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总是伤感的,即便是江湖儿郎,也是泪湿重衫。
在谷里休养了三天,平章与掌柜的箭伤都已经基本痊愈,岳飞这次在外游历太久,家中有老母倚门盼归,不敢久留,便向众人辞行,谷口古道旁,与众人洒泪而别。
相处这些天,方笔已经深深折服于岳飞的才情与武功,更有那胸怀天下的豪情与壮志,睥睨之间指点江山,纵横之间一针见血,胸有乾坤,手有刀枪,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实是他内心深处的榜样。论起年龄,岳飞比方笔大上一年,因此俩人便拜了天地,结为异姓兄弟。今日离别,最伤心的,反而是方笔,热泪滚滚而下。
岳飞见方笔伤感,也甚觉不舍,一个虎抱之后,安慰道:“贤弟,相聚离别,本是常事,莫要行女儿之事,你我皆是热血男儿,四海驰骋,哪能耽于酒乐之中。现时天下大乱,正是我辈报效国家之时,大哥已经抱了投军之念,以后定当马甲裹尸,血洒沙场,望你也当自勉,莫谈天下无知己,天下黎民是至亲,为民请命,为国挺身,方不失男儿本心!”
一番说话,方笔仿佛看到了前路的明灯一亮,为在黑暗中摸索的自己,带来一丝光亮。是啊,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短短数十年,难道是用来东躲西藏的吗?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带来的一生平安,真的是自己所愿吗?父亲揭竿而起,是为东南百姓发声,虽然后来事件失控变质,被骂成乱贼,但在众位叔叔、大哥这些明白人的眼里,还是对父亲的所作所为举起拇指,这不正是男儿应该做的事情吗?大哥年纪轻轻,家中妻弱幼小,老母在堂,尚能舍弃小家,而报大家,不正是自己要学习的榜样吗?……
诸多念头,窜入脑中,一时眼前浮现的是离别那天母亲梨花带雨的脸庞,那一声声叮嘱,直打在自己的心房,一时看到一脸正气的岳飞,剑眉怒竖,大声呵斥自己贪生怕死,贪图安逸的样子,浑浑噩噩间,泪眼望去,白马白衣消失于古道尽头……
铁手掌柜本是农夫,独子被掳,妻子思子发疯坠崖而亡,孤身独上铁掌峰,习得铁掌,下山四处寻子。自从得知孩子是蛇堡掳走,心知重逢无望,背负仇恨,只求摧毁蛇堡。现时大仇得报,顿时觉得天下茫茫,竟不知往何处去。
平章没有透露天符牒的事情,只说被仇人追杀,安全起见,要秘密寻个地方安顿方笔,从此隐姓埋名,过田园生活。铁手掌柜跟方笔相处了几天,甚是喜欢这个孩子,就主动开口说道:“老夫蛰伏十年,大仇得报,平兄实是帮了大忙。我大事已了,后半生也只想归垅耕田,若是不嫌弃,平兄与方小侄到我那里住下,如何?”
平章本来就不知往何方去,听到铁手掌柜的邀请,心里一动,说道:“如此甚好,但如此叨扰,如何能安?方笔侄儿身遭大难,至亲尽失,不如就在此拜你为义父,一来可以改名换姓,躲避仇家追杀;二来也能做个香火传承,不知可否?“
方笔甚是机灵,听得平叔叔这么一提,连忙下跪,一拜而呼:”义父大人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铁手掌柜失儿之痛常萦绕在心,听平章一提,见方笔机灵一跪,心中那点慈父之爱,已然唤醒,不禁老泪纵横,连忙扶起了方笔,哽咽道:”好,好,我又有儿子了,太好了。“伸手把方笔一搂入怀,狠狠抱紧,仿佛一松手,又要被人掳走了一般。
平章在旁见铁手掌柜真情流露,也是虎目热泪滚滚,心想:”笔儿能跟着铁手掌柜归隐田园,也算是得了善果。改名换姓,有了身份,不怕官府查;铁手掌柜一身横练功夫,不输自己,也不怕方笔会受人欺负……总算有了归宿,不负大哥所托。“
叙了年龄与姓名,铁手掌柜本名阮谷春,比平章还大出十五岁,平章称阮谷春为大哥。到了给方笔取名时,阮谷春本来就没读什么书,连忙推辞,让平章或者方笔自己斟酌。
平章坚持让他取,阮谷春感激的瞥了一眼平章,心知他不想自己留下遗憾,思索半晌,说道:”我那被掳的孩儿叫阮青山,如果他还在世,年纪也就与你相仿,不若你就叫阮青松吧,愿你立青松之志,顶天立地!“
平章在旁抚掌赞道:”好名字,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过‘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诗句,义父是要你以后无论任何困难险境,都能如青松般‘挺且直’!”
