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在船后头操撸的老船家说话了:“客官说的,应该是我们苗疆那一带的摄魂术,也是巫术的一种。”
平章讶异,转头问道:“老丈是苗疆人?“老船家笑着点头,说道:”出来好久啰,十二三岁就出来了,现在孩子都三十了。“
这两百来年,大宋一直太平盛世,以往被神秘化的苗疆人也到处落根,本也无甚么奇怪。只是刚好在这个风头火势上,平章也不由得多瞄了两眼船家。
平章转头又问孔一夫,道:”那后来呢?“
孔一夫目光一凝,朝船外的漆黑夜空扫了一眼,喃喃说道:“经历这事后,我们仨心知破庙不能再继续呆下去,就连夜赶路了。不到一里地,有一个村庄,本想借宿的,结果发现村子虽然挺新,但竟然十室九空,村民都不知道去哪了。天上皎皎半残月,地下村庄竟空无一人,实在诡异。我们打消停留的念头,连忙想要离开,结果村子东南西北一圈,涌出来一群人,全是村民的打扮,有农夫、有商贩、有妇嬬,有老人,人人手上都有武器,都是些锄头、烧火棍什么的,气势汹汹的向我们冲来……”
说到这里,孔一夫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船家说的摄魂术了,但当时我们并不懂得,黑夜里见他们两眼放光,怒气冲冲的奔了过来,还以为我们犯他们什么忌讳。我们牢记方帅的教导,不能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动手,只能想办法闪躲。只是,你知道,这种局面下,为了保护少爷,也难免会伤及无辜。”说到这里,垂下了头,又是一声长叹。
平章理解他的苦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静等着。孔一夫抬头,向龙飞天指了指,轻声说道:“少爷经过了破庙的惊吓,已经成惊弓之鸟,又来村民这一出,更是吓得不轻。我们商量了下,由我与天豹兄掩护,就让飞天兄先把少爷冲出去,到时沿路留下标志,我们前去汇合。”
说到这里,孔一夫突然变得很冲动,怒眉横目,跳了起来,冲到甲板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漆黑的夜空中那一弯明月,叱骂道:“就是费毒龙那个臭王八,大肥猪,让人混在村民里,趁我们不注意,暗算我们,不然哪能让这头肥猪得逞,这个天杀的,没娘养的费毒龙,哪里是什么毒龙,就是一条毒臭虫……”
平章一时间没明白,刚才还冷静沉着的孔一夫,为何突然如此失态,难道那天费毒龙真的做了不堪之事,让他们如此愤怒?
阮天豹还远远坐着,低头垂脑,似乎在沉思,又似在克制。平章只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龙飞天。
龙飞天看着甲板上指天叱骂的孔一夫,满脸通红,两眼跃跃欲试,嘎声道:“我当时带着少爷闯出去后,往前狂奔了三四个山头,直到少爷都在我背上睡着了,怕惊醒了他,才慢慢走路的。直到第二天的午后,我们在一个小镇上歇息,见他们俩迟迟没有找来,心知他们必定出事了。少爷仁义,不肯再走,一定要我回头找回他们俩,才肯继续走。我只好回去找他们俩,结果中计了,中了这个王八蛋的计,没错,这就个大肥猪,大蠢猪,臭王八……”
龙飞天竟也跳了起来,冲到甲板,如孔一夫般,指天叱骂。平章见他俩有点反常,连忙伸手去拉龙飞天,大声问道:”中计?中什么计?少爷在哪里……”
话音未落,眼前身影一闪,阮天豹竟似一头嗜血的野兽一般,一扑而出,快如闪电般抽刀往前一捅,直接把孔一夫捅了个透心亮。
平章与两个船家,都这吓人一幕惊呆了,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诡异的是,孔一夫胸口的刀被抽了出去,血如井喷一般,他仿佛一点也不知道痛这一回事,依旧在指天骂地,突然骂声喑哑,就倒了下去。
而阮天豹,缓缓转身,只见他两眼血红,被孔一夫的血喷了一脸,更显面目狰狞,伸出舌头舔了舔刀上的血,诡异的嘿嘿一笑,又伸刀迅猛的捅向龙飞天。
而龙飞天一如刚才的孔一夫一般,对背后捅来的刀,竟似毫无所知。
平章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伸掌一拍,正中阮天豹胸口。阮天豹不闪不躲,胸口中了一掌后,一口老血喷出,身子如风中败絮般,撞破船舱墙壁,”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去了。
因为离得太近,根本闪躲不及,平章也被阮天豹吐出的血冲了一脸,只觉得甚是腥臭,不由连声干呕。
只剩龙飞天仍然在甲板上望月痴笑,身子摇摇晃晃,时而忿怒凶狠,时而笑骂无常,俨然一个颠子。
老船家另一头大声叫喊道:”客官,你这些朋友应该是中了颠蛊了,他已经疯颠了,你快过来,别靠近他。“
平章一脸震惊,何时三人竟中了颠蛊了?颠蛊确实也是巫术中的一项,看三人的模样,不得不信。心想:”必然又是费毒龙搞的鬼了。“
虽然知道颠蛊凶险,但他又如何能退?方笔的下落,龙飞天还没说!
