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在那里,瞠目结舌。
这场景我真真头回见。那如胶似漆缠在一处的俩人,分明是在偷情啊!
“咚!”手帕落下,我方想起落荒而逃。
怎么能是他俩呢?怎么会是他俩呢!
一气逃出柳渠林坐在水畔边,我心乱如麻,始终不敢相信。
尽管我知芊芊在清水弯的种种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尽管我知,芊芊是比阿姐更招人喜欢的女子。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愿相信,她真敢同个陌生人……私通?
是我错了么?我原以为这世上男人大数都像阿爹那般一本正经,或是像阿娘那般温柔矜持。看来,看来真是我错了。
想我那群迷上背地里私会的闺友们大抵皆是这般想的吧?情窦初开,情不自禁。只不过是……芊芊较为胆大罢了。
我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尽管,这对于初见人事的我,并没什么用。
想着想着,肩膀被人一拍,令我不禁打个激灵。
抬头,竟是那肇事者。情不自禁看向她身上凌乱与褶皱,那苏袭华就在我目之所及处面向水塘待着。
他们竟还同我显摆来了!
我又情不自禁回眸,继续捡石头向水塘扔着。
芊芊诧异道:“你怎么坐这儿了?不冷啊?”
我干笑道:“啊,阿娘不让我回去,说是今天官兵要过来照户籍抓人。”
她好笑:“哈哈,真要躲,也该是如雪啊?”
我回眸睨她,但一想起适才那幕,就不知想要说什么了。
她揽住我的肩笑:“跟你开玩笑呢!我们家落落也不差啊!只不过官差一早来,瞧见你家那个标致如雪,就不管紫落了。唉!可惜啊!我还真想看看你这小妮子当娘娘会是什么样呢!”
我冷笑,下意识避过她身上残留的男人味儿,粉饰道:“你不必讽我,我听的出来。本来么,我是不及你跟阿姐生的美!好在也因此不惹叨扰。你今儿心情不错,想来,是安然逃脱了呗?”
她一怔,看了看后面站的袭华,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眸底不禁闪过一丝纠察的锐利。
我心虚着继续扔石头。
她又道:“逃过去啦!运气不错,抓了个富商。要不要拽过来给你仔细瞧瞧?”
我尴尬地很,诚然道:“不用了,我见过他,昨儿还是我引他进村的呢!”
“真的?”她诧异,“你竟没给你姐问问终身?”
我睇她,不由眉头轻蹙:“他真有这么好么?!”
芊芊怔了怔,她知道,我极少用这等郑重语气同她讲话。
我依旧扔石头。“芊芊,我问你,他昨天晚上才进村,短短一夜,你们真的了解么?是!他是英俊,稳健,器宇不凡。可正因如此,可见他已离而立之年不远。口音,装束,又皆于我们不同。你才多大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万一是个花花太岁,你该当如何?”
她咋舌:“吆,转性了?昨儿做美人猎时怎么没见你想这么多啊?”
我望着水塘叹了叹,诚然道:“你还记得昨天那个红衣大叔么?他给我上了深沉一课。”
她不屑地笑:“女孩儿要都是你这心思,便没高嫁的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我似笑非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高嫁都是有代价的。咱们无忧天子够高了吧?又能怎样呢?”
她不作声。话不知几时竟沉重了起来,我们望着水塘皆有些恍惚。
“左右你知道我的,我是希望你幸福。”
她黯然苦笑,垂眸摸摸衣带。“哼,幸福?落落,那你觉得我现下可幸福?”
我默了默。确实,在清水弯任何人都有资格谈幸福,唯她不可。她是女人眼中的狐狸精,男人眼中的天魔星,老人眼中的丧门星,除了我,没有人与她亲近,又何来幸福之说?
她又质问我:“你知道什么是幸福么?”
我又默了默。
她挑眉道:“你看,你都说不明白吧。唉!罢了,我同你较这真干嘛?横竖你命中注定是牛郎马夫的人,说了也白说。”
少年时,我跟阿爹碰上个会测字的老爷爷,心血来潮便卜了场一卦。那爷爷道,我是个生来无福,注定无福的命。如意郎君不是北上马夫便是南下牛郎。像是三道霹雳打的阿爹阵阵发蒙。导致,阿爹与我则婿的准则是养牛放马的一律不准进门。可惜,我生来样貌平庸,庸庸碌碌,以至于上门提亲者不是糊炊饼的便是泥瓦匠,再或者便是那等无业游民与佃农。合计来去,竟还不如那养牛放马的。
我故意道:“谁说的?阿爹都不信!反正我的如意郎君,定不是那等养牛放马的!”
她挑眉:“何以见得?”
“因为我不喜欢呗。”
她鄙夷看我:“哈,你倒喜欢兰陵王呢!你嫁得了么?”
我啧舌!自从五年前我在邙山拿回那枚河清四年,又年少无知同他们讲了一番兰陵王奇遇。他们便理所应当认为我看上了兰陵王。我就纳闷了,是仰慕还是心恋我能不清楚么?为何他们总觉得这般了解我,害得我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我道:“我为何要嫁他?我是说,我这未来郎君虽不能同你比,却也不能朴实到那等地步啊!你说,他都占了我半生寂寞了,我自然也占了他半生惶惑。那必然是个我欣赏的,我喜欢的,与我心意相通的人啊!”
