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间了。”
“嗯，关在最深处的一般是最危险的，大家小心一点。”
伴随着隆隆响声，囚室的石门缓慢打开。既没有预想中的可怕咆哮，也没有其他囚室那样遍地狼藉的奴隶和动物尸骸，石门后沉寂的黑暗仿佛能将一切都吞噬。
众人犹豫着不敢向前，看不过眼的艾绫走上前去将手中火把掷入石室。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就在火把即将落地的时候，破空之声响起，燃烧的火把瞬间化成漫天的火星。
人群中发出轻声的惊叫，但是却没有人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将火把击碎。迟疑了一阵，几个大胆之人跟在艾绫身后，小心翼翼地进入石室。
数声尖啸同时响起，一阵厉风扑面而来。艾绫双臂交叉护住头面向后急退，但仍然没能完全躲开，手臂上传来钻心的剧痛，而胸前的衣服也“哧”地一声裂开，少许残布飘落在地。
后面几人就没这么幸运了，数具尸体无一例外在额头和胸口留下拳头大小的血洞。由于遭到急速打击，伤口周围血肉狰狞地外翻着，喷出的内脏脑浆将尸体前的地面染得一片红白。
石室深处传出连续不断的轻响和摩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向门口靠近。所有人紧张地盯着门口附近那被火光照出的微亮区域，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出现。
那是一条形如马陆的巨大王虫，体侧数百条附肢如同波浪般推动着它前进。王虫浑身上下遍布低矮火山锥一样的突起，这些是叫做“壶虫”的寄生生物。
壶虫通过火山锥状坚硬外壳下侵入寄主循环系统的柔软组织来摄取营养。那破空的尖啸正是这些生物弹出的肢体，而它们猎杀的动物则会成为寄主王虫的食物。
王虫缓慢地爬向地上的尸体，一簇粉红色的肉须从它的口器中伸出，将尸体和地上的血迹统统扫到口中。
接着众人便听到一阵阵碾压和咀嚼的声音从中传出，隐约能看到尸体在其口中慢慢变形、粉碎。看到这样的情景，不少人躲到一旁俯身狂呕。
艾绫从别人手中夺过一支长矛，向王虫直冲过去，王虫脑袋附近的几只壶虫从顶部的圆孔弹出一道黑色的鞭影，在空中抽地啪啪作响。
随着速度的不断提升，只见艾绫的身形一阵模糊，数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同时出现在石室中。
她踏着奇怪而安静的步伐四围游走，给人一种悠闲轻松的感觉，但鼓动的杀机却令身后的众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残像么？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有人会用。”
托比雅松的战友之一，“娃娃脸”鲁克，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在密不透风的鞭影中闪展腾挪的艾绫惊叹道。
他曾经在战场上看到过一次“残像”这种斗技，那是神圣罗马曼尼亚帝国军队的一个将领，他如狂风一样席卷而过，手下甚至没有一合之敌。
虽然艾绫运用残像仍有些生涩，但是鲁克从没见过的那种奇怪步伐却令她的行动更加飘忽多变，而不仅仅是沿直线轨迹的高速移动。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壶虫的攻击并没有被残像迷惑，呼啸的肉质长鞭紧追着艾绫的脚步在她经过的石板地面和墙壁上留下一个个深洞。
“啪”
“这是第四个火把了，真是狡猾的家伙，它灭掉所有火把，这样就没人能看清它的攻击了。”
听到这句话鲁克沉默了，真的是这样吗，这只虫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聪明的家伙。
他捡起一截业已熄灭仍冒着热气的火把抛向王虫的身侧。不出所料，火把刚进入其攻击范围就被两条长鞭打得粉碎。
接着他拎过身旁一人不知从哪里捡来胡乱套在手臂上的圆盾，甩手抛出。盾牌敲在王虫身上，发出一声轻响，而王虫却没有任何反应。
“艾绫小姐，那东西不需要靠光亮也能看到你，没有必要浪费体力，我们想其他办法引它出来好了！”
