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对面坐着一个姿容俏丽、身段姣好的白净妇人,她穿着一件有些掉色的蓝布衫子,肩上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看样子是要走远路。
妇人身边带着一个两三岁大的男童,男童很是顽皮,只顾玩弄手中一个小小泥人,妇人连哄带吓,才勉强让他吃下一口饭食。
看着如此情景,李瑞不禁想起自己的母后,记得她以前说过,自己幼时也是这般顽皮呢。三年过去了,不知她和父皇身体可好。
李瑞心头闪过种种回忆,再看面前妇人时,不由生出几分亲切。
某一刻四目相对,他朝妇人扬起一个善意的微笑,妇人很是腼腆,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街道远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匹枣红大马由南向北驰来。路本来就不宽,那人又骑得飞快,路上的行人都慌忙避让,以免被马匹撞伤。
离得近了,李瑞看清马上是一个黑衣大汉,不禁暗自猜想此人什么来头,居然敢如此横行无忌。
马匹行得很快,不多时就要从李瑞前方的街道穿过。
就在这时,那男童一扬手,竟不慎把手中泥人甩到了道路中央。男童大为着急,拔起小腿就朝路中间跑去,正好迎上疾驰而来的骏马,下一刻就要被踏入蹄下。
“欢儿!”
妇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救自己儿子。
李瑞死死拉住她了的手臂。
“救不了!”
这是李瑞一瞬间做出的判断,那枣红马身修体健、高大异常,加上马上大汉,猛然踩下力道恐怕不下千斤。
莫说是这妇人,就以他炼气二层的修为,如果不使用刚刚得到的精纯灵力,恐怕也难以幸免。
出手拦住妇人,只是不想她白送一条性命罢了。
马蹄只差一寸就要踢到男童面门,说时迟、那时快,马上大汉双腿一夹马身,手上缰绳猛然用力,居然在电光火石间刹住速度。
枣红马“唏律律”嘶叫一声,昂首人立而起,马蹄险险从男童脸边擦过。
但一切还没结束,男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呆在原地不会动弹,马蹄拂过他的发梢又高高扬起,当其再落下时,将是一个更为悲惨的结局。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李瑞瞪大了眼睛。
马上之人仿佛早已算好了一切,待马身扬起到最高的瞬间,他用力一踩马蹬,力量之大,使马背都骤然一沉。
然后他俯身抱住马首,猛然发力,竟生生将枣红马从地上拔起,越过下面的男童,在半丈外轰然着地。
修炼者!绝对是修炼者!
李瑞在心中大呼,就在大汉拔起马首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此人身上溢出的一缕淡红灵力。
“谁家的野孩子!”
如雷的嗓音传来,大汉站在街上朝四周人群怒目喝问。
他脚边躺着那匹枣红大马,马匹四肢抽搐,脖子奇怪地扭曲着,显然已经不活了。
大汉身高九尺,面如黑碳,脸上有一条寸许长的刀疤,在他说话间狰狞舞动。围观人群见他发怒,都吓得赶紧散开。
李瑞感到手中一阵挣扎,抬眼看见妇人焦急的脸庞,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臂,当下连忙放开。
妇人冲到街上紧紧搂住男童,拍着他的背心小声安慰,但男童却好像丢了魂魄,直愣愣地一声也不吭。
妇人见孩子如此模样,不禁嘤嘤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男童好像突然回了魂,“哇”地一声抱住母亲放声大哭,妇人把孩子搂得更紧了,母子二人就坐在大街中央泪如雨下。
“哭哭唧唧、真是晦气。”
大汉看到哭泣的母子二人,皱眉骂了一句,然后大声道:“店家!店家!”
店家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他低眉顺眼地走到大汉身边,脸上尽是谄媚笑容:“原来是县尉大人驾到,您老有何吩咐?”
大汉一指躺在地下的枣红马,对店家道:“这马不行了,我懒得弄回去,你把它处理掉吧。”
言下之意,是要把马尸卖给店家。
店家脸色微变,苦笑道:“县尉大人说笑了,小人做的是小本生意,又用不上马肉,何况这少说也要二三两银子,小人只怕……”
“废话恁多!”
大汉瞪了店家一眼,吓得他把后面的话都吞进了肚子。
“我岂会在意几两银子?这马尸随你处置,只要给我弄几斤上好的卤肉下酒就行。”
“小民谢过大人!”
闻听此言,店家心中大喜,他早知道县尉是个豪放不羁的性子,不想竟大方如此,连忙招呼活计一起去拖马尸。
大汉转身欲走,但他顿了一下,又回过身来,走到还在哭泣的妇人面前,从怀中摸出一两碎银放在地上,之后一抖袖袍扬长而去。
不多时,妇人止住哭泣,捡起地上的碎银,然后起身把男童抱在怀里。她深深地看了李瑞一眼,竟也匆匆去了。
李瑞皱眉望着妇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疑惑:“这妇人的手臂,怎么像冰块一样凉?”
店家和伙计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马尸拖进后院,之后喜气洋洋地走出来,显然心情大好。
经过这么一闹,店里的客人已散去大半,趁此机会,李瑞向店家问道:
“店家大哥,小子初来贵县,看这县尉大人也是个英雄人物,您能不能给咱说说?”
