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云梦归心
天子山上，姜生的小院里飘着一股浓浓药香。
“阿生，这两位千金小姐先拜托你了。”碧雾疲惫地道。虽然莫红绫和东方银莲命魂上的禁制已被她解开，但她们要恢复意识和记忆还需要调养一段日子。
姜生给她端上一碗药汤，皱着眉道：“你要走？”
碧雾接过一口喝尽，苍白的脸上有坚定的神色，道：“对！我要回云梦宫！”
“不等阿澈回来？”
“不等。”
碧雾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又道：“我去找他。”
她知道他的不见人影是为了谁。她不能让他单独去面对她外婆。
“可是，他让你在这里等。”
“阿生，如果你知道阿澈可能有危险，你还会在这等着吗？”
姜生沉默。他会，还是不会？阿澈的话是旨意，他该绝对听命。但阿澈有危险呢？他还要听命吗？
“不会。我知道你不会。我也不会。所以，我必须回去。”或许，去了就会给阿澈添麻烦，但她还是要去。有些事，有些人，他们必须一起去面对。这是她碧雾的坚持。
“我和你一起去。”
碧雾笑着摇头：“不行。你得照顾她们俩。”她指了指莫红绫和东方银莲。
“你也需要照顾。”她若有闪失，他一条命可赔不起。
“我不需要。就算你认为有需要，我不是有阿澈吗？阿生，可如果你走了，她们俩就会痴呆一辈子。我相信百草邪医不会这么不负责任。何况，我只是说阿澈可能有危险。我们要面对的是我外婆，有我在，情形就会不同。我们两个人已经足够，你不用担心。”
碧雾又道：“你不相信阿澈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的能力？”
姜生再度沉默。他自然对阿澈极有信心，可对碧雾却真的不是很放心。他答应了阿澈调养好她的身体，但如今她只是恢复了五成而已。
碧雾见他仍在犹豫，索性挑明道：“这算是我们的家事，我希望阿生不要介入。”
姜生最后还是留下了。
不过，他并不全因为碧雾的话，而是他决定了要尽快治好莫红绫和东方银莲。
他没忘了，这也是阿澈的吩咐。
阿澈来到了云梦宫。
今天是他与云梦宫宫主碧陌约定的日子。
那晚，他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东方银莲，足以让碧陌先应战他这个劲敌。
碧陌身为黑巫师最恨被人轻视，身为云梦宫宫主最不能容忍这种挑衅！
“老宫主好。”阿澈有礼地问好。眼前这个看似只有三四十岁的妇人，实际上却与他皇祖母一个年龄。如果可以，他并不想难为她。
碧陌一身黑袍，高高盘坐在祭台上，神情倨傲，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阿澈，道：“年轻的太上皇，今天将是你的死期。”
“是吗？”阿澈笑笑，“晚辈倒不这么认为。”
碧陌冷冷道：“你以为能带走东方那小丫头就够和我斗一斗。天澈！你死到临头了也不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吗？那晚辈可否请教一下，晚辈到底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了？”
碧陌鄙夷地哼了一声，默默念起咒语来。
一时间，阴风阵阵，寒意袭向阿澈。
“黑巫术！”阿澈皱眉看着正越发诡异的碧陌，心中暗自警惕，运功护住周身。他并不相信，黑巫术定能胜过高深的武功，直接致人于死地。依他所见，所有害人的巫术都必须借助于外界之物，譬如蛊虫，譬如魔鸟。
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碧陌想要害他并不容易。
但阿澈还是低估了黑巫术的力量。
碧陌身上的黑袍宽袖猎猎作响，双手结成手印，一直冷冷凝视着阿澈，口中不停念着咒语。
阿澈忽然间觉得头昏沉沉，眼前幻影叠现，但他仍旧硬撑着，没有倒下。
“外婆！”碧雾赶来，一眼就见到碧陌正在施诅咒术控制阿澈的意志，失声喊道，“停下来！”
碧陌根本不理睬她，继续念着施咒。
碧雾见阿澈僵住原地，脸上逐渐木然，不禁万分着急。她看向祭台上的碧陌，咬咬牙走了上去。
“外婆，你不要执着下去了！”在她做出更多的错事前，她必须阻止她。
碧雾出手点向碧陌的昏穴，却被碧陌的护身真气震退几步。再三接近，她竟无法前进半步。她心知是外婆的云梦心法已成，此正是第九重的云外玄天，非一般人可破。
用武不行，只能用巫术。碧雾伸出双手，握紧又松开，随即她也坐倒原地，盘腿面向碧陌。
左手，右手。右手，左手。
就让这一次彻底解决吧。
碧雾毅然咬破右手手指，鲜红的血随即涌出，她飞快地在左手上画好符咒，随即，双手也结成奇特的手印，对着碧陌念出咒语。
不一会，怪异的情形发生了。
原本碧陌不断飞动的黑袍宽袖忽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住了，并且越拧越紧，迫使着碧陌变动手印。