当下不退反进,一手抓住龙飞天的前襟,大声吼道:”少爷在哪里?我去哪里找他!“
龙飞天两眼散光,全身抽搐,口里”嗬嗬“直响,似乎在喃喃说着些什么,又似乎还在叫骂老天。
平章贴耳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心头大急,暗想:”如果他就这样傻了,问不出方笔的下落,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大哥的托付!“
当下左手攸出,两指连点他头颈天突、印堂等十来处穴位,运劲走气,一气呵成。他是想利用长河真气暂时帮他恢复一下神智。
一连出手四五次,穴位不变。终于,龙飞天的眼底清明了些,眼睛微转,看到了平章,嘴巴艰涩道:”榕杜……射包……“
才说完两个词语,没前没后的,然后又恢复了那副痴呆的模样,眼神无光,对着空中的那弯残月,咧嘴呵呵笑,涕泪齐流,不一会,身子竟慢慢冰冷了下去。
无论平章再怎么努力点穴输气,都再没任何起色了。
平章见他明明没有死,身子却在慢慢变冷,大反常理,甚是奇怪,刚想转身问一下老船家,什么是颠蛊?突然”呯愣“的一声巨响,只觉天地一个摇晃,眼前一震一黑,他与龙飞天两人一起被抛向了高空。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沉入了水中。
天地本就一片漆黑,现在水底,更是黑到如同九幽地狱,有这么一瞬间,平章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来到这个黑暗的世界里。
一个猛吸,连喝了两口水,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活着。连忙扒拉双手,浮上水面。
来不及喘口气,河水湍急,把他带着,急速向下游冲去。水声阵阵,伸手不见四指,根本不知道岸在何方。幸好,此时听得那老船家与儿子在前面呼喊,连忙朝那个方向游过去。
原来是块礁石,手脚并用,想爬上去,但礁石长年水泡,甚滑,上不去。老船家摸索着过来,伸手把他拉了上去。
躺在了礁石上,猛吸了几口大气,终于缓了过来。
只听老船家在旁拍腿懊恼,才知方才是老船家为那个颠蛊分了心,船正好撞上了前边的一块礁石。而现在身下躺着的这块,在下游一些。也得亏了还有这块礁石,不然今天自己也算是葬了鱼腹了。
方腊托孤的四人里,就剩下自己了,没想到中了费毒龙的巫术,四人里竟有三人在此喂了鱼,心里百感交集。
听着老船家在那懊恼,那块礁石巨大,在这一带无人不知,很多船家都是拿来当船标使用,如果不是突发血腥之事,必然不会触礁的。平章恻隐心动,伸手入怀摸了摸,天符牒还在,旁边那袋银子,竟然也在。
把银子给了老船家,听着他千恩万谢的,舒舒服服的躺在礁石上,着看天上的那轮残月,身体懒懒的,竟有些不想起来了。
猛然,平章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擦了擦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慢慢抬头再看,没错,那一弯残月,是血红色的!
平章想起刚才孔一夫说的血月,心头大惊,心念急转:”阮一夫见到血色月亮时,巫傩教已经来到跟前。我现在又见血月,难道……“两眼一转,盯着忙着捞船板的两父子半晌,觉得不像。
突然开口问道:”老丈,你听说过榕杜,射包吗?应该是个地方来的。“
老船家正在指挥儿子捞碎船板,想着如何从礁石回到岸边,听到平章问,默念了两次,说道:”榕杜,榕杜,不对,不对,应该是融都,这附近是有一个融都镇,离这里不远,三四十里地就到了,射包嘛,这个没听说过,你去镇子上问问,也许是某个大户人家吧。“
平章默默记住了融都镇后,说道:“老丈,巫术是不是让人产生幻觉的?为何我看这个月亮,竟是血色的?”
老船家一惊,忙靠近来看,见平章眼底血丝甚重,脸颊通红,嘴角似在抽搐,惊道:“客官,你也是中了颠蛊啦,刚才我就叫你离那个朋友远一点,这种颠蛊很是厉害,竟然传染给你了。”
平章一听是中了颠蛊,而不是费毒龙到了,心头略定。但刚才见了三个同伴惨样,心知蛊毒之可怕,连忙盘腿坐下,想靠纯厚的长河真气,把蛊毒压制下去。
老船家指挥儿子检到一块巨大的船駭板推过来,靠在礁石上,招呼平章慢慢坐到船板上,保持平衡,而他们两人就在水里推着船板游动,顺着水势慢慢把船板往岸边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