艾绫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回答，只是移动的速度更快了，飞窜的身影仿佛在光暗之间舞动的幽魂，但是即便如此仍然不足以进入王虫身边五步的范围。
王虫的攻击频率也随着她的靠近瞬间提升，不断弹出的长鞭在身旁形成一层黯淡的灰影，石室中响起炒豆般的击空脆响。
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击，艾绫不得不在闪躲时用手中的长矛不断格挡，即便如此身上的伤痕仍然在不断地增加。
伴随着一声怒吼，艾绫突然发力冲到王虫身边，甩手将长矛钉在它的身上，得手后迅速蹿出石室，而身后也传来了仿佛重甲步兵团前进时的巨大轰响与摩擦声。
王虫原本青黑色的巨大复眼此刻一片血红，那支长矛刚好从体表外壳相接的缝隙中插入，给它带来剧烈的痛楚。
它一头撞碎了石室半开的大门，向那个弄伤它的家伙直冲过去，众人惊叫着纷纷躲闪。
艾绫朝着出口拔足狂奔，就在来到大门前不到十步的地方，她闪身避到一旁紧贴着墙壁的凹陷处。王虫庞大的身躯距她分毫之差挤过通道，在石壁上擦出道道耀眼的火星。
在甬道中无法转弯的虫兽一头撞出了建筑物，被撞碎弹飞的雕塑墙体顿时在附近下起了砖石的雨幕。
原本已经疲于应付的帝国军队在王虫加入战线后立即溃不成军，九首天蜈、星颌兽等一干魔兽撕开防线，冲进帝都城区大开杀戒。
缺乏有效通讯手段的部队刚压制住眼前的魔兽，很另一头就会从身后破墙而出把他们踩成地面的装饰画。巨兽们所到之处一个个街区被夷为平地，它们的嘶吼回响在帝都上空。
这下大半个帝都都被这骚乱惊醒，军队也顾不上搜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是匆忙调集附近的部队前来消灭魔兽。
-
斗兽场下层的深处，远离这一切混乱的地方，石板铺成的地板已经被掀开，漆黑的大洞下面便是散发着恶臭异味的阴沟。
最初在天才设计师阿朗·米弗休斯的坚持下才修建的排水系统，大大提高了帝都人的生活质量。整个系统四通八达，而且有各式各样的防倒灌闸门、泄洪沟、立体交叉水道等设计，堪比最复杂的迷宫。
众人正对着一张做工粗糙且肮脏不堪的兽皮地图确定逃亡路线，空间中充斥着压抑而热烈的讨论声。
托比雅松等人赶到时，已有一小半人进入了下水道，地下的通道十分宽敞高大，几条主要的通道甚至能允许四辆战车并行。
由于阴沟中长久通风不畅，每个人在进入通道前都必须用一块浸湿的厚实布料捂紧口鼻来阻挡恶臭，而且只能跟随着仅有的两点引路火把前进。
斗折蛇行的下水道里，刺鼻的恶臭、无边的黑暗、紧张的气氛和亢奋的荷尔蒙混合在一起，很快令人陷入近乎癫狂的状态。
不时有人喘着粗气一头栽倒，然后被身边的人架起来，拖拽着继续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叫：
“有光！”
这句话如波浪般迅速传到队尾，众人拼命忍住想要一跃而出的冲动，有的人紧紧捂住口鼻，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突然哭喊起来。
“没错，就是这里，”领头的人探出头观察片刻，回头对托比雅松小声说道，“城内的暗沟到此为止，之后就转入一条暗河，人没办法下去，要出城必须突破三重城。”
罗尔曼尼亚都城庇流涅迦的五大奇迹之一，通称三重城的外围防御体系——人工运河包围着内外两道城墙及防御塔，交错的矮垛加上迷宫一般的防御工事，还有半地穴式的地堡群构成三层防御圈将城市包围起来，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成功将其攻破。
“突破？”托比雅松皱了皱眉，“三重城如果这么容易就能突破的话，奇迹之城早就不存在了。”
“那……伪装出城？”
“不行不行，”另一人发话了，“无论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这么多人没有通关条，不可能出得去。”
“关卡是在外城的城门口，我们如果能不引起注意到达那里，只是突破最外层城门的话应该会容易得多。”
“好吧，没时间了，就这么办，趁着混乱赶快行动，这附近能找到地方弄到衣物吗？我们的样子太显眼了。”
……
众人一时没了主意，龙向前挤了挤。他被安排跟着布坊做苦工的时候，曾在帝都各个路口收集居民尿液用来软化布料，这附近区域他还是有印象的。
“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公共浴场，不过先要穿过一个街区。”