店家今天得了好处,又暂时不忙,便嘿嘿一笑在凳子上坐下,有些得意道:
“小兄弟你算问对人了,要说咱这县尉大人,那也是一个奇人……”
店家极为健谈,一开口便绘声绘色、滔滔不绝,李瑞不由听得入了神。
黑衣大汉是南川县县尉,名如其人,叫葛熊。
葛熊任南川县尉不过三年,却已干出过几件轰动全县的大事。
南川县曾有一帮很大的流寇,多年烧杀抢掠、为祸乡里,官兵一有动作,他们就逃进大山,等风声一过,他们又从山里冒出来,如此反复,百姓深受其害,官府居然毫无办法。
葛熊初一上任,直接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下属同僚,几天后更是没了踪影。
半个月后,人们再见到他时,发现他倒在路旁,身上遍布大小刀伤,身边一个麻袋里,装着十几颗已经腐烂发臭的人头。
后来知道,那都是流寇的大小头目,葛熊进山半个月,单枪匹马端了流寇的老巢,据之后进山搬运贼脏的人讲,现场匪贼尸横遍地,死状俱都血腥无比。
葛熊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伤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刀闯进县令家门,揪出正在和妻妾恩爱的县令大人,把他倒吊在城门楼上,活活暴晒而死。
人们又知道一个惊天秘密,县令和流寇暗通款曲、狼狈为奸,这才是流寇剿之不尽的真正原因。
此后葛熊没有踏进衙门一步,整天奔走于周围各县,不知在做些什么,但自打他剿灭流寇之后,南川县治安为之一肃,再难见匪盗之徒,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如此安静地过了两年,葛熊又干了一件大事。
去年夏末,他突然诏告县里,他要娶妻、娶一个邻县的青楼女子为妻。
百姓虽然不解他为何娶一个青楼女子,但感念他剿匪的恩情,都纷纷前往贺喜。
店家回忆起来很是感慨:
“那天县尉府外人山人海,红毯子铺满了整个长街,县尉大人赶着一辆红马车,亲自把新娘从邻县接了过来。
“县尉夫人那天穿着喜服,但没盖盖头,县尉大人把她从马车里背出来,她一看到周围那么多乡亲,不知怎么着就哭了,把头埋在县尉大人背上抬不起来。
“双方都没有亲人在场,进府后直接拜了天地,又对着乡亲们拜了几拜,便算是礼成了。去贺喜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封了一百文的喜钱。
“从那之后县尉大人开始正常办案,他为人公正,武艺高强,什么恶人都逃不出他的手心,就是性子太急,脾气太大了点。”
店家想起葛熊如雷的嗓门,不由苦笑摇头。
听完店家的话,李瑞对葛熊有了些大致的了解,这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的修为应该不是太高,但比自己强上不少。
葛熊肯定与修炼门派有关系,可是自己要怎样接近他,接近他后怎样解释自己的来历,这些都是很严重的问题,行事之前必须仔细考虑清楚。
李瑞告别店家走回客栈,一路苦苦思索,想找到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他一进客栈院子,馒头便朝他扑了过来,这是他们习惯的打招呼方式。
可今天馒头一扑之下,李瑞差点被它直接推倒,赶紧使出灵力稳住身形。
再看馒头拿脑袋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依然是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根本就是无心之举。
什么情况?
李瑞感到有些不对,他知道馒头有多大能耐,刚才那一下力气之大,绝对不是馒头之前能有的。
略一思索,想起馒头昨天的异常,李瑞隐隐猜到一些原由,但他需验证一番。
李瑞在馒头身边蹲下,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拍了下馒头的脑袋,然后把两个拳头抵在一起,做了一个碰撞的动作。
馒头一下就兴奋起来,眼巴巴地望李瑞,尾巴飞快地摆动着,似乎在催促李瑞赶紧开始。
李瑞莞尔一笑对馒头道:“来吧。”
这是一个因无聊而产生的游戏,李瑞把它命名为斗牛,具体规则是双方额头相贴、互相用力,直到一方倒下为止。
在馒头小的时候,李瑞稍一使劲就能把它顶得人仰马翻,可馒头毫不气馁,屡败屡战,李瑞也乐得逗着它玩。
随着馒头学越长越大,李瑞渐渐开始感到吃力,终于有一次败给了馒头,此后他们互有胜负、难分高下。
直到半年前李瑞开始修炼,馒头再也没赢过一次。但馒头没有放弃,反而越战越勇,每次都期待着对李瑞的“复仇”。
这次李瑞额头和馒头一碰,立马就收起了轻视之心,馒头的力气大的出奇,不知比以前强了多少。
顾不得自身形象,李瑞趴下以手撑地,又直接动用了灵力,才勉强挡住馒头的攻势。
一人一犬僵持不下,没过一会,李瑞身上就已冒出汗来,他咬紧牙关、撅起屁股,两腿用力猛蹬地面,却依然有些抵挡不住,被馒头顶着节节后退。
馒头见胜利在望,更加不依不饶,力气又猛然增大许多。
李瑞心中苦不堪言,他实在没料到馒头的力气会那么大,使出全力都拿不下它,心中想着要不要动用精纯灵力。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耳边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打落在了地上。
李瑞闻声偏头看去,只见右方不远处一扇刚刚打开的房门外,立着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黄衣少女。
少女脚下扣着一个还在嗡嗡打转的铜盆,她红唇微张、杏眼圆睁,俏美的脸颊上写满错愕,显然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