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罗西娜,也不知得了什么病,躺在病床上已经两年多了。一天傍晚,我听几个女人聊天的时候说:“罗西娜快不行了。”我便打算买点礼品,去看看她,毕竟做过十几年邻居嘛!
一天午后,我请了半天假,买了她最爱吃的意大利米粉,去她家看望她。我是乘公车去的。一个小时后,我到了她家门口。我正要拉响铜铃,迎面走来一个黑衣女人,她朝我摆手示意,我放开手,但她并没有给我开门,而是转身走进屋里。
我也觉得奇怪,于是再次抓住铜铃吊坠下的麻绳,屋里却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敬爱的主啊!您的孩子罗西娜即将离开这个世界,追随您而去,请您张开双臂拥抱她吧!阿门。”
我惊了一下,左手像是被人抽走了骨似的,从麻绳上滑了下来。我来回踱着步,黑衣女人又出来了,向我走来,到了门口说:“先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她拉开一扇小门,又说,“罗西娜女士快不行了,您既然及时赶到了,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只是点点头,出于礼节我把粉色领带和白色外套脱了,向屋里走去。进了屋,罗西娜依旧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身边的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她咽气了。我走到罗西娜床头,弓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罗西娜太太,我来看您来了,您还好吗?”
罗西娜居然睁开眼睛,微微点头。我刻意把手中的意大利米粉举起来,对着她的眼睛,她笑了一笑,眼睛微微动了一下。我知道她要死了,于是从桌上拿了一个碗,泡了半碗米粉,喂她吃了几口。
不久,罗西娜的脸上居然显出血色,还开口说了一句:“谢谢您,您还……还记……得我。”黑衣女人立刻显出惊讶的神色,退了一步,说:“不,不,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是要死了,不,这不是真的。”说完收起圣经,跌跌撞撞向外走去,显然正为她的判断失误感到羞愧。
我又把剩下的米粉喂她吃了,她睡了一会儿,醒来后一如往常,又可以大声说话了。她说:“不瞒您说,我已经五天五夜没吃东西了,是您救了我。不过,我又活过来做什么呢!我的女儿又不管我,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死了算了。”
“您是说丽娜?她没有回来照顾您吗?”
罗西娜流下泪水,伤心地说:“是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病床,而她一年只回来一次。”说完突然抓住我的手,又说,“您帮帮我好吗?我知道您一定不会拒绝我,也一定办的到。您去劝劝我的丽娜,叫她回家,我现在非常需要她。这件事我只能求您,因为您跟丽娜从小一块儿长大,您的话她准听,求求您,您现在就去,好吗?”罗西娜越说越激动,骨瘦如柴的身子都在颤动。我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赶紧站起来,她也推开我的手。
我从罗西娜屋里出来,搭公车去了市中心的丽娜家。
我轻轻按下门铃,她家的保姆给我开了门,把我带到客厅。丽娜正在给她家宠物狗喂食,是美味的牛肉。但她见我到来,便起身把手中的碗递给保姆,笑盈盈的向我走来。我也张开双臂,向她走过去。拥抱以后,我没有想到她会像啃西瓜一样,在我嘴上亲了四五口。
我出于礼节,回亲了她一下,放开手,向沙发走去。她也紧跟过来,与我并排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我们聊了很多,包括她的丈夫、孩子、还有我们儿时共同的美好回忆,但最后我们聊到了她的母亲罗西娜。
丽娜收起笑容,叹了一口气说:
“您有所不知,罗西娜真的把我伤透了。我的父亲去世以后,您是知道的,我和我的丈夫那个时候都很穷,收入微薄,没有存款,我还向您借过钱。
一天晚上,我和丈夫计划了一下未来的生活。我们计划让罗西娜给我们带孩子,我们好腾出手来,去市里找一份好工作。第二天,我就跟罗西娜说了,可是她却说:‘她已经把我养大,孙子又不是她生的,她不管。’于是,我只好留在乡下带孩子,丈夫一个人进城工作,赚钱还债,养家。
而罗西娜仗着有几分姿色,活得比谁都潇洒,整天和一群年轻人一起鬼混。不过那些我都可以忍受,她毕竟生了我。可是,她后来又做了一件更出格的事,她跟一个比我还小的男人上了床,还把肚子搞大了,怀了个野种回来。您说,我的父亲去世还不到一年,她就把他忘了,她怎么对得起我的父亲呢!
