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没有死。雪侠帮大多数人都没有死。只见白朗满脸尘灰，张皇地奔跑着。是的，爆炸的威力太过巨大，白狼王早已不见踪影，连雪神钺也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把随处可见的普通兵器，“为什么会输呢？”他不甘地回想着刚刚的场景。没有问题。一切战术、策略都没有问题。本来应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白朗依旧奔跑着，但脚步已经渐渐慢了下来。终于，他停住了，用怨忿的眼神看向突兀地出现在面前的三个人。
“结束了。”司马奉叹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最终还是输了。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白朗冷笑。“你在嘲笑我？”
司马奉轻叹。“我没有嘲笑你的资格，因为我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胜。这样的胜利，真的让人很不开心。”
“是啊。”白朗长叹了一声，像是遇到了久别的老友一般坐了下来，不住地发笑。“胜之不武，就像当初糊里糊涂便登上了帮主之位的我一样......到底有什么意思？”一瞬间，他竟似释怀了一般，看向三人。“来吧，动手吧，我已经厌倦了，就让我吧欠所有人的所有的债，一口气全还了吧——虽然我知道根本无法赎清。”
司马奉突然有些不忍，他回头看向他的两位战友，只见欧阳成也面露犹豫之态，倒是上官约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司马奉的肩膀。“大丈夫当断则断，动手吧。”司马奉长吸了一口气，举起斩灵剑。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白朗。白朗闭上了眼睛。
忽然，三人的身体全部被藤蔓所缠住。
“嘿嘿，看来赶上了呢——”随着一声娇笑，藤蔓愈来愈紧，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绿树、碧花，给我拦住他们！”
“又见面了哦，欧阳公子——”
“司马大哥何必如此着急呢——”
两声娇语传来，树精、花妖也同时长出，将三人围了个密不透风。三人大惊。“苻婕！”在三人的惊呼声中，一朵巨大的花苞慢慢变大，不久，花苞绽开，一个绝世的女子身影渐渐明晰。
“姐姐大人——”随着苻婕的出现，无数的花草从雪原中生长出来，欢快地舞动着。
“您也要和我们为难么？”上官约略带警戒地看着她。
“为难？”苻婕叹道，“我已经派出我的三个妹妹来帮助你们了，又怎么会与你们为难？”
“那苻姑娘又是何意？”欧阳成愠道。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呢？”苻婕目光如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他已经败了，已经无法再兴风作浪，为什么一定要斩草除根，逼人太甚？”
“那被他害死的那些人又怎么算？”上官约冷冷道，“我找不到让他活命的理由。”
“即使是我出面也不行吗？”苻婕含泪道。
“这......”上官约一时语塞。只见苻婕面露凄色，“他害死了白原大哥，害死过那么多人，这些都是事实。我对他的恨并不比别的人少。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从小在一起生活，他也算是我的弟弟。难道真的连一条生路都不能给他吗？”
沉默。司马奉看着一脸哀戚的苻婕，心中产生了一个疑惑。“看她的样子，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我本以为白朗的那场爆炸是拜她所赐，现在看来，却又不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了他吧。”良久，欧阳成打破了沉默。上官约看向司马奉，只见他缓缓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让他走吧。”
白朗睁开了眼睛，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苻婕。苻婕却不看他，只是淡淡道：“你走吧，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白朗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嗫嚅着闭上了口，只得朝着苻婕轻轻行了一礼，缓缓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随着白朗的离开，束缚着三人的青藤、绿树、碧花也慢慢散开。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司马奉看向众人，“各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当然是回家。”欧阳成道。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上官约肃然。
司马奉看向苻婕。苻婕低下了头。“我，我也不知道......”
