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晨有一丝郁闷地孤身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黄昏中的校园变得更凉爽了,他把一叠叠墨绿色的松涛甩在身后,拐到了体育馆的门口。
成军后的第二天,晚一下课后,吕晨本准备趁热打铁组织一波暗中训练,看看队员们对于训练的积极程度,再和大家一起明确一下前路与目标,可是颜旭老师突然通知期初考试提前到了周四,也就是明天。
期初考试是由年级老师自己出卷,不和哈尔滨高中联考,虽然没那么重要但也是一次自我检验,而且成绩波动特别大的话,也会被老师找麻烦。
“不好意思啊晨哥,最近学得不怎么扎实,我得好好复习一下,等结束了我一定陪你去。”
“好,你学吧祥年。”
“晨啊,你咋心那么大呢,都要考试了!”
“...没看出来你这么重视考试!”
“嗨,这两天晚上要是再不学学,考个倒数第一,我就废了!”
“行吧。”
来到李恩霖这儿的时候,吕晨看到带起了黑框眼镜,拄着脑袋在课桌上低头沉思的李恩霖,自觉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李恩霖发觉了吕晨的到来,跟他聊了几句训练的事后,继续留在座位上学习了。
那天晚自习吕晨自己去球场练了一晚上。同时他也想起了与李恩霖的交谈,队员们都分布在不同的班级,纪律严明程度参差不齐,不能保证每个人都不是班主任在看晚自习,也不能保证每个班都有一个像邱冬一样照顾他们的班长,所以每天晚自习进行训练,简直是险阻重重,难上加难。
这一天吕晨正常参加了考试,考的是语文和英语,还比较轻松,傍晚大家在球场打完3V3后,吕晨回到教室,把外衣和水杯塞进了书包,扭头对邱冬说道:“班长,不给你添麻烦了,我直接走了啊。”
邱冬点点头:“你都有批条了,去呗。”
“嘘,低调。”说罢吕晨就消失在了人声嚷嚷的教室。
没错,吕晨找时间再入虎穴,拿到了石鹏的批条:允许该名学生晚间使用体育馆。
石鹏没给吕晨什么好脸色,还警告他不要上课了再去,打扰其他同学上晚自习。吕晨无奈地耸耸肩,他并不想搞特殊,只有自己可以在晚上去体育馆训练。跟李恩霖几人商量后,大家一致认为还是先拿到批条,至少可以先摸清体育馆的管理情况。
于是吕晨独自来到了体育馆,拽拽金边闪烁的玻璃门,发现是锁着的,他又绕到了边上与体育馆连着的一栋建筑,走了进去,依次走过教师活动中心,后勤处,器材室,找到后勤值班室,敲起了门。
“谁啊?”一个有些苍老但中气充足的声音响起。
“老师,我是高二的学生。”
“进来!”
吕晨推门而入,这是一个包含着办公桌与床铺的房间。
把批条递给了办公桌前的人,吕晨偷偷观察起来。这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人,感觉有五十岁以上。
那人站起身:“走吧。”
这是一张黝黑与红色融洽并存的脸庞,脸上的皱纹明显处如沟壑一般,门牙微微有些突出,但是丝毫没有下垂趋势的上扬眼角透露着精气神。
路上,这位后勤老师直接地问道:“小子,你什么来路?”
“来路?嘶...我想用体育馆练篮球。”
“嘿,这可真是怪了啊,你怎么让石鹏答应的?”
“我爸爸和徐校长是老同学。”吕晨诚实地回答道。
咔嚓,锁打开了,吕晨很有眼力见地上去拽开了门,示意后勤老师先进去。
“那是控制室,你自己去打开灯吧。”“知道了。”
“哎,全打开吧,别抠搜的,反正是你们校长掏电费钱。”
吕晨笑笑,把足以照亮场地的灯打开了。
“俺在这儿看会,你乐意不?”吕晨点点头。
全面拉伸,把每处关节都活动开后,吕晨跑了几圈,投了一阵篮后,偷偷地看向入口处,那个男人倚在墙壁上,正有些出神地看着篮筐。
消除了紧张感后,吕晨开始了密集的训练,快速高抬腿,原地纵跳,脚尖前后分腿跳,全场冲刺折返跑,快速横移...完成一系列的身体练习后,开始原地双手同时大力运球,交叉,绕八字,节奏变幻,有力的声音响彻体育馆。
逐渐专注起来的吕晨已经忘记去注意,这一系列没有进球的枯燥练习,是不是让那个男人早已提不起兴趣地离开了。
器材稀缺,吕晨就做起了俯卧撑和卷腹,直到感觉到累的时候,才开始计数。一个,两个,似乎又回到了独自练习的状态了啊。
完成了这一阶段的练习后,吕晨坐在长椅上喘着气,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毛巾中。
“小伙子,你是伊青人吗?”吕晨闻言抬起头,发现那个男人竟然还没有走。
“我是上海人,刚来伊青两个星期。”
“你是学体育的?”
