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城内,从城门到节度使府门已是里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听说成功攻克铁仞石堡城的哥舒翰大帅今日班师回城,城中百姓们纷纷夹道欢迎凯旋而归的唐军将士们。监军裴齐丘一身红袍官服携众人于府门前恭迎哥舒翰车驾,准备宣读今早刚刚五百里急马送来的圣旨加封令。
哥舒翰因克石堡城之功拜为鸿胪员外卿,加摄御史大夫,虽是散阶,但在蕃将中已是少有,足见圣上恩宠之至。至于阿布思,哥舒翰也确实在上表中力陈其助战有功,被加封为朔方节度副使,虽未能遂愿,到底还是做了老冤家朔方节度使张齐邱的下属,但皇帝另赐的千匹牛羊和京城内庄园一座,也使得他只能叩谢圣恩而返。
府中别院,千金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已是断食恸哭了整日,急得门外的许云封只差撞门而入。原来那日独孤在大火中中箭负伤,手下兵士遍寻未果,只能回报,骁骑校尉身先士卒与敌军火中近战,身中数箭后葬身火海,尸首无存。
消息传回鄯州城,千金几乎昏厥在地,数唤不应。未免旁人得知后弄得人人生疑,许云封只能劝说没找到尸首便未知生死,好歹骗得千金开了门,没再惹得裴齐丘亲自来过问。
随后许云封单独找到王思礼托出自家身份以及与独孤的关系。王思礼常年带兵在外,对京中拨丝弄竹的方伎之辈本没有太多好感,但半年多来与独孤共事一场颇多赏识,亦有心惜才,答应定会再派人寻找其下落。回告千金之后,两人也只能随监军一道回京,期盼有好消息传回。
又过了数日,独孤的伤势在燕翎公主的悉心照顾下渐有好转,已能下地缓慢行动。自觉欠受人情太重,无以为报,且从燕翎日益热切关怀的眼神中,独孤哪怕再愚钝也不难看出,她对自己绝不仅仅是因为挡了一箭报恩而已。
照军中规矩,战死沙场的将士家中七日内必会收到丧报,外加一份极优厚的抚恤银,这一点也正是独孤担心之事,若自己已然“阵亡”,家中母亲必会接获噩耗,该是如何伤心欲绝,更何况,还有那约定鄯州城相见的千金,此刻又会是哪般心急如焚。
独孤彻夜思前想后,此地断不能再留,待一早燕翎又送来汤药之时即向她道辞,打算即刻便启程返回。燕翎听了,本来欢悦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过了少时才重又抬头说道:“也好,家中母亲若是失了你的消息,不知该如何生活。只是……”
独孤见她欲言又止,似是读出她的心思,急忙故意打趣岔开话头:“公主倒是说话算话,说也要救我一回,果然兑现!如此也不枉我两番出手相救。”说着转身取来那把王思礼赠予的反曲弓交到她手中,“上回你送了我玉串,来而即往,这把弓就当作谢你救我一命的还礼吧。”
燕翎欣然接过弓来,神气稍稍舒展了些,吩咐侍女去为独孤准备上路马匹与银两,转而又说:“我的射术不如你,倘若下次有缘再见,定将此弓原物奉还。”
独孤再谢之后便上马启程,燕翎亦骑马送行,送出十余里地,他才数辞而去。辗转两日后终于抵达鄯州城下,径至陇右节度使府中报名回营,惊得王思礼一开始未敢全信,而后具言已为其发丧回籍,哥舒翰大帅回京面圣等事,又提到许云封曾相托找寻他下落,也已随监军返京。
独孤一想,还是得尽快回报平安,于是向王思礼告了三个月的假,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启程返回长安。
而另一头,千金回到长安不久,便有宫中内侍前来召其进宫。原来是护蜜国国王罗真檀进京来朝,上一次来长安朝见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开元十八年。故人重见,那罗真檀国王与大唐皇帝二人如今均已是斑斑发白,忆及往昔故事多有感慨。
此番举族进京亦有避祸之意,出发前护蜜国国内王将叛乱,国王有心剿贼却无力对抗,只能就此归附了大唐。圣人念其品行忠厚,特拜其为左武卫将军,留在京中守备。
明日是八月十五月圆夜,圣人下旨设宴为罗真檀国王接风,邀杨太真于席间演奏琴曲,杨太真这便又想起了千金,听闻她已从鄯州回京,便着人将她召来一同合奏。
刚一见面,杨太真瞧千金神情憔悴,便问:“你这丫头,人是回来了,怎么魂却像丢了一样?”
