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此处去石堡城也就几十里地,独孤见天色已暗,便来到阿布思处建议就地搭帐过夜,明日再往石堡城城下与大军汇合。阿布思担心此处旷野之地半夜会遭敌军偷袭,独孤劝说之前两番交手已将吐蕃主力消灭殆尽,残兵全部躲回了石堡城内,若实在不放心可多派哨骑巡逻防范便行。
说服了阿布思,独孤转身又对伯文交代,待营地扎好之后两人便分头行动,四处查看一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早发现,好做对策。
两人谨慎地围着营地转了好一阵后,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等到夜深,士兵们都各自休息,正打算就此作罢,突然独孤发现,阿布思的中军大帐后不远处的马厩里,那匹似曾相识的栗色驿马又出现了。独孤找来伯文,让他去和帐门前的卫兵搭话,自己则趁机探听大帐内的情形。
透过帐帘间的窄缝,他瞧见帐中阿布思与军师商思齐二人站在舆图前商量着什么,而另外一侧立着个汉服打扮之人背面冲外。
独孤回想起那日在阿布思军营外撞见的那个单骑入营之人,与眼前此人身形相近,继而又想起昨日许云封讲到的监军裴齐丘的侍卫裴柱国的可疑举动,定和眼前此事大有关联。独孤犹豫起来,若此时直接冲进帐中,不管发现的秘密究竟是何,都会对自己多有不利,但若其中果真有阴谋之事,眼下哥舒翰大军即刻便要进攻,绝容不得半点差池。
思虑片刻,独孤决定还是冒险一试,于是便转身向卫兵说有紧急军情要马上进帐求见可汗,说着便要闯进帐去。卫兵当即横刀阻拦,说可汗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独孤一边大声喧哗,一边朝伯文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之后,便悄悄从大帐的另一侧绕到背面去。帐中军师商思齐闻声而出,见是独孤在外求见,便客气地好言相告,自己正在与可汗商讨明日攻城排兵布阵之法。
而此时另一头伯文已经绕到了帐后躲在暗处观察,只见帐后有个密门忽然从内打开,正是那个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径自去马厩取马,准备离开。伯文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到跟前,上前一把抢下缰绳。独孤也从帐前赶了过来,两人一个拽马,一个挡路,将那人逼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得出来,此人也被突然冒出的二人吓得不轻。
“裴侍卫可是奉了监军大人的指令,来与阿布思可汗共商讨伐吐蕃的计策?”独孤用极镇定的语气劈头盖脸便问道。
那人一听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明显已是支吾作答:“你,你是何人?我与你们素不相识。”
独孤见其反应,知道此人定是裴柱国无疑,便索性放开胆子信口说道:“我等乃是哥舒翰大帅麾下骁骑校尉,从昨日监军大人一行入营起,便开始留意你们了。不光是你们,就连他阿布思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大帅也早已洞若观火。只是没想到今天裴侍卫竟能独自来到此地!”见那裴柱国听着听着,神色已近慌乱,他便刻意加重了口气继续说,“不知裴侍卫在大军即刻便要攻城前夕,为何还会来私见可汗?难道是监军大人另有攻城良策,还是与他阿布思暗自勾结,有图谋不轨之意?!”
一声喝问,吓得裴柱国脸色发青,低着头不敢对视,混乱地回道:“监军大人也是奉了大帅之令,命我前来与可汗交代攻城之策。况且监军大人乃是圣人钦点,赴任前圣人特意交代要同可汗示好,共约讨伐吐蕃之战。”
“胡说!大帅既有攻城帅令,岂会吩咐监军派人前来传达。我看你私自示好阿布思,定是别有用心!”独孤瞪着眼厉声说道。
“真是误会了。我等皆为圣人效命,怎会有勾结不轨之说?”裴柱国辩解道。
“是嘛?既如此,裴侍卫即刻便随我回大帅处当面对质一番,若是其中果真有误,我等再亲自向监军大人赔礼不迟。”说着便和伯文一起上前去架他。
裴柱国一听要去哥舒翰处当面对质,顿时没了底气,百般不从。二人不依不饶,动静也越闹越大。裴柱国担心惊动了帐中的阿布思,终于开口求饶道:“二位且行个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于是,独孤和伯文跟着他走到了营地外。裴柱国站定转过身来,见二人始终死死地盯着自己,方叹了口气说道:“方才在帐中听说二位早已和阿布思有约在先,早知如此,我家大人也免得再派我前来多此一举了。”
“此话怎讲?”独孤不解。
“我家大人此番既是陇右神策军监军,自然要对哥舒翰大帅手下的数万人马如何调动一清二楚。前日才抵达鄯州城,就听闻大帅拔营出征的消息,一刻未歇便命我启程追上大军拜见大帅,其实也就是走个监军的过场,我此番回去后便会随大人一道返回鄯州城,以免留在军中惹得大帅生疑。话说离京赴任前,大人曾受圣人密旨,与那阿布思约定,万一哥舒翰持兵符叛乱,阿布思可持圣旨即刻就任陇右节度副使,联合吐蕃发兵平乱。方才我到阿布思帐中便是宣圣旨去了,不想那阿布思倒也爽快,答应一旦有变,定会持圣旨就地勤王。”
独孤听着他这般说辞,愣在原地直摇头,还是伯文打断道:“一派胡言!大帅怎会起兵叛乱?”
“我可句句都是实话。二位将军都是汉人,应该能够理解圣人的一番良苦。”裴柱国一脸的无辜。
“此言不虚。哥舒翰毕竟出身突厥,圣人留个后手以防万一倒也像极了他。”独孤似是已然明白过来,“只是在我看来,如此手段其实并不高明,若今日在此撞见你的不是我兄弟二人,而是哥舒翰帐下亲兵,知晓了圣人有此后手,防着他叛乱,到时候不但你的小命不保,就连监军一行也难逃一劫,数万精兵顷刻便会变成数万叛军。况且,就算哥舒翰真的叛乱,阿布思和吐蕃联合剿灭了叛军,这河西之地难道还会听他圣人的号令吗?到那时陇右不安,关内京师又何以保全?”想明白了这一切,独孤仰面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不知是为哥舒翰不值,还是为那远在京城的圣人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