而阿澈的额头渗出密汗，他极力反抗着那股想要控制他的精神力量。忽然间，他觉察到压力一松，连忙趁机凝神聚气。不久，他一双本被催眠得如痴似醉的黄睛猛然迸出精芒，彻底清醒。
“阿雾！”当他看到碧雾如石像似坐在那里，面色獠白，顿时心中又痛又急又怒。
碧陌惊讶地看到阿澈脱离咒术的禁制，想要再试，却再也找不到他精神上的突破口。此刻的阿澈力量突然暴涨，周身散发的煞气可令鬼神退避三舍。
碧陌恨恨地扫了颓然倒地的碧雾一眼。都怪这丫头坏事！竟然为了那个小子使用玉石俱焚的毁灭术！若非她闭关修炼了那么多年，她非得被这个死丫头害死！
阿澈身形一移，将碧雾抱回自己身边。
“阿雾！”
碧陌冷声道：“她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普通人，为了一个男人，居然蠢得毁去身上的所有灵力！”
“不许你这么说她！”阿澈忽然抬起头望着她，无比冷峻的眼神中带着杀气，一字一句地十分轻声却又极具威胁地道。
纵然碧陌见多识广，也没有看到过像他这样一个爆发力如此之强的男人。他几乎像是一块石头突然变成了火热的岩浆！
怪不得冰奴对他闻风丧胆，此刻的他如同死神！
碧陌压下心头的震撼，面无表情地道：“你也和她一样蠢！”竟有人会放弃那高高的皇位，简直是疯子！
碧陌从腰间抽出软剑，直指阿澈。
“你们去地下做鸳鸯吧！”
“连亲外孙女都要杀的人，才该下地狱！”
阿澈将昏迷的碧雾后抛至树冠上，身形往前，直接对上那柄软剑。
只见，叮一声小小脆响，软剑竟在他指间断开。没等碧陌使出云梦剑法第三式，阿澈已经用那半截剑尖抵住她的脖颈。
“你从哪来的这一身功力？！”碧陌惊惧道。他年纪轻轻修为竟在一甲子以上！
“你不需要知道！”阿澈毫不留情地就废去了她的武功。
碧陌心中恨极，眼神阴毒地望着他，忽然大笑。
“我知道了！是那个老不修传给你的！哈哈哈！天澈，你注定早死！欲速则不达，过犹则不及，那老不修把内力传给你，没想到会害了你吧！你今天动怒爆发，明日就等着内力反噬吧！哈哈哈！”说完，她狂笑着踉跄离去。
“她说的是真的，”一路赶来的姜生闻言立刻替阿澈把脉，语气沉重地对他道，“陛下现在不可动用一丝内力，请立刻随我回天子山。”
阿澈笑道：“阿生，事情没那么严重。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暂时也不会有事。”
阿澈飞身一跃，将碧雾从树上抱回，看得姜生胆战心惊。这太乱来了！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阿澈又道：“你先照顾好阿雾，我去办件小事，到时就回去。”想了想，他加了一句：“你先不要让碧雾知道我的情况，只说我被朝中的事缠身，过一段时日就来找她，让她不要担心。”
姜生无语点头，只能照办。
晨雾中，烟柳摇曳，小楼迷离。
听雨楼上，阿澈临窗闲坐。
青碧色的茶，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听雨楼楼主任恕，不安地站在桌边。
他已清楚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只是万没想到他会找到听雨楼来。
阿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任恕心道，他小庙迎不起大菩萨啊。
“任恕，我听你上次讲，白圣女救你一回？”阿澈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看了他一眼。
有些男人，从来都让人仰望。
任恕虽已是一方霸主，却无法摆脱对阿澈的敬畏。
“是。”他垂首不敢抬眸。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阿澈打量了一番任恕。
“您第一次御驾亲征的时候，”任恕恭敬道，“我在军队里当旗令兵。有一次，我叫冰奴的箭射中，被送回大营，遇到白圣女，她救治了我。”
第一次打冰奴的时候？原来他是跟着自己打过仗的兵。
“原来如此。”阿澈看任恕的目光里多了一分亲切。他微笑道：“这倒也是缘分。”
阿澈忽然又话题一转，似是随口地道：“任恕，你这听雨楼是听命于朝廷，还是听命于姜府？”
任恕猛地跪下了。
“陛下恕罪！听雨楼听命于朝廷！”
任恕记得，那年他伤好后，因为为人机灵，又有武学功底，便被大将军华琅手下负责情报的参将看中，将他选了去学当细作。边疆安定后，他回到京城，本想求个小官做做，没想到又被姜府的老大人招去，让他在江湖中成立听雨楼，以便随时掌握朝堂之外的消息。
任恕起初以为是为朝廷效力，后来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被姜府套牢的爪牙。木已成舟，他上了船，从此不好脱身。虽然这几年他秘密经营自己的事业，但却没有机会彻底和姜府断绝关系。
眼下，他知道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刻到了。
