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城以腕支颐道:“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眼放潋滟道:“《兰陵王入阵曲》曾风靡一时,大街小巷流窜各色版本,以舞助歌是最常见版本。我从前只觉最好最新奇的是偶戏,今日得见漫裳姐姐所作,柔中带刚,身姿飘逸,大气凛凛,真是好看。”
“哈哈哈……”花香城突兀大笑,“果真一绝!只是辰起妹妹还道我东施效颦,原来也是借鉴前人啊!妹妹不会是喜欢兰陵王吧?”漫裳刚要说什么,她又道,“对啊?他还没成亲呢!哎吆妹妹,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啊,他现在巡查不一定去到哪里,万一魁选之日来了瞭艳台,魂儿定被你勾了去。哈哈哈哈……”
我怎么听,这话都像在讥讽漫裳。可是适才,漫裳确实跳的极好。漫裳亦是满脸诧异。
不过听这话意,莫非兰陵王没在边关打仗,而在晋阳城么?
“兰陵王现在晋阳是么?”
香城挑眉看我,“吆喝?你不是也喜欢他吧?哈哈哈……可不是嘛,就在晋阳呢!”
我心里登时一灿,喜悦之意差点儿流露于表面,赶忙垂下头去。
漫裳不服气道:“兰陵王我不指望,能多招揽几个客人就已心满意足了。好了,姐姐看也看了,也该让妹妹欣赏欣赏姐姐舞姿了吧?”
她抿了口茶,得意道:“唉!看了妹妹的,才知姐姐真是班门弄斧了。不跳了,姐姐静候你得魁。哈哈哈哈……”便得意而去。
漫裳怔怔站在那,半晌才说了句:“哼!卖关子。不过是想让我犹疑换曲罢了。”
安弦道:“要不再合一遍?”
她不悦道:“不必!没心情了。”
春葳便像送香城一般送她出去,既而与安弦聊起来。
我一句没听进去。满心都是曾经那副银色战袍,鬼煞面具,以及寒雪扎眼中那磁性十足的嗓音。“放心吧,若你第三个六年还未太平,尽管来找我。”
抽个空溜回杨兄身边,高兴得忘乎所以。
杨兄正坐在那儿赏花,诧异凝我,“阿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看着他的腿,“杨兄啊,感觉你的腿能用了没?要是好多了,我就给你开后门溜吧?”
他又是一怔,诧讶道:“现在么?你怎么突兀这般起劲啊?”
我激动道:“因为兰陵王在晋阳城!你知道么?他竟在晋阳城!”
他又一怔。干干笑笑,“他在晋阳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早年见过他。他答应我有事可以去找他。我……”情急之下我赶紧去摸那项上铜钱,才想起早已给了阿姐作纪念。“算了!反正,只要你从这里出去,找到他,告诉他我在这里,他一定会救我出去的!非但如此,届时……届时我们就可以为那些秀女们申冤了!亦可以通过他去找阿姐了!”
我激动得几乎落泪,可再看杨兄,他怔怔的,一点也不高兴。
“怎么了杨兄?你不高兴么?我们不用担心找不到阿姐了!你也可以早些出去了!”
他脸色却显得苍白难看。
半晌,勉强笑道:“对不起阿郑,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我可以答应等我伤好一定带你出去。但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我尽力冷静道。
“你知晓的,我现在还出不去。”他拍拍那条受伤的腿。
我想了想,“我们走小角门,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将你送出去!”
他凝眉:“……我现在这样出去能走几步?见得到他么?”
我仔细想了想,“有办法!我给你做根拐杖!只要你能见到他,他定会安排你的生活起居,我保证!”
他无奈笑笑:“阿郑,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拿什么保证?你确信你了解兰陵王么?你确信他一定能帮你么?你姐姐已不是普通女子,她是秀女!想去找秀女必定牵扯官场风云,涉及八方争斗。他虽效命于天子,奈何天子对他处处提防,欲先除之而后快。你却还要他不顾身份找这个找那个,不是要他自毁前程么?”
我脑子正懵,因为执拗,他的好意听一半丢一半,或者说,压根没在意。
我冷冽道:“我不懂你意思。救秀女是毁前程?那照你意思,阿姐就不能找了,因为会毁了那些官僚的前程,对么?”
他眉头凝得深重,“……阿郑……我……”
我扣住他的肩逼问:“是不是你答应我,替我找阿姐的?是不是!”
“是!我说的。我一定会找!”他斩钉截铁道。
“扯谎!”两个琉璃泪珠裹着我的愤恨落地碎裂。我忍道,“若兰陵王都办不了,你怎么找?你说。”
他眼睛晃了晃,似在想措辞。
“你说!”我厉道。
“我……我……”他有些无措,“阿郑……”
“别叫我!”他试图拽我,却被我甩开。“你就是个懦夫!”
话罢,我夺门而去。
“阿郑!阿郑……”
十七夜的情景一遍遍在脑中回荡。那些秀女的痛苦与绝望,禽兽的无情与淫笑,我从不曾忘过。他却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所有的盘算都打错了?我忍辱偷生是错,舍尽一切救他是错,我寻阿姐的梦亦错了。
就着眼泪恍恍惚惚走了甚远,也不知走至了哪里。
那是个我从没去过的小角门。离西瑶春阁与老班窑都远。一水长而幽深的墨绿,有些荒废。
不想,西瑶春阁还有这么一处地界儿。横竖没有人,我便窝在那角落里绵绵不绝痛哭起来。
这么多时日,为了不让杨兄担心,亦为了约束自己坚强,无论多么艰难,我都忍着不哭,今日终于全数倒出来。“呜呜呜呜……”
忽而,有萧声传来。
我哽咽着止了眼泪,抬头望向那萧声来处,萧声便停了。
可这箫声竟没一丝杂质,干净得似见了碧海金沙下正在远帆的渔夫,甚美甚美。让人听了不仅安心,更觉得……觉得亲切。
想来,那个吹箫之人就在前头。想起杨兄跟我说,有人想见我。看来,便是她了。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胆怯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
就在不远处一颗树底下,一个美妙的女声道:“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想看看你。你……为何哭的这般伤心?”她似乎同样胆怯。
我委屈道:“我……我……我也不想哭,我以为……这里没人。”
她道:“这里本来是没人,可我看到你的手绢想去见你,又不敢出去,只好在这里坐着。是不是……是不是被外头的女人欺负了?”
“没有,她们没欺负我。我也不知为何要哭,自从来到这里,就总是想哭,没来由想哭……”说着,我擦擦细碎的眼泪,抬眼,看她从树叶后晃了晃。大约,她是真想见我。
我诚然道:“你的萧声真好听,谢谢你愿意吹给我听。
她似乎亦放开了,声音内带着清浅笑声。“哪里,不及你声音好听。”
她心口一跳。我明明不喜欢客套奉承,可这句话从她说口里听来,竟令我感觉十分真心。
她好像甚喜欢我?
巧了,我也想见她。
这女子,明明还没见过面却给了我久别重逢相见恨晚之感。真奇怪。
她又道:“若你喜欢,我再吹一曲,听了曲子或许就不难过了。”
我轻轻道:“好,就适才那首吧。”便悄悄趋过去。
她认真吹箫,那萧声真真是悠远安神。
终于至了那颗树前,我小心剥开树叶,借着黄昏余晖看见那女子蹲着,一时吓掉了玉萧。
我忙伸手接住,抬眸,两两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