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渐浓了起来。
周末晚上,窗外的树叶受了秋风的怂恿飒飒作响,窗内台灯偏黄的光线打在米黄色的纸上,这一切都使得拿起笔在纸上写点什么格外惬意。
是灯光泄露了他的秘密。米黄色纸上最顶层的线条上安放着“20xx年x月x日”,“星期六”的字样。正文部分很特别,因为和昨天的笔迹比起来,今天更加庄重整齐。如果不是作者本人王皓依旧匍匐在桌子上在线条上添加着文字,很难让人相信这本红壳子日记本只是他一个人在写。
“……(略掉的是他的一些流水账)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好复杂,我还是挺笨的,怎么也想不明白对你的那种特殊感觉是什么,在你面前这种感觉让我紧张,让我表现得不再是我,但是不在你面前的话,视线总想向你那儿靠,有时还挺享受,不过,笨还是有余地的,我知道,现在,此时此刻的感觉,是告别的难过,FLQ,我要走了,”
想到最近读到的一句话“真正的离别不说再见”,他把最后一个逗号改为了句号,套上笔盖,合上了有着柔软外壳的红色笔记本。笔记本底页的壳子上连着装有吸铁石的带子,这根带子吸上面壳上嵌入的铁钮就囚禁了他的所有日记。通篇只有文末一个句号,句子间靠无数逗号缀连是他写日记的一贯风格。或许只有他自己读起来才会觉得通顺。
昏黄的灯光使他觉得内心平静(这也是他喜欢用台灯的原因),淡开了难过的情绪。他手肘杵在桌上,脑子里回放起上一周发生的事。
是一个沉闷的早晨,斜射进来的阳光仿佛有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同学们只想往桌子上趴。看到台下的同学们状态迷离,台上这位代课语文老师方勇便决定让他们自习,自己则抬出了积压在讲台柜子里作业本。这是他一周前布置下去的,任务是写一篇介绍自己的作文。方勇原以为在自己代课期间内来不及批改新老师就会上任,所以就没把作业本带到办公室批改。趁这节课的这个机会,方勇翻阅起了落了一层薄尘的作业本。已阅的那一堆本子渐渐堆累起来,突然他停住了,
“大家都停一下,睡觉的可以不用睁开眼睛,但是要保证耳朵在听着。你们写的作文我差不多看了一大半,问题很大,都还没从小学生的角度转换过来,我手里有一篇写得比较不错的,我现在给你们念一下,多学学人家是怎么写的。”
于是方勇把刚刚读到的比较优秀的作文给大家念了。这篇介绍自己的作文在王皓的印象里是从医院里的一声啼哭开始的通俗套路,所以尽管才隔了一周,什么句子也没有记下来。方勇回到讲台的座位上继续翻阅起来,这次他没有中途停止,而是阅完了之后单独留了一本出来。这次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念了起来。
“……”
方勇变得亢奋起来,嗓门更大了一点,显然是念到了结尾。
“突然间,我嗅到了某种沁人心脾的香味。我环顾四周,原来那是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方勇合上了本子。本子的外壳上“王皓”两个字因笔墨太浓而被不小心带出轻墨的裙摆,所幸还是可以辨识得出来。不过名字上方“我用自己的人格担保,绝不抄袭!”的字样却清晰明了。
“王~皓,起立,跟着我出来。”在念名字的时候方勇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墨痕对他造成了影响,也把王皓吓了一跳。
为什么方老师会叫他出去?王皓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上周布置作文作业时的情景:
“全体起立,举起右手,握拳,跟着我念‘我用自己的人格担保,绝不抄袭’。”大多数同学都稀里糊涂地跟着许下了人生中的第二个誓言(第一个应该是在加入少先队员时许下的),而后方勇又提出了把誓言写在作文本首页的要求。
“哇,我就借用了一句歌词,这也能算抄袭?”想到这个,王皓面色变得不那么轻松,只顾跟着方老师往前走。最后进了一间没人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就像一个黑箱,中间的过程不重要,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是:王皓父亲联系了教务处,把王皓的学籍信息改到另一个班级。而这个班级的班主任有个响亮的名字——方勇。如果你新近增加了对某一方面的关注,那么这方面的相关信息就会像潮水一样不断涌来,包裹着你,然后你会发现自己的生活沦陷了。这几天来饭桌上的话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皓妈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但这些消息不断补充完善,构建出了王皓这一届班级强弱的势力值。凡是稍微了解王皓所在的这所中学的人,就一定会知晓方勇的名字。重视教育的父母总会想方设法地联络关系,只为让自己的子女能在方勇老师的班级就读。这一切在王皓看来风轻云淡,直到皓妈提到了一条关于升学考试成绩的消息。这座小县城中学也有三四所,数王皓就读的这所第一中学,教师的教育水平最高。大多数家长愿意把子女送进这所中学,而升学考试成绩全县第一的学生往往也会选择这所中学。据说他/她可以在分班的黑箱操作之外,单独选择自己的班级,换而言之就是直接选择老师。
TA,付林沁,放弃了这个机会。
王皓现在想到这个消息还是像第一次从皓妈口里听到一样觉得震撼,同时也更觉得难过。他匆匆结束了回忆,把耳机往耳朵里一塞,把灯光调的更暗,倒在自己的床上。
时间的长度实际上是没有差别的,而中间发生的事撑起了它的宽度,正是这些宽度的差别导致人们觉得时间有快有慢。对于付林沁来说,在适应了初中生活之后,上周只是平凡普通的一周。此刻她正戴着耳机,欣赏着自己喜欢的漫画。
跨过了周六的夜晚,周末就失去了它原有的魅力,工作日的压力会重新装载上来。阳光不再那么明媚,连空气也不那么令人舒畅,甚至连时间也被按了快进键。工作日眨眼间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