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不是那谁吗?好久不见啊,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到你。”
“哈哈……我也好久不见将军你了,正好正好!有道是无事相逢便是缘,不知将军现在可有空?”
“既然遇上了,那自然会跟你要几杯酒喝。这几年老是听闻大公子在家“头悬梁,锥刺股”的发奋读书,怎么,难道说今天是个什么黄道吉日适宜大才子出门?
“……在下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时多读了点书罢了,哪是将军所想象的那种愚顽痴儿。今日登高也只是为了赏花玩水,顺便舒活舒活筋骨、放松一下心情罢了。”
“啧啧…听大公子的语气这舒活筋骨怕是假,而被楼里的哪位花伶给烦了心才是真吧!只可惜我就没有大公子这样好的福气,你说咱俩同样是在躲人,但其中的差别怎会如此之大呢?”
……
山风巡逻着领地,拂过山峰,掠过峡谷,如被天地握住的长鞭般抽赶着稀疏下山的游人。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走在最后面的小商贩们耷拉着脑袋与肩上的重物做着最后的较量,但好在这些被挑起的箱子已经空了大半,不像来时那般沉重。
很快就要天黑了,除了几只昆虫伏在草间发出寂寞的虫鸣外,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也许当那最后一批商贩们消失在暮色中后,山顶上那仍沐浴在阳光中的燕子亭也会被四面八方侵蚀而来的黑暗所笼罩。
现在这座已有些冷清的亭子里边正坐着一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或许是呆在这里的时间太久而觉得有些乏了,男子那早前还显得冷而妖异的眼眸现已经微微闭上,这一微小的改变也使他对外多出了几分慵懒与怠倦。
除开酒水饮具,设在亭中央的石桌上还放着一本破旧发黄的旧书,但不受爱护的它已被黑衣男子随意滴洒下来的酒水弄湿了好几处,对此他并未在意,甚至就连这本书真正的主人也好像漠不关心一般。
如今书的主人正站在凉亭内安静的欣赏着山中美景,而斜打下的太阳光也让他与扶栏之间交织成了一层被拉伸变形的暗影,但就是这一副不经意间形成的画面却使得旧书主人从侧面看上去显得更丰富立体了些,而这一抹暗影又像是将白衣男子紧紧与地面相连结的凭据,若是没有了它以后,白衣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从这片天地间消失一般。
与身后那位眨眼间便能生出月隐星离的威势相比,这个手握白扇的男子往往只需将嘴角浅浅一弯,届时便可让这一小片天地重新归于美好,光华万千。
又是一轮对话。
“有的人用尽浑身的力气登高赏景,但却在到了真正能欣赏美景的时候下了山,实在可惜。现在我已成了千古罪人,曾经约好来这儿的人一个没来,而那些本该奉命前来的人也一个没到,全都消失在了这片暮色之中……只可惜了我家那几位姑娘辛苦酿来的好酒,还有这一片大好的山光水色,都统统让予你我二人了。”
“额…这个……算了,不想搭你的话,顺便说一下这破书真没什么意思,看来这种无聊干枯的证道只有大公子能做到。”
石桌上传出一声轻响,随后又响起了一连串酒水入喉的声音。
“呵呵……这种事总有人能做。刚才将军叫我大公子,的确,对我来说无论做错了什么决定或者办错了什么事,只要是逃脱不了这所天地樊笼,我都可以轻松坦然的重新再来过,但那件事不同,它所付出的代价真的……”
阳光渐渐偏斜,未曾移动身形的男子终于陷入了一片暗影当中。
“今日留住将军无非就是想问一问,如果再来一次,我们还有机会…或者说还有希望去触摸到吗?”
良久,有人先发声,桌底松动的青石板也开始发出震颤的声响,渐渐地一股从地底升腾起的白雾开始将整座凉亭笼罩。
“至少现在还远远不行。”
……
“或许坐在这儿享受生活乐趣的本不该是我们,但既然活了下来,自然得接着去做一些事情。”
“呵呵…几百年的心血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场笑话,或许还真应了那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老话。”
“那个世界,至少现在还离我们很远很远……”
山谷里的风盘旋呼啸着,像是头久困笼中的恶魔,如今的它正朝头顶仅余的光亮发出着一声声挑衅至极的嘶吼。
………………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山是青山,水是绿水,万丈霞光越过青山,迈过绿水,只为将一片青翠之地笼罩。
这里有一条潺潺流水直奔大江的清澈小溪,一座将小溪牢牢锁住的古老石桥,在石桥的另一端还连接着一条铺着乳白色鹅卵石的幽静小道,小道弯弯曲曲的穿过一片竹林,而竹林又像是一条弧形的分割线,将这片土地切了一块出来形成了一座小岛。
红日落江,小岛在这青山大江与落日的感染下倒也平添了几分落寞。
一个月过后,这处本来无人问访的秘地却突然多出了一所暗色的小木屋,看来是有人寻到了这块宝地。
又是黄昏时分,木屋顶上的炊烟此刻正打着旋儿的飘到空中,仿佛是在努力的驱散着此地长期积攒留下的阴冷。偶尔屋内响起的一连串剧烈咳嗽声也配合着炊烟一起将“此境过清”的氛围给逐步打破。
炊烟徐徐,一捆捆劈好的木柴正安静的躺在小竹屋旁,崇高的太阳神正在向世间展露自己最温柔的一面,一切事物的影子也都是长长的,浓浓的,似乎随时都会将大地整个覆盖掉。
“里边的那位能不能动作快一点,简直是一点都不尊重你的师姐!没听见我在外面喊半天了吗?馒头呢?我要的甜甜的馒头怎么还没给端来啊!”
