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军开拔,李隆基亲率百官于长安城外摆下御驾仪仗,为哥舒翰设酒壮行。一时间旌旗招展,角鼓喧天,惹来一众京城百姓围观。
哥舒翰的中风蒙圣人御派太医官调养,稍有好转。此刻着重铠在身,再番叩谢圣恩,一碗御赐壮行酒只干了一半便觉不适,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饮下去。好歹撑到上得马去,将一众百姓的欢呼叫好声撇在身后。
太医嘱不可长途骑行,行出数里后,哥舒翰已支撑不下,只好钻回辕车里躺着休息了。
同行出征的王思礼亦是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哥舒翰愈发笨重的身形,吃力地下马上车,不禁回想起当年那个叱咤青海湖畔,千军万马之中颐指气使的身影,如今这般果真有些英雄末路的悲凉感。
想当初陇右军势力初到京城时,自己也曾主动与杨国忠结些私交,所做一切确实只为哥舒翰能一路封王拜相,自己虽甘做马前卒,但到了如今,又已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眼下局势已变,自打安禄山以“清君侧”之名起叛军,朝中倒杨一派重又得势,而太子一方又主动找上门来,以新君之恩相许,哥舒翰已然日薄西山,可他王思礼仍在风浪之间,也是时候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作为朝廷大部援军的陇右军抵达潼关后,按照部署,王思礼作为马军都将,本部兵马一分为二,大部留守关内,另以小一部轻装骑兵趁黄河水枯冰冻之时,过风陵渡于河北岸扎营为哨,以防叛军绕河攻打潼关侧背。
为确保洞悉敌情,王思礼下令每隔一个时辰即派出一单骑前出刺探,即时回报敌人动向。
当日晚,从灵宝西塬回来的探马报说,安禄山次子安庆绪三日前率三万兵马自陕州大营出发,以骑兵为主,沿河直扑潼关而来,前锋已过灵宝,快则明日晌午前便可抵达潼关。
形势已然紧迫,王思礼听后却镇定不语,且等河北岸的另一路探马回来。因潼关关下便是黄河,枯水时节河床抬高,靠岸处便可行人走马,渭河与黄河在此处交汇,而黄河又正好在这里拐了个直弯向东流去,故而位于拐口的风陵渡极为重要,平日可做通商运货之用,但一到战时便是埋在潼关关侧的一处隐患。
好在北岸探马终于回报,风陵渡以东未见有叛军踪迹,顺流而下,直到二百里开外才发现有小股军马渡河的痕迹。
王思礼这才一握拳,倏地站起身,对众将说道:“本将军听闻,那安贼之子安庆绪虽武艺了得,但不善用计,眼下率大部骑兵自陕州奔袭而来,其势甚急,必求速战!”说着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众将皆深以为然,接着说道:“本将军心中已有退敌之策,这便去向翰帅请回军令来!诸将各自回营造饭,让军士们吃饱了睡个好觉,明日一早寅时出发,随本将军去截他安庆绪的后路!”
王思礼亲自来到哥舒翰帅帐中,上报紧急军情,并将退敌之策一一陈述之后便请命出战。不料,却被以步军都将李承光为首的一众将军说成是想抢头功想疯了!
众人争执不下,还好哥舒翰不糊涂,听分析地有理有据,力排众议,当即下令按王思礼之策调度,诸将径自回营整军备战,严守各城关隘口,又令别将庞忠引精骑兵五千,待王思礼截断敌军退路后出城夹击,誓要生擒安庆绪!
军令之下,兵士们各自备战,神情紧张,又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只因大军仓促征调,不少人原是京师周边的游民,根本没打过仗,只在大军开拔前训练了一阵拉弓射弩而已,对军中的规矩根本不甚清楚,全靠一些老兵们口口相授。
说也是巧,夜入子时,北风愈劲,彤云密布的天空竟飘下鹅毛大雪来,关内关外不出半刻便一片银装素裹,白宇茫茫。
不知何人说了句“下这么大雪,明早贼军不会来了”,竟还四下传开。个别城关上的守兵耐不住严寒,擅自烤起火来,被一名巡岗的校尉大声喝止,当即将几人按通敌罪给绑了下去。
事情传到一夜难眠的哥舒翰那里,顿时勃然大怒,传来了李承光,上去就狠狠抽了两鞭子,严斥其手下无人了,居然能安排这么一批没打过仗的新兵去守城关,无异于以关献敌!
心想着叛军随时都有可能来,一刻也耽搁不了了,他只好下令将自己从陇右带来的亲兵营全部派上城去,并严令李承光不得再有懈怠。
事实证明,哥舒翰的决定是正确的,城关上的兵士军械还未全部布置妥当,突然就有哨骑在城下大喊:“贼兵来啦!”
所有人屏息凝神望向关外,只见东方天空已有些泛白,在陡峭的山塬和黄河之间不算宽阔的山坡上,一大片黑影攒动着涌了过来,慢慢地已经能远远听见战马此起彼伏的嘶鸣声。看着身经百战的老兵们默默地在手边摆满了箭镞,脸色惨白的新兵们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喘了。
待天光逐渐放亮,安庆绪的大军已在关前布好了阵势。角鼓声大作,阵中响起整齐的喊杀声。此时李承光已亲自上关督战,见此阵势,心中对安禄山军队的战斗力大为惊叹,此刻才意识到为何河北河东几十座城池,多半都不战便开城投了降。
忽然半空刮起一阵劲风,叛军的骑射部队开始点火射城,一队队骑兵冲向关下,骑在马上射出整排的火矢,扎在城楼上点燃了旌旗和草垛。就在官军士兵忙着灭火时,城下的攻城云梯和箭楼已经架起来,开始冲城。第一波被乱箭射退,第二、第三波又冲上来,一次比一次气势骇人。
眼看着城关之上也已经死伤甚众,李承光咬着牙,令人将尸体和伤兵统统搬走,重新组织防御,点燃的滚木和火石投射器发挥了效果,重创了大片的叛军士兵,城关下顷刻间一片火海,烧灼着阵亡士兵的尸体,人马轻易不得再近前,安庆绪只得暂且收兵变阵。
三鼓冲关下来,关下已躺满了一地的尸首。安庆绪见关内守军也算是做足了准备,虽有些不服气,但也恨自己没有带够兵马。就在叛军准备发起又一轮猛攻时,只听军阵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原来是王思礼所部早就藏身在山涧沟壑之中,只待此时攻城战僵持不下,从后路杀出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城关一侧又有一队骑兵呼啸着掩杀而来,正是别将庞忠所部,叛军阵型顿时被前后两支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大批士兵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皆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安庆绪眼见身陷重围,军心已乱,不得已只好率数百亲兵夺路而逃。哪知官军竟在后边穷追不舍,逼得安庆绪不敢下马,一路奔至灵宝才被接应回了陕州大营。
潼关首战以官军全胜收兵,歼敌两万余。哥舒翰心情大好,大犒全军的同时,即刻传捷报回京城。可高兴归高兴,他仍不忘在捷报后表说:“安贼远来,不得人心,宜扼险关相持,不出数月,贼势瓦解,一鼓可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