姜府的异动，他也看在眼里。澄帝亲自上门来，是给他一个机会。他清楚，自己若是不把握，一切就都完了。所以，当澄帝一开口提及这个事情，他立刻表明立场。
“任恕，你做事总算有分寸，我这趟也没白来。你之前听命于姜府，想搅乱江湖吸引朝廷的注意，让姜府在京城有机可趁，这事若是你处理得好，就算过去了，朝廷也不追究，你照旧当你的听雨楼楼主。”
“谢陛下！任恕一定尽心去办！”
阿澈笑道：“你起来吧。我看你确实是个人才，不愧是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的当家，居然能在三大世家里埋下那么多内线。你虽然设计毒倒了那东方银莲和莫红绫，诬陷了阿雾，幸好倒是还没弄出人命。否则，就算我想放过你，其它人知道真相后，也够你受的。”
任恕站起身来，尴尬地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迷魂扇。他心道，要是没您掺和，旁人谁能轻易知道真相？就算东方银莲和莫红绫在众人眼前复活，也指证不出他什么事。
说来说去，还是得朝廷高抬贵手才行啊。
在江湖混了这许多年，任恕知道，江湖不过是个小儿科，那朝廷才是个大染缸。江湖中鱼龙混杂，那朝廷里更是卧虎藏龙。在江湖里能呼风唤雨的，个个都和朝廷脱不了干系。据他的情报所知，前武林盟主是皇帝的皇叔，云梦宫历来有被朝廷封号的巫师，金刀门门主是前朝武将出身，东方世家与本朝高门大伐有世代姻亲，连他这个听雨楼楼主都是从过军的。其它那些老门派，如玄清庵等，若非自诩正义，平时也不大不惹事，偶尔还能帮帮朝廷，怎么能够屹立百年不倒？
阿澈拿起茶盖子轻轻扣上茶碗，边又问道：“任恕，你这场求亲闹剧结束后，还打算和三大世家千金之一成婚吗？”
任恕一抬眼，正对上阿澈深邃不可测的目光，顿时手心冒了冷汗，忙道：“任恕不敢再闹腾，恐怕三位千金也无意下嫁，所以……”他是绝不可能抢走他的意中人的。
任恕可不白目，早在山中相遇那次，他就了解，自己是绝无可能娶到云梦宫少宫主的。虽然，他真的有些喜欢那个目光傲然的女人。只是，世上比女人重要的东西太多了。有舍才有得，对他来说，一个女人不算什么。
“是吗？”阿澈笑了笑起身，“行，那我走了。谢谢任楼主的招待。”
“任恕不敢！”唉！天子驾临，真不知是他的荣幸，还是他的不幸？
任恕恭送阿澈出了门，心里才踏实了些。
又是一年清明。
江南，细雨打着梧桐，点滴许多心事。
一个白衣女子抱琴而弹。她的玉指柔软地轻拂长丝，奏出无尽的相思。
当年无弦琴，只为悦己心，如今添丝弦，抚来等知音。
“没想到阿雾的琴艺如此精湛。”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高大魁梧的身影随即到了碧雾旁边。
碧雾收拢手，侧首抬眸看了眼他，问道：“阿生，你怎么来了？”去年她失去了武功和巫术灵力，却在姜生的医治下恢复了一些听力，也算因祸得福。
姜生道：“我来求云梦宫收留我。”
碧雾露笑道：“好啊！百草邪医愿意入我云梦宫？欢迎之至！”
“你不问我为什么？”
“需要问吗？”
“需要。”
“哦，那为什么？”
“因为你不收留我，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容身之处了。”
“嗄？为什么？”
“你没听说我们姜府谋反吗？我受了牵连，被流放到这里。”
“流放到这里？”她们云梦宫是流放地？
“是啊，我若是去了别处，就要被杀头。所以，只能求你收留我。”
“不用求，你来，我们云梦宫绝对欢迎。”碧雾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有百草邪医坐镇云梦宫，她自然开心。但另一个人，他为何还不来？
“那我多带了一个人来，可以吗？”
碧雾猛然看他，提着心，问：“你带来的那个人，是谁？”
“我的病人，一个病得很严重的人。我不带他来，他可能就会病死。”
“……”她的心直直落了下去。
“你不好奇他得的什么病吗？”
连他百草邪医也治不好的病，碧雾该好奇的。
“哦，什么病？”
“相思病。”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在碧雾耳畔响起。
转眼间，碧雾落进了那个日思夜想的怀抱里。
“阿澈……”她叫了一声，依然沙沙的声音忽然哽咽。
阿澈拥住她，笑着道：“我听说云梦宫有个好规矩。”
“嗯？”碧雾抬起脸望着他。
“没有嫁出的女儿，只有入赘的男人。”
“嗯。”碧雾不自觉屏息。
“阿雾，我们成亲生个女儿吧。”
碧雾腾红了脸，忽然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好。”她轻声道。
望着那曾凝视许久的唇，她悄悄仰头印了上去。
她的腰猛地被收紧了。
姜生已然不在，只有一对有情人在琴前定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