木屋外是一块被低矮栅栏所包围的光秃小院,目前唯有一张被精雕细琢过的暗红色小圆桌摆在这个院子的正中央。
此时小木桌底下正有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在不断地用力踢摆着,像是在极力表达着焦急和不满,而接下来整座“小岛”上空不间断传出的哭闹声更是将这种孩童般的情绪推到了极致。
但正常小孩肚子饿了都是在哭着喝奶,而眼前这位像猫一样慵懒趴在桌上的小女孩却是在盼望着一个个又大又白的馒头被端上桌。
或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女孩儿那对宝石般的双眸愈发明亮了起来。让她失望的是即使她的眼睛都瞪出泪花了,那扇属于厨房的房门也依旧没有打开。
于是,女孩儿身下那张无辜的小圆桌便挨了一顿不该有的拍打。
砰!砰!砰!
“快点啊……快一点!”
……
“不要喊了!咳…咳咳!我这不是做着饭吗?马上就好了,再等等。”
…………
“小岛”上空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之前受到女孩猛烈拍击的小圆桌其实已放满了东西,比如一根像是随手捡来的粗糙木棍、几束已经失去水分而枯萎了的野花、两个已经出现细密裂纹的泥娃娃,另外桌上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或许是因为女孩刚才一顿拍打的缘故,布袋现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于是小小的暗红色圆桌上又多出了许多刚从布袋里滚落而出的苹果来。
“好饿啊!你再不从里面出来,待会儿我就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了。”
在经过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女孩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活力,终是觉得倦了,临别的晚阳无声地为安静下来的她披上了一件轻柔且稍许梦幻的纱衣。
佑护她的神明毫无保留的赠予了她一切,就连此刻也是一样,安静下来的她就像一只从梦里偷溜出来的精灵。
“来了来了,咳…咳!之前不是说了桌上有吃的吗?”
终于,屋子里的木门轰的被撞开,一位瘦弱的小男孩正急忙的捧着碗碟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喂!桌子被你弄得这么乱,我这些碗放哪儿啊?”
小男孩微皱起了眉头,背对着江面,他有些无奈地俯身看向趴在桌上快要睡着的她,似乎冲鼻的油烟味还在作怪,男孩又忍不住将头歪过去剧烈咳了几声。
看样子是困极了,女孩仍安静的趴在小圆桌上,待到浓浓饭菜香味将小院完全笼罩之后她才稍稍偏了一下脑袋,随后才开始一脸陶醉的问道:“是我的馒头来了吗?”
男孩无奈的撇了撇嘴,但还是用那双犯困的眸子眨了眨以示回应。
见到苦等的食物终于来了,女孩很快便重复生机与活力,甚至还无比难得的起身招呼了起来。
“来来来,怎么没地方了,放这儿放这儿,你说说你,做些事情总是罗里吧嗦的,我都快被活活饿晕过去了。”
女孩儿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桌上刚才还杂乱摆放的东西瞬间不见了踪影,唯一剩下的也只是一个被咬了几口的红苹果而已。
轻松的将桌面清空后女孩又用手指了指,示意男孩将饭菜放下,但在见到对方还呆呆愣在原地一脸惊讶的模样后女孩更是开心起来,拿起一块馒头狠狠咬了几口后便悠哉打趣道:“怎么啦?看你刚才那一脸吃惊的表情,是不是特别羡慕啊?其实只要你吱一声师姐就会教你的,毕竟这本事我可是生来就会的,你说气人不气人?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哈哈哈……”
正如女孩儿所预想的那样,男孩儿的整张脸果然开始红了起来,只见他急忙摆手解释:“才不是……母亲说过羡慕别人只能证明自己的弱小,而且…而且…”
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好的答复,他只感觉到友一股火辣辣的气流蹿向了全身各处。
“有什么值得显摆的!我才不稀罕。”
终于,男孩儿开始小声咕哝起来。
“酸,真酸。再问你一次,错过这个机会我就永远都不会再教你了哦。
“哼,幼稚鬼……”
“你敢说幼稚!看我不折断你的腿,看打!”
“哼…我可没…啊~不准咬!”
“好,不咬你,看打!”
“你…你也就只能用你的妖术罢了,啊!!!……”
竹间残照入,江上夕阳浮。小小竹林似乎从未如此热闹过……
崇高的太阳神即将离开他的神殿去往别处,欢快的风声将竹林下方的吵闹掩盖,远处的江面上此时还有几艘客船正不急不缓的向更远处驶去。
一天即将过去,再用不了多久,寺庙的古钟也会被敲响,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大陆之上,悠长的钟声将会为亿万生灵洗去凡尘当中所沾染的污秽。
或许,一场盛宴的结束仅仅只是意味着下一场盛会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