“目前还在正常上高中。”吕晨有些疲惫地回答道。
那个男人仍然自顾自地说着:“不是学体育的呀?上海,大城市啊。”
没有回应,半晌后他才说道:“你想练到几点?”
吕晨抬起头回答道:“练到晚上十点半放学。”
“那我可等不了你。”干脆地回答后,再度开口:“你小子挺有礼貌的,我老杨信得着你,你练的时候把外面大门反锁上,别让别人进来,走的时候用那边的拖把收拾干净。”
说罢老杨径直地走了,吕晨这才醒悟过来,追了上去:“谢谢杨老师!”
老杨摆了摆手。吕晨犹豫了一下后问道:“杨老师,以后我能带我的队友来吗?我们保证爱护体育馆。”
老杨回头看了吕晨一眼:“四个字儿,天方夜谭。”随即毫无加以解释的意思,走出了大门。
吕晨愣了一阵后,再次追了出去,趴在门上喊道:“杨老师,我叫吕晨!”
似乎听到了一声闷闷的嗯。吕晨挠挠头后回到了体育馆,盘算着下一段练习,嗯,先练捡地滚球全场奔袭上篮,再练投篮,再研究研究脚步...
杨守业以一副风轻云淡的姿势走回值班室后,赶快坐到床上揉起了膝盖,一看墙上的圆石英表,感叹道:“好家伙,站了一个点儿(一个小时),差点僵在那了。”
他认出吕晨就是那天篮球比赛中的一员,扎实的动作,良好的视野,出色的协防,果然是来自于目标明确的训练。
杨守业出神地回想着那天在入口处观看的篮球比赛,那些灵动的孩子,让他的心活泛起来,回忆起了许多令人怀念的场面。
老杨从前是一中的体育老师,退到后勤岗位上有三年了。儿子在北京打拼,他独自在伊青生活,在学校吃饭方便,也有锻炼的空间,老杨索性天天呆在值班室,反正在邻里眼中他也是个不合群的家伙,对广场舞丝毫不感兴趣,下棋打扑克更是一窍不通。
天色已经黑透了,回过神来的老杨从床上站了起来,踱了几步,很想说几句感慨的话,可最终只是用力搓了搓裤子,憋出一句:“内几个小子,打得真不错。”
当铃声大作时,吕晨刚刚仔细打扫完体育馆,除了把地板细致地擦干净,观众席上遗留的水瓶也被他一一收走。虽然很累,但吕晨感觉很畅快,安静宽阔的体育馆,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训练状态在逐渐恢复。
李恩霖和祥年回到宿舍,吕晨已经打好了两暖瓶的热水,祥年抻着懒腰说道:“谢了啊晨哥。”说罢火急火燎地脱掉了鞋袜,倒好洗脚水把脚伸了进去:“啊,舒服。”
李恩霖揉着有些酸痛的眼睛,说道:“吕晨,练得怎么样,还去楼道练腿吗?”
吕晨点点头:“走。”
祥年看了看已经泡上的脚,赶紧拿起桌子下的哑铃练了起来。
当李龙飞只穿着裤衩溜达到306时,三个人正在地面上一字排开地做俯卧撑。
“我去,你们仨,吕晨,你晚上不是练了吗?祥年,骚哥,你俩学一晚上了不累啊?起来唠会嗑。”
李恩霖呼地撑直手臂:“这也是一种放松。”
吕晨则喊道:“飞哥,来比比啊。”
李龙飞撇撇嘴,在书架上翻找了几本杂志和漫客:“得,我拿几本书回去催催眠啊。”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电铃声响起,吕晨第一个蹿上了床,祥年不甘示弱,也三下五除二地翻上床。两人一齐喊道:“骚哥,关灯。”李恩霖笑笑,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在寝室大爷的咆哮声逐渐逼近时,才关灯上床。
黑暗中,祥年开口问道:“晨哥,你的成绩怎么样啊?我看你和骚哥一样,考完试不爱跟人对答案。”
“我啊,除了英语都不怎么样。”
“我感觉你和飞哥差不多,聪明但不爱学。”
李恩霖听着两人的低声交谈,慢慢地,他看见了体育馆,人很多,似乎有比赛进行,他想挤开人群向场上走去,可是怎么都迈不开步子,而且球馆在倾斜,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拿着稿纸凑了上来:“李恩霖,这个坡度是多少?”
