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一天,酉时上下,尹志斌一行人来到了洱河东部的一个村寨。这个寨子很大,有五百多户人家,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小镇的规模,村里人的穿戴看上去也不错,不似日间看到的其它村寨那般简朴寒碜。令人惊讶的是,村里竟然还有两家酒楼,看着也不简陋,白墙青瓦,虽比不上紫城周边的富丽堂皇,却也整洁大方,看着很舒服。考虑到再往前可能会错过投宿的地方,而且天黑后赶路也不安全,尹志斌决定留在这个寨子里住上一晚,便让阿诚上前去打探。
不一会,阿诚回来,在马车前向车里的两位主子禀报:“主子,这里是东洱河大首领杨俭的家乡,村里的两家酒楼都是他家的产业。村头的‘百喜楼’投宿的多数是外来的过往客商和寻常百姓,而村子中央那家‘天镜阁’接待的都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人,就算是富商,若没有西京境内户曹的文书,也是住不进去的。”
“直接去天镜阁。”尹志斌也不多话,随手解下腰间的一块金牌扔给车外的阿诚,嘱咐道:“不许暴露行踪,只说府中之人外出办事便好。”
“是。”阿诚领命,先众人一步朝前去开路,其他护卫跟着马车一起随行,一行人便在村民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驶向了村子中央的天镜阁。
天镜阁位于村子正中央的广场边上,是一座有两间铺面的四层楼阁,将近二十间房,整幢楼雕梁画栋,十分精美,是村中最高的楼。与周边的民居相比,即使是周边一些富足人家的三层楼阁和院落也在它的映衬下显得很寒碜。因为杨俭是东洱河大首领,他的兄长是西洱河大首领杨栋,杨氏家族的势力自不必说,杨栋的妻子还是当今尹太后的亲妹妹,也就是南诏王劝丰祐的姨母,故而杨氏一族的势力在西京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天镜阁虽处东洱渔村,接待的人又非富则贵,名声传得很远,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也正是如此,天镜阁的一举一动都很引人注目,故而当一行人出现在广场上时,顿时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尹志斌和丽娜一下马车,顿时吸引住了许多人的眼球,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两人长得实在是太俊美了,加上那华贵的服饰和天人般的气质,令人无端的生出敬畏之心来。尹志斌不顾旁人的眼光,依旧牵着丽娜的小手,温和地低语道:“累了吧?先进去歇一会,待会儿再带你出来走走。”
“嗯。”丽娜点头应着,用另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就拉着他向天镜阁走去。此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穿的是男装,这般亲昵的动作在旁人眼里完全变了味,于是就有人在猜测:这个俊美的少年不会是旁边这神祗般的人养的男宠吧?他们是·····断袖?
天镜阁的掌柜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着白家贵族服饰,气质十分出众,一看就是个隐藏的高手。他接过阿诚手中的金牌仔细查看了一番,又听了阿诚的解释,便也不敢多问,叫了个伙计直接带他们去三楼的客房。阿诚按照规矩先压了五两银子在柜上,便转身招呼大家上楼。
毫无意外的,见阿诚很快便办理好了一切,尹志斌十分满意。一来是因为那块象征尹志斌身份的金牌,二来是因为杨俭兄弟的长子娶亲,一些稍微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而杨家也回来了不少人,因为府邸不在这村里,他们只得住进了这自家宗亲的酒楼。
就在尹志斌牵着丽娜上楼的同时,二楼迎面下来几位年轻的世家公子,多数是白家人的穿着打扮,其中有两人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尹志斌便也没有在意,在阿诚和店小二的引领下上了三楼,除了阿彪去安置马车,其余护卫都跟随在他们身后。
等尹志斌主仆几人都上了楼,先前那两名世家子弟嘀咕了起来。其中一人道:“阿青,那人看着好面熟,是在哪儿见过吧!”