“那么，不如各位与我同行，如何？”司马奉微笑。欧阳成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难道你不打算回家？”
“回家吗？还太早了点。”司马奉微笑。“不如听听我的理想，如何？”
雪原中，白朗依然缓缓地行进着。“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失败？”他已经放下了帮主的荣耀，雪侠的理想，但是萦绕在他心头的，还有一个难解的疑问。
“帮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朗回过头，看见了表情极度怪异的尤梓山。
一切碎片、一切链条竟在这一刻全部拼接完整。几乎在一瞬间，白朗便解开了全部的疑问。
“原来是你。”
尤梓山突然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白朗行起了叩拜大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白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到了现在你还想装模作样？”
“不，你错了。”尤梓山冷笑。“行过此礼之后，你我的君臣之义从此就已经断绝，我下手也许会更轻松一点。”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白朗问道，但他突然知晓了答案。“莫非是......雪义帮？”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尤梓山笑的像是在哭。“谢天谢地，我终于完成了......”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白朗想问，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闭上了嘴。但尤梓山却似乎通晓他的内心一般，再度狂笑。“什么意义？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为了雪义帮的仇恨，为了与你们同归于尽，这就是我所作所为的意义！”
“只是为了同归于尽？”白朗咬紧了牙关，“哪怕你知道雪义帮不可能再复兴，也一定要这么做吗？”
“当然！”尤梓山突然平静了下来。“从我加入雪侠帮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复兴雪义帮，雪义帮也不可能容纳我这么一个加入了雪侠帮的叛徒。我所期待的，就是毁灭你们，也把两帮之间的恩怨彻底了断。只有这样，雪原才会重新归于宁静，也不必再有更多像我一样的人心怀仇恨，终日无法自拔。”
“竟是为了如此高尚的一个理由吗？”白朗冷笑道，“可惜，你的理由再伟大，也掩盖不了你卑劣的行为，就像为了雪原的大业而攻破了永乐城的我一样——一样的可笑。”
“这个结果，我也是早就料到的。”尤梓山冷冷一笑，竟再度跪下，再度行叩拜大礼。“现在我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将一切彻底终结的权力，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所以，让我杀掉你吧，我身上的匕首早已淬了剧毒，只要一击即可毙命，它是给你准备的——同时也为我准备。我们都已经厌倦了，不是吗？那么，求求你，彻底了断这一切吧，让你我两帮的恩怨彻底了结！现在，只取决于你了！”话毕，尤梓山取出匕首，膝行至白朗面前，双手捧起匕首，将其举至白朗的身前。白朗突然笑了，好像自从继位以来都没有那么开心地笑过。“是啊，我们都已经厌倦了......谢谢你，让我在死前的一刻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黄泉路上多一个人，也许不会太寂寞......”
漫天的飞雪停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所到之处，冰消雪融，蛰伏于地下的无数花草竟如受到召唤一般，漫野地生长起来。
这才是江南的风景。
“原来这江南的大雪，并不是由于寒冷导致的。”司马奉接住了几滴如同眼泪一般的清雨，嗅了嗅。“是因为这数代以来积攒的滔天怨气啊，在这无数人的悲愿中间，在强大的玄功只怕都不值一提吧。”
“他们都是伟大的人。”上官约放下了一卷竹简。“根据他们雪侠帮数代的历史来看，虽然每位帮主都性情乖僻，甚至走火入魔，但他们数代以来，一直坚持着一个似乎遥不可及的梦想，并为之奋斗终生。只凭这点，就足以令我们尊敬。”
“你们怎么突然岔开话题了？”欧阳成奇道，“刚刚还在大谈特谈什么复兴华夏，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上官兄也是，司马兄在讲的时候干嘛一直看着书啊？”
司马奉轻笑。“因为我们都是相似的啊。不为人所理解，幼稚地追寻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梦。雪侠帮横行天下的夙愿，和我复兴华夏的期望，又有什么相差呢？”
“不错。”上官约接口道，“我之所以一直在翻看雪侠帮的历史，是因为相信一句话。”
“什么话？”欧阳成问。
“英雄所见略同！”上官约道，“司马兄之论，甚合我之心意，再兼雪侠帮与之竟有相同之处，三方观念相同，使我相信，我们不会有错。我决定和司马兄同行，你呢？”
“你应该还没有想好什么路线吧？”欧阳成看向司马奉。
“你有想法？”司马奉微笑。
“如果没有路线，不如与我一同找我爹爹吧。若只有你我几人的话，实在难上加难。好歹我爹爹也是一代宗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欧阳成回头看向苻婕。“苻姑娘，你呢？”
“我？我可不是什么华族啊。”一直默默倾听的苻婕看向司马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司马奉笑问。
“没什么。”苻婕压住了自己本想说出的话。“我倒是没什么华夏情怀，不过如果你们邀请我去的话，这一路想必会很有趣吧。青藤，你们说呢？”
“嘿嘿，青藤可是求之不得呢！”
“只要姐姐大人同意的话......”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苻婕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么，我们走吧。”
“且慢！”欧阳成指向雪侠帮的位置，“雪侠帮中也有些车马，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哈哈，倒是个好主意。”司马奉笑道，“那就去收拾一下吧，动作要快。”
众人散去，那看似微弱的雨点尤未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