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又是宴会，这些家伙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吗？”
艾绫不耐烦地站在镜子前面等着行商行会的专家们为她搭配衣物，今晚的宴会是在王宫举行，自然要多花一些心思准备。龙倒是早早换了一身侍童的衣服在旁边吧唧吧唧吃零食，时不时安抚一下烦躁的艾绫。
他这几天倒是过得轻松自在，所有的出席场合人们的焦点都在圣达尔和陪同的行会会长身上，只把他当成是圣达尔的侍童。没人注意他在干些什么，他也就乐得埋头大吃。
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能力自保的人，不引起注意的侍童身份就是他最好的保护，他只要做到不说话不乱动就可以避过可能的危险。
他们早早地到了王宫，托比雅松已经在等着了。作为中间人的他这几天忙得脚底生烟，今天他希望在宴会开始前先向艾绫汇报一下两国联盟事宜的最新进展。为了避免被人偷听，托比雅松邀请艾绫在王宫的一处花园里散步。
由于克里斯蒂娜公主的批准，龙可以在王宫大部分地方自由行走。他最喜欢去的就是王宫的厨房，这里随时都有各种各样的小点心准备着，以用作公主和官员们的茶点。
别看拉斯托尼亚菜品种类少，点心却做得着实不错，无论是选材、造型还是味道都千变万化。据说王室点心师的领班曾经立下过“每日一点”的规矩，一年中每一天的点心都不会重复。
心满意足地擦擦嘴，龙沿着楼梯往上走，转过转角就来到一条回廊。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就当是王宫探险。在阴影里有人正静静倚靠着廊柱，目光看向外面的某处。
“咝——”
那不是克里斯蒂娜公主吗？
龙闪身贴着墙，仔细确认了那人的身份。公主身着她喜欢的蓝色套裙，只是那套衣服的复杂程度让人咋舌，想必是专门为今天的晚宴准备的。她在看什么？为何脸上的表情充满犹豫和不安。
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庭院的枯树颓枝下不就是托比雅松和艾绫姐吗？两人的谈话似乎很顺利，托比雅松笑着向艾绫解释着什么，而艾绫也表情轻松地抱着手臂表示赞同。两人间的距离也比礼节性的谈话距离要小不少，很容易让人产生遐想。
看着那位一直英气勃发的公主脸上流露出患得患失的表情，本来不怎么了解这类事情的龙突然开了窍。他一直觉得那些情啊爱的故事描写难以理解，特别是对恋爱中百转纠结的矛盾心态更是缺乏共鸣。可看到躲在阴影里的公主脸上表情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非常柔软的东西在他的心里翻了个身。
原来这就是陷入恋爱的表情，即使是帝王家的人也一样会有啊。
一直专注于下面庭院的克里斯蒂娜公主余光瞄到什么，才猛然发现龙站在离她不到十步的地方，吓得她小声惊叫出来。更可气的是，那个臭小子一脸“我懂你支持你”的欠揍表情。她转身想离开，忽的站住脚步扭头恶狠狠地朝龙走过来，伸手捏住龙的两边脸颊，把脸凑到龙的耳边小声威胁。
“你要是敢和任何人说……”
艾绫姐也有这样无理取闹的时候，龙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但还是踮脚伸出手环住了克里斯蒂娜双肩，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用哄小猫的语气回应。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克里斯蒂娜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下来，不过很快她就气得涨红了脸。这小子是在小瞧人吗？！
