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石羽来说,祖师阁的一切是那么的和蔼可亲,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几乎鲜有发生在这之外的故事。从他缅怀的口吻中述说的小事,让李信生觉得格外的温馨。
尤其是那位叫陈守心的男人,几乎贯穿了石羽故事的始末。
这不禁让李信生想起了自己已经故去的师傅——李若梦——或者说,萧清河。再次回忆这位老人,他顿感复杂与困惑。
但也无疑的,让他对那位和自己师傅在某方面有着相同性质的陈首座生出了好感。
“站住。”
在入门的地方有一位修士将他们拦住。
石羽对此并无诧异,他知道这是进入祖师阁——希夷山——道统,必要的检测。
“来吧,信生师弟,不要紧张,我相信在你身上有道火燃起。”
那位修士冷冷的等待,脸色严峻。
李信生对一切都无察觉,心中也不觉紧张,顺着石羽的话点了点头。
石羽退在一旁,准备观看。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他不觉陌生,这是对每位即将进入希夷的弟子的检测,以防他们被魔种寄生,为祸道统。历史上,魔种确实这么干过,那曾让道统大受损伤,所以在那以后,就多出了这么一门规矩。
各山门对检验魔种的方法不一,在石羽的眼光中凛山的最为残忍,因为魔种善于隐藏,所以他们放火烧之,使之无处可藏,被道火洗礼的弟子几乎每个都会在身上留下伤疤,这也成为了辨认凛山弟子的方法之一。而希夷山检验魔种的方式则较之显得温柔、文明。
那是一柄残破的剑,或许他原先有许多个名字,经历过许多个主人,但当它破碎后,它只剩下《破魔真君法剑》这独一无二的名字。
据说这柄剑在被打造之时,曾被赞誉为法器中的第一。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说法在人们心中的名次大大跌落——只因为它在完整时的每一任主人都会被魔种侵入,这仿佛时一道诅咒,无一例外。而这柄剑的高傲灵性似乎是难以接受这可悲的事实,继而让它生出了一种冲动、一种本不该有的恨意。
从此,它断裂了,或许是因为那对魔种的恨意,让它在断裂后生出了一种‘明辨’的独特能力。
在石羽严肃的目光中,那位执法修士将‘真君’插入了李信生的心窝。
李信生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似乎是对发生的这一幕一无所知。
红尘中的武林高手曾对上等兵器有一个共同的标准: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例如武林传说当中的“倚天剑”“屠龙刀”,它们当中的每一把都能干净利落的将李信生的心脏刺个通透,且再拔出来还能不见血迹。
这些要求对修士世界的法剑来说自然是小小问题,或者说不足以成为问题。
而若没发生以上所说的那一幕,只能说法剑不愿意。
‘真君’呜鸣一声,执法修士将之拔出。
石羽微笑着点头,李信生的体内并无魔种。
“结束了,首座有情。”执法修士并无意外,魔种已经很多年没有明目张胆的做这样的手脚了。
李信生感觉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已结束。
他甚至都不明白,做这一行为的目的,直至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修士排在第二位的敌人‘魔种’的厉害——它让道统闻风丧胆,也让道统道火不熄。
李信生跟随着石羽进入祖师阁最为重要的内阁,当即被种种目光所注视。
眼睛看不见,嘴巴更说不出来话,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卑不亢的挺立着。
很快,他便听见一道淡漠的声音:
“你可是自愿加入我希夷?”
李信生想了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从怀中掏出石羽送给自己的纸笔,在上面写道:“听说有很多和那个女人一样的人?”