她噗嗤一笑,“都到了这份上,你怎么还那么不务实啊?难怪长这么大一朵好桃花还没碰上。”
我苦涩一笑,“桃花?桃花也分看桃与成桃好不好?春花秋实共收,那才是有头有尾,一生一世!”想了想,我瞥她,“如此看的话,咱俩还说不准谁不务实呢!”
“切!”她不屑一笑。我也不屑一笑。
不过,说笑归说笑,想着日后是真见不上了,我便从项上摘下那枚铜钱送给她。
她甚是诧异。她知道这东西在我心里算个宝贝,没想到平日抠门到极致的我,一日还能把这枚“河清四年”当成贺礼放她手上。
我更没想到,她竟不要。她总说这东西是信物,若她是我,长大了必定用此物件去找兰陵王,这样,说不定就能让兰陵王娶了我。我自然知道那是痴人说梦。不过,她却是真稀罕!可如今,怎么又不稀罕了?
“外!你可真不要啊!你不要,我还巴不得留给阿姐呢!”
她冷冷地笑,笑得就像昨日一样幽邃迷离,迷离得我竟看不懂。
笑完,她又搂住着我的肩,狡黠道:“你若真想送我什么,不如来点儿实际的,把自己送给我。”
“啊?”我不解其意,“咋送啊?”
她道,“我同袭华定好了,十六一早启程去晋阳,正好你姐姐也是去晋阳。如若你能同我一道,给我做丫鬟,这样兴许还能再见你姐,你也不必担心会嫁那等牛郎马夫,我帮你操持,定比你爹强。如何?”
我更诧异:“你要我给你当丫鬟?不是吧?你还真攀上富贵人家了?”
她得意眨眼。
我诧异:“你们怎么也要去晋阳啊?”
她看看那背对我们的男人。“袭华在那里有生意要做,我自然得夫唱妇随喽。”
我不情愿道:“不是我不愿意,你知道我的,没眼色的很,连个倒茶都不会,又何况大户人家门庭若市,严谨森严,届时再惹你们不痛快。倒不如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你们过的好就好。”
她似笑非笑:“你不是甚向往外头世界么?我给你机会你却不要了?”
我笑笑:“向往是向往,现实是现实。你这颗蒙尘的明珠离开清水弯才能大放光华,我却不行。我仔细想过了,比起外头鱼龙混杂人心叵测,我还是在清水弯不愁吃不愁穿,最好。”
她无奈摊摊手。“唉!你既有主意,我便不强求了。”站起来扭扭腰,又道,“那你日后好好过,争取找个马夫,若是牛郎就太差劲了。”
我刚要说什么,忽而,连天的炮声从四面八方一齐传来,响天彻地,震入心魄。“咚咚咚!咚咚咚……”
我与芊芊皆一吓,分别捂住耳朵。
这时,那远处的玄金衣迎面一闪,抱住芊芊便带入怀中。
尽管炮声依旧持续,我却只顾怔怔看着那被玄金衣袍暖暖裹住的芊芊,听炮声在脑海继续“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第一次,我发觉一个女人被男人疼爱是如此的美。美得令我连炮声都不顾得,只顾羡慕着她,羡慕得自己身上单薄,心口更是寒得可怜。
炮声终于止住,世界陷入一片苍凉。
芊芊仰头问他:“这是怎么了?”
苏袭华松开她,整整衣衫道:“没什么,无忧天子移驾,自然得轰轰烈烈,举国欢腾。这是为出行放的喜炮,想来,邺城城区已跪满了送天子出城的百姓,而这八筒火药摆齐八处方位,一里一震,同时震三六九声,可是要响上一阵儿了。”
芊芊冷冷牵唇:“他还真是人才。”
这时,苏袭华凤眸微侧,浅浅冲我一挑。“又与姑娘见面了。”
我忘了反应,只得本能笑笑,“啊……公子这趟可真没白来,芊芊可是我们这儿不可多得的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
他似笑非笑:“我会的。”
我只得点头。既然官兵已去过我家收了阿姐为秀女,尘埃落定,那我也不必在此站着碍眼了。
黯然离开这对璧人,心里不禁失落的厉害。本还担心芊芊遇到了坏人,看来是我多虑了。
从现在开始芊芊就不需要我了。她有人保护,有人疼惜,那我又何苦杵在那儿,像个外人。
然而,走着走着,我莫名发觉不对。这俩人刚刚还在私通,哪来的闲情逸致出来寻我呢?莫不是知道我窥见了她们的的隐私,故意来试探口风的?
顿足回眸,水塘边果然已没有人。看来,就是刻意来寻我的。不由心寒叹气。感情我在那儿真诚费了半日舌,人家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罢,芊芊多疑我不是第一日才知,何况她身边还多了个陌生的苏袭华。
既然选秀之事已经落定,阿姐成了秀女,芊芊也寻到了归宿。那么,我也没必要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