龙捂着脑门看着克里斯蒂娜离去的背影，她这一拳还真是不留情。奇怪了，这招明明对艾绫姐很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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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主持的晚宴，自然主事大臣们都要出席，然而身为外交大臣的冈德尔竟然告病缺席。公主神态自若地与左右交谈，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其他出席的人们各怀心思，但又很自然而不失热烈地继续着晚宴。晚宴并不在之前接见艾绫的三王厅举行，而是另一间挂着不少人像的大厅，画上的都是沃落姆王室的历代人物。
就在正对艾绫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壁画，但是和那些身着礼服或者闪亮盔甲的内容不同，那是一个饱经风霜摧残的老人。他既没有带着王冠也没有手持宝剑或权杖，身着旅行者的行装身边还跟着一条三条腿的老狗，而他的身后似乎有一个人乘着足踏云朵的巨马，身上放出璀璨的光芒。画上老者目光坚定，似乎正大踏步背离那发光的家伙。
“您很在意那幅画吗？”
公主似乎有意提起这个话题，即使艾绫只是稍稍有些好奇地多看了那幅画两眼。她可不像龙那样什么都要搞个透彻明白。艾绫点点头，这想必是沃落姆王室的某位先王吧？
公主拍拍手，原本热闹的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从侧门走进来几个乐师和一些仆从，为首的两人斜挎着某种样式奇异的乐器。
那乐器有点类似提琴，但介于小提琴和中提琴的大小之间，边缘的弧度也没有那么明显，而且在琴颈部分有着一大排止音键，琴弦数目也远超龙见过的提琴。
托比雅松小声回答龙的疑问，那是名叫尼古赫巴琴的乐器，比起提琴拥有更丰富的和弦声音，甚至算得上是相当热闹。后排那个在有着巨大共鸣箱的音板上嵌着近百片长短不一的狭长金属簧片的叫姆比拉琴，音色也十分奇特。
“可以为客人们表演‘古尼尔根’吗，四十年流浪那一章。”
“遵命，殿下。”
姆比拉琴响起仿佛流水在风铃上跳动的空灵音色，而尼古赫巴琴的演奏者也开始奏唱。配合着情节，他们既用琴弓拉奏也可用手指弹奏，甚至还能拍击着琴身像手鼓一样演奏。
《古尼尔根》（意为“人间之树”）是拉斯托尼亚的两部长篇古体史诗之一，和另一部描写包括众神创世、神界冲突、信仰传说等拉斯托尼亚人世界观的史诗《卡菲米奥尼尔》（意为“繁复诗篇”）不同，古尼尔根更多的讲述人类的故事，特别是西北大陆缺乏文字记载时期的部族和王国故事。
公主所点的四十年流浪篇章讲述的是传说中沃落姆王室最初的王，立国之君耶茨·沃落姆人生的最后四十年故事。当这位传说中为众神宠爱的英雄在击败了所有的敌人并建立自己的国家后，深感他的一生因为权力斗争与敌族、友人甚至不得不和家人相互征伐，即使最后登临王位可心中永远无法摆脱王座被血海浸没的梦魇。
因此他主动退位寻找传说中可以抵达诸神居住的天源神庭的道路，希望能通过苦行与自我放逐来摆脱罪孽。他在旷野和其他国家间行走了四十年，遇上了无数的人与事，只有那条一直跟随的老狗不离不弃。
当他在雪山上不知攀爬了多久，终于神祗乘坐八足巨马飞驰而过伸出手接纳他，但神灵却拒绝让那条苟延残喘的老狗一起前往神庭，认为它是不洁与残缺的动物，并且质疑英雄抛弃了家人、朋友和权力，为何在苦苦寻觅的解脱最终到来时，却还惦念着一头残疾的畜生。
迟暮的英雄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无法让死者苏生，也不能挽回自己过往的罪恶，但这条狗一直对他不离不弃，即使不能成神也绝不会抛弃它独自升天。说罢耶茨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却被神将他和那条狗一同提升天界。
“我喜欢这一章，倒不是因为最后那个大团圆的结局，更多的是欣赏其中忠诚的主题。对于相互支持的朋友保有忠诚，最终也会得到同样高尚的回报。”
公主的话意有所指，艾绫不知是听出来还是装糊涂，嗯嗯啊啊地附和了几句。龙却在旁边犯嘀咕，那条狗活了超过五十年，恐怕早就成妖怪了吧？
品尝完眼前的这道莳萝烟熏鲑鱼后，一名女歌伶向客人们献唱拉斯托尼亚的民谣，描述期盼丈夫早日归家的妻子心声。