在场的几乎都是法力高超的大修士,对这一行字都看得清晰。
左诚见了连忙为诸位真人解释道:“是那个被魔种寄生,逃入乾坤洞的弟子。”
诸位真人立马释然,并且对这位身世悲惨的孩子生出怜悯。
“我希夷山修士,不是被妖魔杀死,就是在被妖魔杀死的路上——而若变为魔头,不论他原先在山上有着什么样的身份,都将不成为希夷山的弟子。魔头,是修士的死敌,每个修士都当以除魔卫道卫己任。”
“魔头”李信生心中念叨,在纸上写下“我愿成为除魔卫道的希夷山弟子”十五个大字。
“你的师傅将是余真人,且去找他吧。”
陈守心的话让全场惊讶,当然不包括毫不知情便多了个弟子的“余真人”。
……
出来依然由石羽这位首座弟子带领。
李信生从小便听说书的讲那些吞山饮海、剪纸成人的仙人故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其中之一,心情难免的有些激荡。
虽说,修士离所谓的仙人还有不小的差距,但他却觉得那扇神秘的大门正在缓缓地向他展开。
“希夷山招收弟子的方式不一样。”石羽在下山的阶梯上突然开口,“在山下由一座小镇,名叫‘凡集’,是安排没有资质修炼的人居住的,他们的子女一旦展现有修行的天赋,便会立马被送往山上,没有时间规定,因为希夷很珍惜每个能修炼的人。
山下的事情,希夷不管,但是山上,希夷有一套规矩。
五十年为一次划分,在最后一年有一场入山大比。
比试的结果将会成为这一届的师兄弟顺序,他们将有机会被各位真人收入门下。”
说到这里,石羽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解:“可是你已经有了师傅,按理来辈分应该是上一届的最后一名,不会参加此次大比。可刚才首座说,你需要参加三年后的大比。”
石羽没想明白,见李信生也沉默,他便挠了挠头不再纠结。
没走一会儿,就到了那位余真人的洞府。
希夷山所有真人的洞府都在山腰,这里很大,但是能看见的洞府却很少,其实说是洞府,只是修士对居住之地的一个概称,他不一定是洞……就比如余真人的这洞府,就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样式,水榭楼台、绿植花卉,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惬意。
虽然李信生看不见,但从石羽的描述中,他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里。
“余真人不在山里,他去外面斩妖除魔了,哦,他的弟子们也是。我跟你讲啊,这位余真人是山里对妖魔态度最为坚决的人了,每每谈到妖魔二字,都能看见他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杀意。”石羽对这位余真人有些害怕。
李信生却是笑了笑,对这位师傅有了些期待。
“你先这房间住着吧,回头余真人回来再安排。”石羽拉着李信生的手进了屋子,随手扔了一个法术,一切变得焕然一新,“出去左转是厨房,右转是茅厕,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
在石羽走后,躺在陌生屋子、陌生床铺的李信生心情即有些不安又有些兴奋,他想自己今天晚上肯定是很难入眠了。
从床上下来,拄着石羽送给自己的竹棍,他出门左转,在进门的时候差点绊一跤,听石羽说这里有些吃食,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石羽送了他些“辟谷丸”,他收藏起来,没有吃。
用拐棍敲敲打打,他发现一个袋子里有些面。
“好香。”他捻了些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发现和自己以往吃的面有些不同。
这是白面吗?他开始怀疑。
“咕咕~”
肚子剧烈的反馈,让李信生无法继续怀疑下去。
用一旁的瓢弄出来一些,他准备做点面条填饱肚子。
“师傅说,用水和面,没和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已经用竹棍将屋内摸索个便,哪里有什么东西,他大抵猜测了出来。
很快,他就从角落里的大缸中舀出一瓢水。
为了自己的晚餐,他只好将袖子撸起,拼命的干。
过了很久,面大抵是成型了,他没找到刀,就用手将面饼处理成面条。
对于一个盲人来说,这一切都付出了十足的心血,但让李信生很满足。
“将面煮熟,起锅烧水。”
他露出了笑容,但下一刻笑容就消失不见。
“……我该怎么起火?”
以前,这起火的事从来都是师傅干,现在自己没了师傅照顾,该怎么填饱肚子?
沉默半晌,李信生没有想出好办法,蹲在地上有些想哭。
背井离乡,一切都不熟悉。
活在世上,仿佛没了过往。
窗外的风喧嚣的闯入,吹起案板上的面粉,空气中满是那种属于食物的香气……
“我要好好活着。”他站了起来,肚子咕咕的响,显得有些不坚决。
信念虽说是坚定了些,但他还是对怎么起火感到苦恼,这里并没有那种起火的石头,也没有灯之类的火种,到底怎么办才能起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让屋里的李信生一愣,随后他就听到了一道又长、又尖的叫声,像是老家镇子上那从天上飞过的老鹰。
因为眼睛看不见,嘴巴说不出来,让李信生的耳朵格外的敏锐。
是个女人。
他一下听了出来。
“你是谁?”这女人有些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
这问题不该由我来问吗?李信生感到无奈。
“嗯?”女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你是个瞎子?”
李信生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女人有着左诚一样的聪明劲,一下子猜了出来,有些惊讶地喊道:“还是哑巴?”
