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转过一个弯，看到远远的黛青色背景下有一道卧伏的远山。山顶上飘着几朵散乱的云朵，山体在明媚的阳光下翠绿可爱。
“那就是天界山吧？”龙看了看地图，抬头看向山脉，“过去就是沙漠国度吗？”
“你在看哪边呀！”艾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摇摇头来到龙的背后，双手扳住他的脑袋，强行把他的视线往上移，“那才是天界山！”
“噢，真他妈……”
龙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他的视线从刚刚看到的山峰往上、往上、再往上，越过白云和飞鸟，直到仰起头看到半空中那道模糊的轮廓，那才是真正的天界山山峰。隐约的白色峰顶不知比刚刚他看见的那个山脉要高出多少倍，让人产生山峰与月亮等高的错觉。那原本以为是天空的背景只不过是天界山的山腰以下部分罢了。
这座山脉彻底拦阻由东、南两个方向吹来的暖湿空气，据说山的那边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模样。难不成要翻过这座飞鸟难越的高山吗？想到这个龙就想掉头回奇美修利亚。
虽然一路看着充斥视野的天界山，却花了两人三天时间才来到天界山附近的小镇。如果要翻越山脉，不但要做长时间的物资行装准备，还要加入商队或是与其他旅行者组成队伍，并且雇佣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天界山中气象极端而且危险重重，落石冰瀑、隐藏的裂缝、迷失方向……即使人们再谨慎，每年仍有数百人永远消失在迷雾与冰雪之中。
不过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从山脚下的大隧道穿越山体，中途要经过消失的种族——夜人所建筑的地下城，大概要走五天才能到达另一头，只是那座地下城的城门税和物价足以让一个中产之家顷刻破产。
“唔哈~终于走到了。明明就在眼前，却走了这么好些天。”龙把背包往地上一甩，瘫靠在椅子上。这里是镇上最大的饭馆，也是旅行者们聚集的地方，无论是雇人、准备物资还是组成队伍，都是最方便的。
“太阳才刚过头顶，这里就天黑了，也是奇怪得很呢。”艾绫也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抽了抽鼻子，看向邻桌店家摆出来的酒罐。此时刚过中午，大厅里还是空荡荡的，再过一会旅行者和当地人才会开始在这里聚集。
“见山方知远，山前半日闲。”从后堂传来悠悠的话语，“意思是当你刚看到天界山的时候，你离它还远得很；而当你到了天界山脚下，会发现由于天界山太过高大，这里过了中午便是黑夜，所以大家只工作半天。”
一个人从饭店后面笑吟吟地转了出来，龙定睛看去，这接话的人不是霜音是谁！
“霜音！”原本懒洋洋的龙愣了一下，噌的蹿了上去，惊喜地一下抱住对方。“你怎么会在这里！咦？你身上的香味换了呢？”
霜音苦笑着推了一把浑身酸臭的龙，伸手捋了捋垂落的发梢，然后拉着龙的手来到桌旁。
“你怎么会在这里等我们？”艾绫也没想到霜音会出现在这里，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大麻烦在等着他们。
“艾绫姐，龙，”霜音看了看左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们的大陆之行恐怕要到此为止了，王国传令，征召圣达尔金岚阁下回国领军。”
“霜音，难道……”艾绫一下坐直了身子。
“战争开始了——
二十天前，罗耳曼尼亚派遣近四万混编精兵，向奇美修利亚境内莽山地区发起突袭。莽山主攻方向上的守军除一名信使外全军覆没，但为后续部队的集结防卫赢得了足够的时间。帝国进犯的借口是我们收留了帝国重犯，并拒绝交出这位前庇流涅迦空骑部队长官的弟弟以及他的旧部下。
