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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张充和:别

祖母的灵柩在八月十七日出了殡后,叔叔便预备送我到苏州,筹备了好几天。本来要二十日动身的,因为亲戚朋友请送行酒,辞了又不好,只好一面辞行,一面享受他们的饯行酒,所以延到二十六日才动身。头一天晚上,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我的床上睡,三个人何曾合一合眼,谈心也没有,不过可以明白,各人都是一腔惆怅。

第二天早晨,当昧爽的时候,我和岳、竺都起来了,我叫她们陪我往西园、大园、花园、书房去兜了一个圈子。先从厨房里穿过养鸡的地方,那只最大最美丽的大公鸡,见了我,扑了扑翅膀,两只纯白的鹅也把长颈子伸了几伸。鸡笼边有一棵柿子树,上面的柿子结得满枝,今年是没有我吃的份了,它们似乎有知似的。

西园里的草堆,堆得和屋顶一样齐,我们时常上到顶上去看晚霞的,可是今天没有气力爬。南边一排竹篱,篱外的几朵小红花迎着晓风招展着,它们并不晓得我将要离开它们了。在葡萄架下勾留一刻,岳指着石桌、石凳说:

“这不是我们用小锅、小灶蜜炙葡萄的地方吗?”我笑了笑说:“是便是,提它作甚?”我们在石凳上坐了一刻,便出了西园的门到大园。

到大园先要经过灰粪塘堆,是用石头砌成的一个半圆形的短墙,里面的草灰仍然堆得很高。这里是买草必经之道,记得卖草的推车夫是我们家的老佃户,我时常坐在他的小车——独轮车上,他还说要用小车子把我推到乡下去玩几天呢,可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大园有一个后门,通小河的,一个看门的老头子起来得很早,他晓得我要去了,不住地长叹。这里有棵百年的椿树和三棵七八十年的槐树,都伸着苍老的枝丫,上面托着几个鸟窠,已经有许多乌鸦在冲我们叫了。我们在场地——晒稻的地方是水门汀的——上坐了一会,三个人都好像一齐想到了一件什么事:这场地上曾有过我们的影子,当日正午,或日偏西,或日将落时,我们站在这里互相用炭画影子,画了满地的长长短短的影子。就这么一回事,再也不会忘记的,可是影子早已消失了。由大园穿过冬青树的门,到公共的大厨房——现在早已不用了——就到花园里了。花园的门也没有锁,一推门,之间烧字纸的炉亭的顶丢在地上,炉口堆积了许多字纸,飞了遍地。我抬头看看,杏、桃、石榴、樱桃、花红、苹果等许多果树,它们俯着头用它们的叶子拂着我。玫瑰的枯枝,早已半倒下了,没有娇艳的红色,也没有刺人的尖刺了。还有许多春花、夏花都是秃了枝的,只有盛开的桂花,依然散放着它那袭人的香气。未放的是菊花,含着苞了,似乎也在做春梦,也抱着无限的希望。我们三个人都是一句话也没有,悄悄地立在晨曦初破的花影下,默然地诉尽各人的惆怅。

经过长巷到书房去,院子里的两棵梧桐树,正在结梧桐子呢。一个月形门的花台,我只要一下了课,便上去攀着天竹、碧桃、绿梅树玩。书房里的墙壁上,不知是谁画了许多猫、狗、老鼠。我写的许多字都凌乱一地。一个钟也停住了。岳、竺也常到这里来玩的,三个人只低了头在乱纸堆里找寻些不要紧的东西。后院的芭蕉仍伫立着。我们出来后,本想到书楼上大祖母、三祖母以前住的故宅里,可是不成功,已经租给别人了,门闭得紧紧的,只得望了一望门。还有那个我们曾捉迷藏的地方,可是也不能够了,也是送给红十字会做救济院了,也只得由门的缝隙张了一张就回来了。

早饭后,一切行装已上了轮船,许多送我的人也都在小东门外等我,大家都是惨淡的容色,只有我和岳、竺放着笑容。当轮船移动时,她们两个站在岸上,我挥手叫她们回去。岳说:“假使在你高兴的时候就来信。”竺说:“假使你有好的消息就报告我。”我点了点头,说:“假使故乡有事,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各人笑了一笑——这个笑,是甜、是酸、是苦,连当时的我们也是不得而知的了。我说:“去吧,回去吧!”她们也都说:“好!就这样的散吧!”

到大园先要经过灰粪塘堆,是用石头砌成的一个半圆形的短墙,里面的草灰仍然堆得很高。这里是买草必经之道,记得卖草的推车夫是我们家的老佃户,我时常坐在他的小车——独轮车上,他还说要用小车子把我推到乡下去玩几天呢,可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大园有一个后门,通小河的,一个看门的老头子起来得很早,他晓得我要去了,不住地长叹。这里有棵百年的椿树和三棵七八十年的槐树,都伸着苍老的枝丫,上面托着几个鸟窠,已经有许多乌鸦在冲我们叫了。我们在场地——晒稻的地方是水门汀的——上坐了一会,三个人都好像一齐想到了一件什么事:这场地上曾有过我们的影子,当日正午,或日偏西,或日将落时,我们站在这里互相用炭画影子,画了满地的长长短短的影子。就这么一回事,再也不会忘记的,可是影子早已消失了。由大园穿过冬青树的门,到公共的大厨房——现在早已不用了——就到花园里了。花园的门也没有锁,一推门,之间烧字纸的炉亭的顶丢在地上,炉口堆积了许多字纸,飞了遍地。我抬头看看,杏、桃、石榴、樱桃、花红、苹果等许多果树,它们俯着头用它们的叶子拂着我。玫瑰的枯枝,早已半倒下了,没有娇艳的红色,也没有刺人的尖刺了。还有许多春花、夏花都是秃了枝的,只有盛开的桂花,依然散放着它那袭人的香气。未放的是菊花,含着苞了,似乎也在做春梦,也抱着无限的希望。我们三个人都是一句话也没有,悄悄地立在晨曦初破的花影下,默然地诉尽各人的惆怅。

经过长巷到书房去,院子里的两棵梧桐树,正在结梧桐子呢。一个月形门的花台,我只要一下了课,便上去攀着天竹、碧桃、绿梅树玩。书房里的墙壁上,不知是谁画了许多猫、狗、老鼠。我写的许多字都凌乱一地。一个钟也停住了。岳、竺也常到这里来玩的,三个人只低了头在乱纸堆里找寻些不要紧的东西。后院的芭蕉仍伫立着。我们出来后,本想到书楼上大祖母、三祖母以前住的故宅里,可是不成功,已经租给别人了,门闭得紧紧的,只得望了一望门。还有那个我们曾捉迷藏的地方,可是也不能够了,也是送给红十字会做救济院了,也只得由门的缝隙张了一张就回来了。

早饭后,一切行装已上了轮船,许多送我的人也都在小东门外等我,大家都是惨淡的容色,只有我和岳、竺放着笑容。当轮船移动时,她们两个站在岸上,我挥手叫她们回去。岳说:“假使在你高兴的时候就来信。”竺说:“假使你有好的消息就报告我。”我点了点头,说:“假使故乡有事,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各人笑了一笑——这个笑,是甜、是酸、是苦,连当时的我们也是不得而知的了。我说:“去吧,回去吧!”她们也都说:“好!就这样的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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