说完,没等李信生回答就又听女人紧张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李信生笑了笑没有生气。
“你怎么在这里?”这女人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李信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用手比划?那太难了。
没想到这个女人又突然有些欣喜地喊道:“这是你做的面条?”
李信生知道她发现了自己刚才的作品,遂点了点头。
“怎么有的宽,有的细,有的一边宽一边细呢?”女人的声音有些困惑。
她扭过头,见李信生脸上兀地一红。
“你的脸好红,是生病了吗?”
李信生急忙摇了摇头。
那女人笑着道:“那就好,听人说生病是种好麻烦的事情,会让人茶不思饭不想,那就糟糕了,好吃的都不想的话那还想什么呢?这病真的好令我害怕。”
“你是要下面了吧?”
李信生刚点头,就听女人有些羞涩地道:
“我能不能吃一碗。”
李信生愕然,他从未想象过,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会提出这个要求。
女人见他的反应,急了:“你的面条不是没做?我帮你做,就吃一碗,好不好?”
虽然感到很不解,但是李信生觉得这不失为一件坏事。
女人得到了答复,很快就将两碗香喷喷的面做好,一碗放在李信生面前,一碗放在自己的面前。
李信生听到“醋溜~”“醋溜~”的声音,感觉有些好笑。
也夹了一筷子面,放在嘴里。
味道怎么样,他没品尝出来,只有一个感觉——烫死了。
这么烫你吃的那么快!李信生知道自己被女人的反应给骗了。
“面很劲道,你的手艺还不错。”
女人醋溜醋溜的声音戛然而止,听那意思似乎一碗面已经没了。
而李信生的筷子还没怎么动,虽然很饿,但他自知自己不是个耐烫的人。
可在这刹那,他却感觉到有谁在盯着自己的面虎视眈眈。
连忙拿起筷子顾不上有多烫,吃进肚子再说。
“哎呀,别吃那么快嘛。”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
吃了慢还有的吃吗?李信生才不信这个女人的鬼话。
对了,这个女人怎么三更半夜的来这里?
李信生想起了说书人故事当中的女鬼、妖狐,心中不禁揣揣。
刚才真是饿昏了头!他隐隐觉得背后发冷。
就在这时,女人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可不可以吃了你的……”
听到这里,李信生连忙摇手。
如果他可以看见,就会发现,那个女人盯着地不是他,而是他碗中的面。
“小气。”女人轻哼了一声。
李信生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逃,还是继续吃面。
“吃啊。”
女人催促道。
李信生端着的面的手有些打颤,他突然记起说书人说书的桥段:
张生去京赶考,因为找不清方向,迷了路,原本准备好的粮食已经见底了,就在这时,一位卖肉包子的老婆婆出现在他的前方,因为是荒郊野岭,张生有些怀疑,可肚子咕咕的叫,他实在是忍不住上去买了几个——白面的、猪肉馅,老婆婆如是说,张生吃了一口,确实是猪肉的,而且异常的香,便忍不住一吃吃了一屉。张生刚想付钱,却发现老婆婆消失不见,不过那几屉包子还在地下没有带走,张生闻着香味忍不住又想吃几个,便打开了盖子,但下一幕,就让张生吐了起来——那笼子里哪是什么包子啊?分明是装着眼珠子的拳头大小的肉块。
想到这里,李信生手一哆嗦便将碗打翻,半碗热乎乎的苗条一根不剩的掉在地上。
“浪费。”女人满脸可惜。
李信生拿起竹棍就往外跑。
“这希夷山上怎么还有鬼?”李信生边跑边想。
“你跑什么?”女人的声音紧追而来。
李信生一个不小心被厨房的门槛绊倒在地。
女人走到他身边,见到他有些颤抖的手,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害怕我是鬼啊?”
是啊,是啊。李信生很想说出来。
女人发出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真是个笨蛋。”
“我可不是鬼,我的家就在外面,以前余老道在的时候可是许诺我可以随时来这里吃饭的。要不然你以为他们那帮不食五谷的家伙会弄个厨房在这里?”
闻言,李信生算是知道自己丢脸丢大发了。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女人却似乎根本没发现李信生此时的窘迫,用她黄莺出谷般的嗓音继续道:“明天你可不可以再来陪我吃面?”
是人,不是鬼。
李信生还能怎么办?只好点头。
女人欢呼了一声,看着李信的眸子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