“我也看着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另一人道:“他身后那些随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想必是哪家的大人物。”说完,与身边其他的几个世家子弟就出了酒楼。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三楼走下一位英气逼人的中年男子,年约三十多岁,一身白家贵族服饰,他是西洱河大首领杨栋的次子杨逻勋。此番,他受父兄嘱托,代替西部杨家来参加堂叔家的婚宴,也是刚刚住进这酒楼。他刚下楼,身后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二叔叔,等等我。”随着这动听的声音一落,一个十四五岁的粉衣女子出现在楼梯口,依旧一身白家贵族服饰,连精致的绣花头囊上都镶嵌着光彩夺目的珍珠。
掌柜见到此二人出现,恭敬地行礼道:“孙小姐,二爷,本家那边喜宴快开席了,老爷已经派人来请了。”
“知道了。”女子高傲地俯视着他,问道:“德叔,方才进三楼的是什么人,普通客人不是不能上三楼吗?”这名女子是杨俭的孙女,唤杨云燕,是正房夫人的爱女,也是杨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从小便骄纵惯了,离紫城也比较远,家中管束得也不严,故而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特别是堂姐杨云汐被赐封为大王子妃后,她就仗着杨家的势力更加不可一世了。
“是尹蒙国栋的人外出办差的。大首领交待过不能得罪尹蒙国栋,所以没敢多问,加上尹蒙国栋与咱们杨家多少有些姻亲关系,就让人带他们上三楼住了。”掌柜弯腰鞠躬,恭敬地解释道。
“尹蒙国栋的人?”杨逻勋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就若有所思地回头向楼上望去。他是认识尹志斌的,二人见过也不止一次,此刻尹志斌若还在,就一定会被他认出来。
“哼!不过是办差的,又不是尹蒙国栋本人,也值得你将三楼让给他们住?”杨云燕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追上杨逻勋便一起向外走去。
天镜阁进了尹志斌的人,掌柜自然不敢隐瞒,不一会便将此事禀报了杨俭。婚宴那边,那个叫阿青的听到掌柜的禀报后,猛然间就想起来法真寺后山那个死人堆里一身白色血衣的身影,顿时大悟,忙将疑似看到尹志斌的事一说,杨俭大惊。阿青是他的侄子,一直跟随在杨逻俭身边,又一起上山接应过尹志斌,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便猜到尹志斌可能是微服私访,也就不敢太过张扬,连忙带着家族中身份比较重要的几人匆匆赶回了天镜阁,而这叫阿青的年轻人和杨逻勋及杨云燕自然也在其中。
幸好,丽娜说有些疲累,要先在房中洗浴才出门吃饭,尹志斌便也没出门,一直守候在她身边,故而当阿诚来敲门说是杨家人造访时,他虽有不悦,却还是不得不去见一见。
得知行踪可能泄露后,丽娜有些懊恼,在阿莲伺候下洗浴完了,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绣有淡绿竹叶的男装。阿莲替她擦干了秀发,小心翼翼地梳理成男子的发髻,又拿出一顶黑色镶有翡翠珠饰的头囊戴好,才与她一起出门去寻尹志斌。好在尹志斌知道她的心思,早就让阿诚守候在房门外,故而她们一出现便被带到了三楼一间豪华雅致的屋子。
杨俭和杨逻勋是在几次宫宴上都见过丽娜的,但其他同来的杨家人不认识,加上丽娜的男装又是尹志斌让人量身定做的,大小正合适,她的动作举止也是大方得体,没有女儿家的娇柔,故而大家也没看出什么来。杨俭和杨逻勋虽然知道,但碍于丽娜一身男装,又与尹志斌同行,便也不敢说破,只是礼节性的施了一礼。丽娜略一躬身还礼,便在尹志斌身边坐了下来。
当着众人的面,尹志斌也不唤她的名字,直接将杨家人来访的目的说了:“大首领是来请咱们去赴宴的。他的侄子娶了羽仪长赵乾的妹妹,两大家族联姻,今日正办喜事呢!”