“滚开,我要上场!”李恩霖焦急地喊道,但是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沉重。周围的人脸上都露出奇怪的表情,不断地挤开人群,此时李恩霖再定睛一看,周围竟然变成了一片破旧的工地。
“叮铃铃——”急促的铁皮闹钟声响起,李恩霖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祥年睡眼惺忪地按住闹钟,抬起头迷蒙地看着微亮的寝室:“骚哥,你没起啊?”
李恩霖揉揉脑袋,摸出枕头下的电子表,看来是睡得太沉了,没听到电子表的响声。再看向吕晨的床铺,已经叠好了被子。
李恩霖翻身下床,洗漱完毕的吕晨推门而入,问道:“今早去练球吗?”
“练!”
“嗯。”
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三人在五点钟准时来到了一楼厕所的窗户前。
清早的校园很宁静。
在操场跑了几圈后来到球场,几人碰见了鬼鬼祟祟的孟德文,吕晨笑着喊道:“嘿!孟德文?”
孟德文吓了一激灵,看清来者后才回道:“如假包换,早啊,各位老大!”
“一起练吧,练完打会对抗。”
“好嘞。”
四人合练了一阵,早起锻炼或者学习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但吕晨几人仍没等到李龙飞的出现。
孟德文迫不及待地招呼道:“咱们分伙打半场吧!”
吕晨笑笑:“打半场干嘛啊,现在不像中午人那么多,打全场!”
“好啊好啊!”
2V2,孟德文如愿和吕晨组队,两人不断联手冲击篮筐,几乎没有投篮出手,孟德文也发现了祥年的不好对付,2V2的广阔空间下很难防住他。
长椅上,孟德文自觉这一早晨收获不少,正摘下护目镜热火朝天地说个不停,吕晨边抬头望天边应付着。
祥年拿起李恩霖的电子表看看,说道:“今天考试,早上七点到班级就行,还来得及去吃个饭。”
孟德文也醒悟过来:“哎呀,我们不考试,我得赶紧走了。”
“德文,你早上不吃饭啊?”祥年问道。
“我让我室友给我带饭了!”孟德文跑出几步后回头喊道:“对了,什么时候在一起训练啊?”
几人面面相觑,思考一下后吕晨喊道:“等通知吧!”
“好嘞”。
“晨哥,等考完试问问他晚上能不能跑出来吧,跟他打球挺有意思的。”祥年想起早上对位时孟德文那时而狰狞时而得意,丰富的面部表情,笑着说道。
“好啊。”
来到教室时,走到讲台边,吕晨用力捅了一下猫在座位上吃东西的李龙飞:“飞哥,今早你怎么没来练球啊!”
李龙飞正欲发作,看到是吕晨后嘿嘿笑道:“哎,这不考试嘛这两天,多辛苦啊,再说也不是正式训练嘛,等正式训练时间定下来了,我一定到位!”
想起这事就有些头疼,吕晨哼了一声后,回到座位上发起了呆。
班级里满是沙沙的翻书声与笔触声,发现吕晨在呆看窗外,颜旭过来怼了他一下:“吕晨,你出来一趟。”
走廊里,颜旭对吕晨说道:“吕晨,来咱班挺长时间的了,你也没找我谈过,考完试,咱们好好谈谈吧。”
吕晨点点头:“知道了,老师。”
颜旭笑笑:“你啊,有特权天天晚上去体育馆打篮球,你们那小团伙,李龙飞李恩霖他们不着急啊?”
吕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师,晚自习开始之前我就走,尽量不打扰他们复习。”
颜旭笑着摇摇头:“你啊,也不是个乖学生,不知道我又得操多少心。回教室看看书吧,听别的科老师说你上课回答问题还是有板有眼的,我很期待看到你考什么样啊!”
吕晨点点头回到了教室。
高中生平常聊天自然离不开班主任这个话题,大家都说,颜旭经常骂人但是从不动手打学生,也不喜欢找家长,而且李恩霖李龙飞数次被值班老师抓到逃晚自习,颜旭也帮他们应付过去了。
李龙飞讲过,一次他们被下午逃自习打球被石鹏抓个正着,颜旭找到她认为最乖的骚哥骂道:“李恩霖,你能不能管管你这些兄弟?结果骚哥诚实地回答道:老师,是我组织的...颜旭骂李恩霖平时挺乖的,遇到跟篮球有关的就露出了獠牙。
然而,对于颜旭的温和,并不是所有人,所有时候,都会领情。班级里还是会经常发生跟老师顶撞之类的不和谐场面,当班主任,用李龙飞的话说就是一个词,闹挺。
颜旭还站在走廊里。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带完这届再也不当班主任了,但是未来会怎样她其实也不敢确定。带了两届学生,颜旭愈发感到迷茫,有多少孩子没有人生方向地度过了高中三年,变得木讷或者圆滑,似乎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教好课程,除此之外,自己又能教给他们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