方笔默念几次“阮青松”的名字,连连点头称好,叹道:“’青松独伫入云天,白梅卧雪傲骨寒‘,好名字。青松今日立誓,无论江湖多么险恶,定不负义父的期望,不惧任何困难险阻,像青松般傲骨铮铮!”
平章笑道:”你看,读过几年书的,舞文弄墨还是有两下子,这诗我就没听过。“
阮谷春也打趣道:”以后我们父子归隐田园,过那逍遥日子,再也不理十丈江湖那些破事了,哪有什么困难险阻而言。何况,天塌下来,还有你义父撑着呢,关你啥事!“
三人相视大笑,爽朗的笑声,竟然惊动远处不少飞鸟。
飞鸟受惊而起,本也是常事,但远处的惊鸟冲去而起,燥叫不已,而近处的飞鸟,却毫无动静,这一反常态的情形,激起三人的戒备之心。
蓦然,平章大喝一起,拔身而起,脚尖轻轻在路边的树枝上点了点,身形便往前飞了两丈有余,又在一条枝桠上点了点,又冲前了丈余,一招蜻蜓三点水,已经飞出十丈开外,伸掌往前一拍,真气鼓荡冲去,”啪“的一声,把一条大腿粗细的树干拍断,势头不减,还横飞出去,压断一片树枝。
这一记“长河拍”,威力惊人,只是前方枝断叶落,却空无一人,不说阮谷春与方笔愣在当场,连落地后的平章,也是心中惊疑不定。他刚才明明见到有人闪身藏于树干之后窥视,此时却不见了,难道眼花了,见鬼了?
平章四下搜寻,不见人影,但非常肯定,来人已经到了周围。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只存在于两个高手之间的互感,很难清晰描述明白。
平章心知,遇上高手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对着虚空抱拳,朗声说道:“哪方高人驾临,就请相见,帮源平章在此有礼了。”
东边一棵高达百丈的大树上一声长笑,说道:“平章兄弟,我们又见面了。”笑声未落,百丈巨树上出现一个黑点,悠然落下,山风鼓动他们的衣襟,飘逸如仙人下凡。
阮谷春与方笔此时已经跟了过来,俩人定睛一看,来人黑衣金面,两眼如血洞,两手露在外面的皮肤,血管暴起,纵横密布,仿佛只需要用一根针刺一下,血液就会爆射而出。
阮青松见金面人两眼如血,似是盯着自己,吓得”啊“一声,缩身躲在阮谷春的身后。阮谷春毕竟是江湖中人,一见此人装束打扮,尤其是那双”血眼“,迟疑的说道:”血尸门?“
金面人血眼一扫,精光一闪,随即收敛,拱手说道:”川南杜门杜少利,这厢有礼。“
血尸门聚焦于川南汉源,自称杜门,只有江湖人才称他们为血尸门,这一点,阮谷春倒也是知道。他细细打量对面的杜少利,一头散发,半黑半白,纯金面具贴脸,仅露出眼睛鼻孔与嘴巴,其他地方都紧密无缝,似是天生便如此这般。金面上还雕着些奇怪的图案,甚是精巧。这么近才发现,他眼睛里面满布血丝,纵横交错,有些已经与血管一样大小,故而远观之下,犹如一汪血水。
杜少利,正是在松宿镇的血尸门的追兵,他当时正在与童贯交手,才让平章四人有机会脱身,此时又追了上来,不用问,平章也知道,这次怕是不好糊弄过关了。
果然,杜少利开口说道:“平章兄弟好一顿作弄,让杜某人白白浪费了好些时日,一无所获。幸好今日又再重逢。平章兄弟既然知道杜某所求,想来不会让我失望而归了。”
平章知道杜少利武功远高于自己,即使自己与阮谷春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况且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方笔在此,故而并不想多生事非,只想蒙混过关,施礼道:“不敢不敢,在下惶恐。杜前辈一跟追踪而来,想来还是为天符牒一事了?”
杜少利爽快说道:“没错,杜某只想进太祖宝库取一物事,对金银财宝、武功秘籍等,却无染指之心。”
阮谷春听到“天符牒”,不由得插口道:“天符牒?是不是近来武林轰传的太祖宝库的藏宝图天符牒?江湖传言,天符牒在杭州时被童贯从方腊手中抢走,时间已过一月有余,怕宝库已经被童贯端走了吧!”
杜少利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童贯倒是没有时间去端走太祖宝库,只做了两件事,一是调集了十万军队,化整为零,往西边寻来,人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平章兄弟的画像,命令是只抓活的;二是调集朝庭大军,攻破方腊大军,现时,方腊已成阶下之囚了。“说到这里,一双血眼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阮谷春身后目瞪口呆的阮青松,继续说道:”童贯权倾天下,怎么会如此在意平章兄?在松宿镇,我才算闹明白了,原来童贯手里的天符牒是假的,真的天符牒却是在平章兄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