后来,她也许是良心发现,要把孩子打掉。可是已经晚了,她便把孩子生了下来。没想到那个男人却是个穷光蛋,又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他不工作,却整天大吃大喝。罗西娜为了养他,把我们赶出家门,把房子卖了,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我和丈夫只好带着孩子进城,那段时间我们身无分文,只好住在桥洞里面。后来有一天,我们碰上了一个好心人,他收留了我们,还给了一间仓库我们住,我和丈夫也一起去他的公司上班,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一年后,我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存了小小的一笔钱。就这样,我们奋斗了整整二十年,终于攒下了这个家业,孩子也长大成才了。
您说,她那样伤害我,我又怎能忘记呢!”
丽娜说到这儿,眼泪流了下来。她从兜里掏出白手绢,擦干眼泪,又说:“哎!不说这个了,您是从来没见我哭过,真是怪丢人的……”
说话间,她家的大门从外面推开,丽娜的丈夫卫廉回来了。他又带回来一只小狗,抱在怀里。丽娜喜出望外,迎过去从卫廉手中接过小狗,亲吻了一口,说:“瞧,多可爱多小狗啊!真招人疼。”说完把小狗放在地上,保姆带走了它。
他的丈夫卫廉这时才注意到我,他还是那么张扬,大声喊道:“呃!您来了,我说一整天眼皮跳,原来是您要大驾光临啊!”我便直说:“我是受您的母亲罗西娜的委托来的,她快不行了,教堂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我来主要是告诉您这个不幸的消息,您也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和丽娜一起搬过去,陪她一起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
卫廉早已收起笑容,走到沙发前坐下,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说:“想必丽娜把事情都跟您说了,您说,天底下哪有那样的母亲。现在终于想起我们来了,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劝道:“可是不管怎么说,她是您的母亲,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卫廉沉默良久,把烟灭了,说:“看来您说的对,我们还是该去陪陪她。亲爱的丽娜,你说是该去吗?”
丽娜搀着卫廉,说了一句:“亲爱的,你说了算。”
于是,我们一同前往罗西娜的家。
到了罗西娜的家里,也许是隔阂太深远的缘故吧!丽娜和卫廉远远地站着。罗西娜却显得兴奋异常,她一遍又一遍地谢我。又试图从病床上爬起来,把远远的丽娜拉到她身边,但是她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丽娜终于说话了:“罗西娜,你叫我们回来,有什么事快说,我们都很忙。”
罗西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枕头下抽出一个信封,满怀深情地说:“我亲爱的丽娜和卫廉,以前是我错了,求求你们原谅我好吗?这栋房子的产权证现在就给你们,因为除了你们,天底下谁也不配继承我的财产。”
丽娜和卫廉都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一起走到床前。罗西娜抬起手,却被丽娜推了回去。丽娜说:“你悔过了也好,不过我们还是要约法三章。第一,我们养不养你主要是看你以后的表现,所以你尽量不要惹我们生气。第二,你必须去父亲的坟前,跪下向他忏悔认错。第三,你吃什么得我说了算,一丁点都不能多吃。你的早餐只能是一杯牛奶,两个鸡蛋;午餐只能是牛肉汤泡米饭;晚餐只能是肉汤泡米饭,外加一块牛排。”
卫廉说:“亲爱的丽娜,前两条我都同意。只是我们现在有钱,她可以吃更好一点。”
丽娜却冷冷回了一句:“不,不可能,她只能和我们家的狗吃一样的食物。”
于是,我便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