晓的,圣旨已下,尘埃落定!那不是一个两个人,那是牵扯全族!”
“哈哈哈……”她玩味十足,自问自答。“是你全族么?不是。是我全族么?亦不是。我的亲族,五六年前便死光了,若非如此,他们又哪有资格成我全族!既如此,你又操哪门子闲心?”
我惊异至极,打死都不相信这会是芊芊对我说的话。
她又鄙夷笑笑:“罢了罢了,就凭你的脑袋瓜儿,多说一句,我都觉浪费口舌。各人自扫门前雪,自家的雪都没扫明白,还想管我家闲事,吃错药了吧!”
他们又预备走,我依旧用马横上。“今日这闲事我还管定了,回去!”我指着清水弯的路厉声道,几颗豆大泪珠掉下来。
芊芊阴毒看我,“你想死……”
“好了姑娘!”袭华打断芊芊,“别,你已道过。我再告诉你一句,若你执意带她走,得到的必是一具尸体。你的芊芊一向贞烈,既有了我,又岂会就范皇帝?”芊芊抬眸看他,袭华紧了紧束在她腰间的手,继续轻笑道,“我看姑娘想的过于复杂了,哪里就有影响全族的祸患来?那不过是帮野官,顶多就是贪几个钱罢了。不过,我们现下回去可就不尽然了。我明明白白带走秀女,这才是灭顶大罪。我们与姑娘是朋友,自然不会动手。只是让姑娘想明白,究竟是要我们生呢?还是要我们死?”
这个“死”字,一击即中,直戳进了心脉。微风淡淡然刮过,刮得我怔住。
苏袭华便趁机催马,绕过我欲带芊芊离开。
“你答应过我的!你得做到!”我饮痛对苏袭华道。
他诧异瞥了瞥我。似乎没想到,此时此刻我还能对他说这样一句话。干干一笑,点头。便催马去了。
不然要我如何?眼睁睁看他们死么?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到?只是,连苏袭华尚且知晓,芊芊竟丝毫不知。
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的清水弯,只知反应过来时,马儿已在南北路上。它总是按照主人的心意去跑的,可我的心意到底是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
芊芊的哥嫂正在茅屋前一圈圈打转,瞧见我,一下便扑过来。有生之年第一次被如此激动相迎,另我心乱如麻。“怎样?怎样?她呢?人呢?怎么就你回来啦?你说话啊!”
“我……”我本想说是我将她放走了。可那一想到会连累全家便做不到。“我没追到。大抵,大抵是我走错路了。对不起……”
“什么?!”芊芊嫂眼睛睁得溜圆瞪我,我坐在马头等着她拳脚相向,随便奚落,不想,她双目一白,便倒进了芊芊哥怀中。
我赶紧下马,芊芊哥忙将她扶进怀中不住唤:“娘子!娘子!”
李伯见势亦提了衣襟紧跑几步过来念咒叫魂,我在一旁只能干揪心,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白白看他们闹了半晌,好在,芊芊嫂终是被救醒了。
不想,醒了便凶神恶煞一般推开李伯便向我扑来。此刻也不见有泪,握住我的脖颈便道:“不许走!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跟那小浪蹄子窜通好的要我死!你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是谁?就你这小浪货还敢跟我耍心眼儿?”
“够了!疯婆子!”李伯将他拽开,却不料这婆子手狠,反将李伯推倒在地,似要用力掐死我。
“村长!”李伯毕竟上了年岁,芊芊哥傻愣了一愣才想起去搀却又被他一脚踹开。“蠢东西,还不管你媳妇去,看着她欺负小丫头么!”
我只觉她掐着我的脖子蓬头垢面似要跟我同归于尽。正无力害怕,她被人拽着衣领便扔了出去,我一晃,正好撞那人怀里。抬头,竟是阿爹。
“爹!爹!”两行屈泪顿时掉下来,阿爹仔细看看我的脖子,擦干我的泪。“好了好了,没大事,不哭。”便将我推给一旁站的阿娘,照着芊芊哥便是生猛一拳。芊芊哥还未来得及还手,拽过来又是一脚。两口子便齐数地上趴着。
“你他娘什么东西!平日里真是给你脸了,竟敢欺负我孩子!”
我回过神儿方知我们一家五口均在此。非但如此,还有几个身穿官服,挂利刃,霸道威风的彪形大汉。见阿爹一心为给我出气失了礼数,便长刀一拔明晃晃出鞘。
众人皆一骇。阿娘连忙将我压进怀里跪倒,一时全盘肃静开来。
“吵闹什么!村长在哪儿?”
李伯赶忙甩甩衣袍,上前拱手:“草民在。”
那官趾高气扬道:“怎么回事?”
芊芊嫂忙爬过去攀那拔刀人的脚,哭诉道:“官爷,官爷饶命!晨起冯芊芊,她她她跑了。是是……这丫头放跑的!不关我们的事,真不关我的事,官爷饶命啊!饶命!”
“对对,不关我们的事!官爷饶命!”芊芊哥亦爬过去道。
我惊诧看着这对儿天造地设,一丘之貉。
阿爹忙道:“你胡说!我女儿老实本分,众所周知!怎会干那等恶事?”
那官兵似终于听明白,拽住芊芊嫂的衣裳狠狠问:“你说谁跑了?”却吓得她再不敢言语。
李伯忙匍匐在地道:“官爷息怒!今辰冯芊芊被一个外来的男人给掳走了,那男人会武功,有力气,不仅打了他哥嫂,更是骑马……”
“说重点!人现在到底在哪?”
李伯吓怔了。
我小声道:“人,此刻只怕已出了镇子,再寻不见了。”
那领头人听见我说话,回眸看我,我立刻又往阿娘怀里缩。他道:“你怎知道?”
我心里正似打鼓,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刀便更晕了,只得唯唯诺诺道:“我我本想帮忙去追,奈何,追出了镇子也没见人。”
又一个官道:“你们真是好大胆子!为何不早报?”
芊芊嫂边躲便哭道:“事态严重,我们实在吃罪不起。如今却是真找不见了。”
“你也知吃罪不起?”一脚将她踢到芊芊哥怀中,芊芊嫂吓得连哭都不敢。那官爷又道,“如今人丢了,你说怎么办?”
芊芊嫂这时方知依偎芊芊哥,死活不肯再看那官爷。奈何,那官爷偏喜欢同她说话,捏着她的面皮便扯她出来。“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