“哦!”丽娜没有多话,只随口应了一声,便看向杨俭,微笑着对他抬手施了一礼,并未起身。
同行的杨家人有些错愕,杨俭毕竟是一方的霸主,算起来还是尹志斌的长辈,这跟随在尹志斌身边的少年竟敢对杨俭如此缺少礼数,到让他们心中有了些不悦。但是,看她一身装束华贵无比,腰间的挂饰也十分名贵,靴子上居然还用金丝软线绣着卷云纹,一看就不是个随意能得罪的主,故而也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与众人不同的是,此刻的杨云燕却是一脸花痴的盯着丽娜在看,且不说她长得本就好看,只因为她的年龄与世昌相仿,又是一身贵气的彝家贵族服饰,故而杨云燕自然而然的就将她误认作了当朝的二王子世昌。在此之前,她看到尹志斌也是一脸花痴,但尹志斌给人的感觉太过冷冽无情,令她莫名的惧怕,因此一直躲在长辈们身后不敢现身。
既然遇上了杨家人在办喜事,他们又赶上了,于情于理都该去露个面才行。于是,尹志斌温和地问了丽娜的意见,见她没反对,便吩咐阿诚去唤休息的其他护卫,大家一起去杨家赴宴。一行人就这样被杨俭亲自引领着到了举办婚礼的院落。
尹志斌一行人出现在杨家的婚礼上时,许多人都震惊了。宾客中,许多人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但能让杨家家主亲自毕恭毕敬带进来的,自然不是寻常之人。看着贵气逼人的尹志斌和丽娜,一个孤傲不羁,紫色长袍大袖微敛,英俊的面容尽显霸气;一个温文儒雅,俊美无双,一双凤眸透着灵动的光芒,如浩瀚的星空,遥远而深邃。一众亲朋好友都纷纷上前向杨俭打听二人的身份,杨俭笑而不语,只说是远方的贵客,便邀请尹志斌和丽娜上座,并让人奉茶。
平素不安分的杨云燕,今日特别乖巧地守在杨俭旁边,时不时亲自为丽娜和尹志斌端茶倒水,或奉上水果点心,令杨俭很意外。他只当是孙女仰慕战神的风采,好奇而已,便也没有多心,还为她的乖巧懂事赞扬了一番。他哪里知道,杨云燕事事与西洱部落的杨云汐攀比,人家既然被赐婚给了大王子世隆,那么她也要将眼前的二王子拿下,等赐婚圣旨一下,她这个东洱部落的孙小姐便也扬眉吐气,不输给西洱部落的杨云汐了。更何况,这个‘二王子’如此俊美温和,谦和有礼,怎能不叫她越看越喜爱呢!
在阵阵喜庆的炮竹声中,一对新人在众多的亲朋好友注视下拜过堂,一一拜谢双方的长辈,接受了大家的祝福,最后被送入了洞房。
丽娜和尹志斌出门,身上几乎不带钱财,一向都是护卫管账的,便让阿诚去挂礼。阿诚不敢透露尹志斌的身份,便以尹蒙国栋府的名义挂了礼。尽管如此,眼尖的一些世家长者还是发现了他们一行人,赵家和杨家都有人在军中,对尹志斌更是不陌生,很快便被人认了出来。于是,便相继有人过来打招呼,杨俭看势头不对,怕引起尹志斌反感,连忙亲自为二人领路到了最重要的宾客席上,并吩咐自己得力的儿子亲自伺候陪酒。老奸巨猾的杨俭知道尹志斌是个护短的主,也不敢擅作主张,正要安排护卫们一起入座,护卫却自觉地退开了,他们可不敢和主子同桌,出门在外不必在府中,太过随意会给旁人留下话柄,对主子不利。无奈,杨俭只得让长子为他们在旁边重新安排了一桌,阿莲自然也跟着他们一起。
席间,许多认识尹志斌的人都过来给他敬酒,丽娜怕他空腹饮酒太多会伤身,便悄悄对身后伺候的一名家仆耳语了几句,那人传话给了杨俭,杨俭便亲自过来替尹志斌挡酒,众人也知道空腹饮酒伤身,便放过了他。倒是丽娜,被认出她的杨逻勋和花痴的杨云燕各敬了一杯酒就有些晕乎乎的,还是被尹志斌夹了许多菜色给她垫底,又弄了鸡汤给她,才稍稍好过了些。
晚宴过后,尹志斌被许多人缠着一时无法抽身,丽娜觉得无聊,就起身四处走走消食,阿莲随行,几名护卫守在尹志斌附近,阿诚和张杰则暗中跟在丽娜和阿莲身后。