原本在帝国北方边界不断骚扰劫掠的‘北陆五公’联军由于内部出现了叛徒，在行进中遭遇帝国部队伏击损失惨重，‘恐怖公’身受重伤‘狗且公’中箭。北陆五公不得不退兵防守，腾出手的帝国正好趁此机会向我们发起进攻。
这是默顿加冕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战事胜败对于我们和帝国同样重要。”
尽管有很多问题想问，但龙却没听说过北陆五公是什么。趁着艾绫沉思盘算的空档，霜音向他解释这是五个文化人种出自同源的北方公国领袖，他们占据物产丰饶的贝易河下游和木拉尔河下游之间的广大平原。作为北方诸国与帝国对抗的前线，五国组成联军在历年作战中屡次重创帝国部队并多次攻陷劫掠帝国北方城市。
“那‘恐怖公’、‘狗且公’是他们的称号吗？”
“那是人们给他们的绰号——恐怖公拉合是五国联盟的盟主，对于敌人无论男女老幼，但有反抗者便屠尽整个地区，把尸体吊在木架上称为‘人树’作为警告；
‘叫唤公’喜欢酷刑折磨俘虏，他的城堡永远都回响着受害者的惨叫；
‘焦热公’觉得用刀剑杀人有可能假死遁逃，所以把敌人十人一组绑在木梁上，斜立在大火旁把人烤成焦炭；
‘雷饲公’的领地有一处雷电频繁的旷野，他为了节约成本驱赶俘虏背着木桩来到这里，直接把他们钉在旷野上，木桩和铜钉会引来雷击杀死俘虏；
‘狗且公’喜欢犬只，他的部下曾经在陷城后询问是否屠尽全城，他回答‘狗且留下’并因此被人称作狗且公。也正是因为作为北陆屏障的五人凶残善战，北方诸国才能在帝国的重点用兵压力下坚持到现在。”
“既然王国征召，那我们便回去吧。”艾绫沉默片刻拿定了主意，“不过这一路上帝国的探子一直盯得很紧，我们难不成要原路返回？”
“我已经安排好了，尽管放心，我们会走最短的线路回去。”霜音现在说话也有冰原上老萨满那种神神叨叨的意味在里面，不过既然他这么说，应该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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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音早已订好房间，左右只有一个房间住着对中年夫妇与小厮，据说是南下探亲的。接下来几天他带着艾绫和龙频繁出现在这个小镇各处，采买物品联络翻越山脉的拼团队伍。
这天半夜他叫醒了龙和艾绫，然后轻轻打开窗子，从窗外翻进来三个人，正是隔壁的住客。
“他们是我霜氏家族的本家高手，接下来跟我们互换身份，引敌人往西。龙，你去叫醒店家就说我们要立刻启程，让他们把我的马车套好，弄完马上回来。”
只见隔壁房来的三人在脸上一抹面容瞬间改变，他们摘下假发开始和霜音艾绫互换衣物。龙拍门叫醒了睡眼惺忪的掌柜，让他准备下马车。看在丰厚小费的份上，店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推醒伙计让他去牵马套车，自己则迷迷糊糊去准备些便于路上携带的吃食。
已经变装成中年男子的霜音拉着龙坐下，顺便吐掉含在嗓子里用来变声的药水。
“龙，别紧张，放松。”
他十指张开，几乎细不可见的银弦在他指尖闪动。龙只觉得脸上像被蒙上蜘蛛网，随着微微的不适，脸上的肌肤感受到不同程度的拉扯。
随着霜音十指晃动，龙的眼角、眼距开始变化，鼻子变得更塌，嘴角被拉伸下耷，耳朵微微前翻形状也更细窄。慢慢地，两腮、颧骨、下颌也不同程度被改变。另外那三个霜氏成员则用药水为他改变肤色发色，用颜料画出斑痣。
不过短短一刻时间，龙已经变作隔壁小厮模样。
“来，换上这些衣服。”那个扮作小厮的霜氏成员已经变装成龙递过换下的衣物，龙也脱下自己的衣服交过去。看到“自己”在对面做着各种动作，龙觉得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再次确认了任务，“艾绫”、“龙”和“霜音”趁着夜色出门下楼，龙静静坐在床边听着他们和店家道别，马蹄与车轮声渐渐远去。困倦的店家招呼伙计先去休息，等天亮了再收拾房间，很快店内再次回归寂静。