在这争分夺秒的逃命时候，任何主意都是好主意。托比雅松看没有其他想法，于是把龙从人堆里拉出来，一把托了上去。
“龙，快带路！通知所有人跟上，一定要小心，不可以引起骚动！”
-
城中第二大公共浴并场中，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的人们仍在享受蒸汽、香薰和按摩，却被突然闯入的抢劫者吓了一跳。抢劫者们大部分衣不蔽体，看到这里有这么多的衣裤财物笑得眯起了眼睛。
“快，随便洗洗污泥就行，穿上这个！”
“油膏，这个是香精，接着！前胸后背都要抹上，还有腋窝和裤裆，把身上的味道遮住！”
“谁有多的袍子？”
“没了，随便裹条浴巾吧，来不及了！”
龙早早地就擦洗完换上了松垮垮的衣服，用带子一系倒也跟家境不太好只能穿大人旧衣服的普通小孩没啥区别。他财迷地去客人留下的东西里翻找钱币，被艾绫狠狠凿了一下脑袋。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
劫匪们将赤条条的客人们捆成一堆，全部锁在一间巨大的浴厅内。穿上随手抓来的各类衣物混进人群，他们就像上一刻还在享受轻松香薰沐浴的浴客们从澡堂中仓皇逃出，随人流向城门涌去。
大批的人群聚集在城门口，不明情况的卫兵不敢擅自开启城门，只能勉强将陷入混乱与恐慌的人群堵在门口。
城市中四处升起火光，远处传来的咆哮与喊杀声，不知所措的市民身边还有许多“有心人”在卖力散布谣言，将斗兽场的混乱添油加醋形容一遍。经过数十条舌头的加工，立刻让人觉得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彻底的恐惧与不安很快变成了疯狂，人群推挤着、咒骂着，对这种突发情况毫无准备的卫兵呵斥着人群，却无法得到哪怕一点回应。
突然有人对关卡发起了进攻，当然在袭击者中少不了一道红色的旋风和紧随其后的瘦小身影，而民众也盲目地跟随着袭击者们，击倒了关卡守卫并打开了机关。
随着铰链的呻吟，城门缓缓开启，人群如同破堤而出的洪流冲出城市。大部分市民只是跑了几步便停留在大道两旁观望，只有那些渴望自由的人们飞快地消失在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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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去哪里？”托比雅松扭头询问艾绫，语气中带着敬畏。
她就像是狂风与闪电，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的前进。无论是人体、石头还是钢铁，在她脚下都如同豆腐一样不堪一击。
托比雅松打定主意以后决不和这个女人为敌——当然，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
“东边，我的故乡已经不存在了，我想在大陆上走走看看。以前指导我的另一个斗士告诉我，她的祖国——奇美修利亚，是一个尚武善战的国家。我们，”她看了看身边的龙，“除了战斗什么都不会，去那个国家当个佣兵或者保镖什么的，攒点钱然后就可以在大陆上四处旅行了。”
“是么，奇美修利亚那的确是个适合你的地方，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能成为史上第一个女圣达尔。”
“圣达尔？那是什么？”
“这就要你自己去发现啦，我和我的同伴们要向西北去，回到我们的祖国——拉斯托尼亚。”
“那个枪术之国拉斯托尼亚？”
“原来你听说过啊，虽然小但是很不错的国家。如果来的话就找我吧，我可能会回到军队去。”
“好的，那么，再会了。”
“嗯，一路顺风，小心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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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庇流涅迦巍峨的城墙，一个巨大的身影人立于城外，那是一头赤爪鲨齿兽，所有被释放出来的魔兽中最后的幸存者。
它刚刚翻出城墙，准备回到它熟悉的草原去。它望向西方，那里扬起了漫天的沙尘，战栗的大地宣告着死亡的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