听杨太真这么讲,千金忧从中来,心绪不稳,竟差点失足跌倒。杨太真一惊,急忙招呼身边宫女上前去扶,细问之下才知原是因为心爱之人至今生死不明。
“那姓独孤的小子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让咱千金这般伤心断魂的?”杨太真带着责备的语气安慰说。
待稍稍平复后,千金说道:“与他私许终身,便不为他是哪门哪府,只道是天作之缘,两情相悦。”
“好好好,你们是真心相付。”杨太真妥让道。
“而且娘娘,”千金站起身接着说,“独孤大哥确实才干出众,短短几个月便已在军中连升数级,很受将军们赏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派去那至险之地。”
“险地?不是托过话到军中,让他做个闲职么?”杨太真反问道。
“也怪他心急,一心想着能尽早获取战功。”
“唉!可战场之上毕竟刀剑无情啊!”杨太真叹息着说。恰好此时,杨太真同祖兄杨钊前来谒见杨太真,于殿门外听得二人对话,进门搭话道:“千金姑娘何事如此伤心?听你们说打仗的事,可是那哥舒翰将军攻克吐蕃石堡城一事?”说着向杨太真一躬身行礼道:“太真娘娘千岁。”
“兄长少礼!正说此事。这丫头这般失魂落魄便是为了那个上回托兄长关照之人。”
杨钊皱眉想了一下,说:“我记得是个叫独孤继的后生。昨日于朝上,哥舒翰将军向圣上详述战况,确是惊险十分呐!说是敌军于城外尚有五千援军,所幸被那突厥阿布思部所破,对了,是提到一个骁骑校尉正姓独孤。难道便是此人?”
千金忙回说:“杨大人听得没错,正是他!”
“喔!果然是个青年俊才。如此受哥舒翰赏识,想必定有过人之处。”杨钊边点头边琢磨着心思。
三人正说着,殿外忽有中人来报,说是李谟大人府上许公子有急事进宫来寻千金姑娘。
“快请进来。”杨太真一挥手说。
只见许云封于殿外疾步赶来,见除了杨太真,杨钊也在,便恭敬地叩地行礼,一一拜过。
“快别多礼了,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多规矩。”杨太真催说。听得杨钊在一旁暗暗发笑。
许云封起身谢过杨太真,便冲着千金说:“去你府上找了一回没遇着,说是奉召进宫,这才赶来。独孤大哥回京了,快随我回府去见!”
“什么?!当真?”千金几乎乐得蹦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杨太真追问着说,“你倒也说说清楚。”
“是,娘娘。”许云封说,“世兄于乱军中受伤,幸被那突厥阿布思手下救回朔北治疗月余,这才独自返回。”
“喔,原来如此。那还等什么?去吧。”
“是,千金谢过娘娘,谢过杨大人!”说完便随许云封一道出了殿门。
见二人走远,杨钊开口问道:“娘娘果真要为千金姑娘求圣上赐婚于那独孤继?”
杨太真听得奇怪,反问说:“兄长何出此问,既然答应了这丫头,自然要履行诺言。难得千金丫头同我意气相投,在这大内之中也未必有第二个人了。”杨太真边说着边望向千金已走远的背影。“她确是像极了进宫前的我!”杨钊听了,若有所思地在身后笑着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