“他带着一柄宝剑，踏上征途不回头。愿他挺立如桦树，归家之期不长久。
他划动两支船桨，破开风浪无畏惧。愿他勇猛如熊罴，勇士荣归载声誉。
他背负三副甲衣，直面敌人没怯意。愿他坚实如磐石，众人传唱百人敌。
……
他抢回十三金山，劫掠败蛮不留情。愿他富足如王侯，同享蜜酒到天明！”
“战斗是拉斯托尼亚人的义务，也是拉斯托尼亚人的生活。我们随时准备迎接战斗，以此更接近于神灵。”公主待到歌曲结束，再次向艾绫搭话，似乎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殿下，拉斯托尼亚人的忠诚与勇武毋庸置疑，尤其是在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时，这种团结起来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艾绫没有再次含糊其辞，她从公主准备的节目和话语中听出了决意。看样子对方也终于下定决心。
“很高兴我们能取得共识，晚宴后还请金岚阁下留步再做商议。”
晚宴并没有持续很久，几位主事大臣和王女派的主要贵族先后对艾绫表示，他们都抱持期待两国更进一步合作的意愿，然后在公主的同意下纷纷回到自己的宅邸。
接过滚烫的毛巾用力敷了敷脸，克里斯蒂娜公主示意左右都离开，包括奇美修利亚行商行会的会长也没能留下。公主亲自领着艾绫来到一间远离主殿的房间，托比雅松和龙则充当佣人的角色，推着装满资料和茶点的小车跟在后面。
公主确认附近没有人能偷听并锁上门，艾绫也向她保证百步之内如果有人接近一定会发觉。
“我不希望表现得太过戏剧化，但是……情况有变化。”
她指了指手边一个托盘，虽然语调平静但手指却有点微微颤抖。托比雅松上前将托盘移到艾绫面前。银质托盘上放着一封已经被小心拆开过的信封，不过火漆封印已经破损。信封上没有署名，展开信件也仅仅在结尾有一个花体的首字母表明身份。
“我们在前往菲洛的船上截下来这封密信，是冈德森送给菲洛国王的。”
“因为落款的字母和冈德森名字的首字母一样？”
“不，仅仅是这个证明不了任何事情。这封信的火漆印是冈德森用戒指印下的，那是象征了他的父母双方家族联结的独一无二的戒指。”
艾绫看了看，确实是个很独特的印鉴，但她对于纹章学没有任何了解，所以也没法看出什么。
“送信的人是冈德森身边的亲信，也是他的亲戚。他在深夜从宅邸后门溜出来，随身只带了一个随从，一路不停直奔港口。在那里有一条属于某个冈德森势力庇佑下的商行的快船，他们本打算连夜驶往菲洛，同时在港口也有接应的人确认船只顺利出航并且向冈德森回报。”
“听起来殿下似乎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听到艾绫的质疑，克里斯蒂娜微微笑了笑，似乎有一丝得意。
“冈德森宅邸里有人为我提供了详细的时间路线，而那条船的船员……也都在信使到达港口前换成了忠于王国的士兵。为了防止他们起疑，一直等船到了海上才动手。那位特使眼看信件被夺，当场自杀了。”
“看来大家称颂的足智多谋的冈德森先生，并没有那么细密呀。”艾绫明白如果这封信真的是冈德森所写，那他在这场斗争中就输定了，“龙，念给我听。”
龙接过信件，还好上面只是书写体的北地语。北地语是西北大陆贵族间用作书面交流的语言，平民是没有机会学习的。如果是拉斯托尼亚或者菲洛本国语言，他反而就无能为力了。
写信人提到“不守体面的小丫头”很有可能会和奇美修利亚来的特使达成同盟，而这是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他计划近日在东南边境制造争端，引来北岭国的进攻。
如果他命令当地贵族不予抵抗，那么小丫头就必须将手上军队派往东南边境。而收信人应当以最快速度准备完毕，趁国家空虚的机会从海路与北边陆路同时进军。同时与北岭国达成协议，割让拉斯托尼亚南边几个领换取他们的支持，合力消灭常备军。
菲洛王国能轻易拿下东边隔海相望的这片土地，只需要数年时间，不但割让的土地能收回，还能完全控制两国间海域的狭窄出口。合两国之力击败北岭等其他各国，成为西北大陆的霸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