杨云燕一直暗中观察着丽娜的一举一动,见她离开了尹志斌的视线范围,胆子便大了些,亲自端了几样切好的水果便向她走去。故作不经意地狠狠一个手肘撞开丽娜身边的阿莲,笑嘻嘻地将果盘送到她面前,讨好地道:“公子,尝尝新鲜的水果。”
丽娜被突然出现的杨云燕吓了一跳,但看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阿诚和张杰,情绪稍稍稳定了些。她见是杨云燕,本想推辞,可是喝了些酒确实不舒服,便接过她递上来的一个已经剥好皮的梨子,微笑着道了声“谢谢”便小口吃了起来。
看到丽娜吃东西的优雅姿态,杨云燕爱慕她的心思也更加活跃了起来。她随手将果盘递给阿莲,自己则紧靠着她,与她一起并行散步。若是丽娜平日也喜爱搽脂抹粉的话,此刻她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胭脂味,偏偏丽娜喜好素雅,从不喜涂脂抹粉,加上她心态随和,扮男人就没有女儿家的娇柔做作,所以,就算她离丽娜这么近,她也没发觉丽娜的不同,一心以为她真的是二王子世昌,就有意无意地触碰她,不是递来西瓜就是送来葡萄,令丽娜很是无语。让丽娜想不到的是,就在刚刚杨云燕递给她梨子的时候,已经用手帕快速拂过她的手背,淡淡的清香更是在她鼻尖散开,而她以为是女儿家的脂粉香,也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怕被人识破,丽娜为了不开口说话,只得接过水果慢吞吞地吃着,听着杨云燕在耳边唠叨,只是点头或笑笑,并不出声应答。若非方才听到她道谢,杨云燕还真以为她是个哑巴呢!
阿诚和张杰跟在后边,一直注意着丽娜这边的动静,见杨家的孙小姐竟然一直对他们的女主子献殷勤,不由觉得好笑。两人眼神古怪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忧虑,他们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尹志斌知道这个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杨云燕一边为丽娜介绍着东洱部落的情况,一边悄悄偷看她的神色,只见她依旧笑而不语,不由得扶额轻叹。她自认美貌出众,任谁见了她都会留恋三分,怎么这位王子定力这么好,难道是她魅力不够?还是药力下轻了?正在她满腹狐疑时,丽娜忽然停下了脚步,揉了揉眉间,俊俏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见状,杨云燕大喜,试探着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哦,有些晕。”丽娜弱弱的应了一声,觉得手脚有些发软,似乎双腿不受控制地就要跪倒下去,连忙唤道:“阿莲,扶我一把。”
阿莲应了声“是”,还没碰到丽娜的手臂就被杨云燕挡开,果盘被打翻在地,发出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而杨云燕快速扶住丽娜,还没来得及更靠近一步,就被一股大力撞开,直接跌到一旁的花丛中,俏脸顿时被花枝刮了好几道口子,丽娜则被及时赶来的张杰单膝跪地支撑起了她软倒下的身子。男女有别,尊卑有度,张杰不敢伸手去抱丽娜,又不好扶她,只得用肩膀给她做支撑,防止她摔倒在地。饶是如此,丽娜一个趔趄没站稳,扑倒在张杰肩头的一瞬间,头囊被撞飞出去,露出了干净利落的男儿发髻,显得小脸更加瘦弱,像足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瘦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