“我们等天亮再走。”霜音轻声说道，艾绫和龙点点头，他们不想破坏伪装，只能靠着墙或床头坐着打盹。
果然天亮时有人来向店家打听今早离开的客人，完全没想到就在和店家说话的时候，他们要找的三人正慢悠悠从他们身后走了过去。
“艾绫姐，你的腿不要迈那么高，步子小一点。”扮成中年男人的霜音在艾绫耳边低声说道。
“额，怎么这么麻烦。”艾绫的脸有些僵硬，这身裙子很不适合走路。
他们乘上白蓬马车，龙坐在前面不急不慢地驾车赶路。
“后面有人跟着我们吗？”
霜音观察了许久，往南的路上没什么行人，视野也很宽阔，如果有人跟踪很容易就会暴露。
“应该没事了，艾绫姐。安插在翻山队伍的探子扑了个空，他们想必会追着扮成我们的三人前往夜人的地下城。”
“那三人不会有危险吧？”龙想起曾经在奇美修利亚遇上的拳圣、幻容，担心帝国的高手会不会在半路伏击作为诱饵的霜氏成员。
“不用担心，那三人是我专门挑选的易容高手，他们会全速赶到夜人城，那里鱼龙混杂人流又大，只要变换容貌低调呆上一阵子自然就没事了。更何况帝国派出的大部分探子、杀手估计还在北岭和拉斯托尼亚转悠，等他们得到消息我们向西穿过了夜人隧道，只赶得上去荒漠里吃沙子。”
“夜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既然放下心，龙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霜音闲聊。
“他们早就在元素反冲的时候灭绝了，具体的谁也不知道，不过据说他们的脸像是笼罩在袍子下的黑影，没有五官只有星星点点的闪光。”
“霜音你去过地下城吗？”
“去过一次，那里已经被后来迁徙的人群占据。可真是壮观啊，夜人挖出的穿山隧道比观星楼还高，里面有发光的荧石和苔藓照亮黑暗。地下城里没有黑夜白天之分，永远都热闹繁华。”
“以后我也要去看看！”
“好哇，我们一起去。”
在路上仰望一侧的天界山，仿佛随时会迎面倒下的山岳极具压迫感，一大半的视野都会为巍峨的雄峰所占据，产生令人感到无法缓解的窒息感，与之相比连天空只是余光里的一条蓝带。由于正值濡月，山坡被巨大的色块分割，那是绝非人手能描绘的奇特美感。龙即使在梦中也从未见过如此艳丽而壮观的景象——
从山脚往上直到百亚矩高度，遍布正在开花的矮灌木，那是一种有着五片米粒大小花瓣的小花组成的花团。单个花团不过鸟蛋大小，或雪白或金黄，但这两种颜色的花团永远不会交杂在一起，总是泾渭分明地占领各自区域。无数簇拥的花团掩盖了一切其他的颜色，组成了延绵百矩，目光之极也看不到边界的花潮，像是一条巨大的金银色织锦，将天界山围拢其中。不用走近，浓烈的花香便将人淹没，然后无可避免地沉醉其中。
就在金银色花海的上方，是一个充满世间所有颜色的地带——百种、千种、万种！数不清种类的鲜花从绿地里喷涌而出。色彩从眼睛钻进身体，然后一口气爆炸开来。如此繁复驳杂的颜色能让第一眼看到它的人昏厥过去，唯有堙没在草丛中的顽石黑土为烂漫的画卷添上一笔沉稳。
当缭乱的目光再往上，是树。同样一望无际的绿海会让被色彩诱惑的双眼和神经立刻沉静下来。此时用力呼吸一下，一种明悟之感从心肺蔓延全身，让人恨不得能坐在这里，与这片绿海融为一体直到海枯石烂。
随着高度提升，绿色渐渐褪去，灰白的岩石层叠而成山体，单调、生硬，唯有刺眼的阳光为之装饰。
“对了霜音，你说安排好了一条最快回奇美修利亚的路，是要走哪里回去？”
“直线穿过罗尔曼尼亚帝国，取最短的路程回王国。”
两息之后，艾绫和龙爆发出他们这辈子最大音量的怒吼。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霜音似乎很满意他们两人的反应，开心地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