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染心里虽然翻江倒海,但面上倒是未显露分毫,看着身着十养锦色折枝花素罗纱褙子、梳着双螺髻的林清棠反而笑起来,对着林老太太道:“这宁州果然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贵府的公子们仪表堂堂,小姐们更是亭亭玉立,丝毫不逊那些簪缨世家的子孙们。”
一番话捧的吴氏大为欢喜,忙谦虚道:“景四公子太客气了,不过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哪里就值得人这样夸。”
林老太太也道:“不错,小孩子家家的,比起世家子弟可还差的远呢。”
林老太太越看越觉得景染讨人喜欢,又对吴氏道:“既然是要跟绍哥儿住在一起,那可得让外院的仆从们好好的照料着,可不能怠慢。”
吴氏点头答是。
而这边的林清棠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跟着大哥哥来家里做客的景染在打量着自己,可是明明他没有往这边看啊。
最重要的——
这个人怎么跟害她摔断腿的那个人那么像啊,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转而又摇摇头,大哥哥那么讨厌那个人,又怎会与他有关系的人交好呢?
兴许是她记错了,毕竟那个时候她才六岁,记不清那个人的容貌也是有的。不过单就这一点原因她就不会对这个景染有什么好感了,说不定长得像的人行事作风也一个样,她还是离得远远的吧。
林清棠心里这么想,可是很明显她两个姐姐不这么想。
来自京城啊!
天下之最中,又是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权力的巅峰,大概没有人会不想去吧!
林清栎和林清柠心里想着,大哥哥去了一趟京城就交了这样一位贵族公子,若是自己能嫁到京城……
不过林清棋听了景染的话倒是毫不客气:“那是自然,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好的,看我大哥哥就知道了。”
一脸的骄矜,却不让人生厌,反倒是多了几分活力。
景染没想到他林兄的嫡亲妹妹是这么个性子,一时没了音。
众人愕然,林清棠心道这四姐姐还真是半点不谦虚,而吴氏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你这孩子,真是半点夸不得。”
林老太太也笑道:“四丫头,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出门在外,可不能这么说,人家会说我们林家的孩子不知礼的。”
一旁的林清棋捂了嘴跺跺脚没再说话。
林源绍却道:“这也没什么,难道棋姐儿还禁不得人夸一句吗。”
又看向林清棠,想着景染这厮在这,不好搭话,只能等回头再与她问话,对着林老太太道:“祖母,这都好一会了,咱们用饭吧。”
林老太太一拍案几,道:“哎呀!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
对着康嬷嬷道:“快摆饭吧,再让厨房多做几道地道的江南菜来,这里有客人呢!”康嬷嬷点头称是,下去吩咐去了。
一边的景染拱起手道:“多谢老太太厚爱。”
看到林源绍看了看那个小姑娘,便也顺便瞥了一眼还在神游的林清棠。
而后者就更奇怪了,他们都看我干嘛?
到底想干嘛?
只是景染到底是外客,既见过了林府姑娘们便不好在待在一起用饭了,毕竟景染已经十八了,而林清栎姐妹两个也都及笈了。所以只将林源绪兄弟留了下来,而吴氏却带着林清棋姐妹几个退下了。
林清棠走的时候头都没回,想着这种人就应该离得远远的,毕竟如果他真是个可交之人,在祖母院里大哥哥又怎么会一点儿都不吭声呢,也不跟她说话,以前大哥哥回来后除了祖母和太太第一个问候的就是她,今天居然没理她哎!
景染这人很是会哄老人,逗的林老太太开怀大笑,听得林源绪和林源詹兴致勃勃,对外面的天地充满憧憬。
只有林源绍时不时的拿话刺他两句,使得早饭时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出了柏桐院后,林源绍已经懒得搭理景染了,他在祖母面前说得天花乱坠,哄得老人家喜不自胜,他可是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人。
不过看在他一个候府公子竟肯迂尊下贵的哄他祖母,便不与他计较了。
景染四下里看看,见除了跟着他们两个的小厮之外没有旁人,兴奋地问道:“你那个最小的妹妹就是那个小姑娘?是她吧!”
见林源绍不回话:“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她,其她几个言舒不会看得上。”有些得意的样子。
林源绍立刻把脸沉下来了,刀子似的目光射向景染:“你别再跟我提他,我可没忘记棠姐儿当年受了多大的罪,就因为他的一时兴起我妹妹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年多,到现在都不能久站!说不定因为这个连以后的亲事都不好说。还有,我几个妹妹好与不好也轮不上别人置讳,我在这世上一天,谁都别想欺负她们!你既瞧不上我家,便住客栈去,我家也懒得招待。”
说罢急急地走人,把景染甩在后面。
景染有些呆滞,他自第一天认识这人,就知道他是个护短的,可这样护着自己妹妹,又不是一母同胞,说都不准说一句……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景染还真受不了这样严词厉色肯定扭头就走。
景染忙追上去讪讪道:“我不过问一句,你看你,恨不能把我的嘴堵上。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我向来是不搭理我那几个庶妹的,说话也就没什么分寸。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还有你五妹妹生的乖巧可爱,定是好说亲的。”
林源绍没有再吭声,只拉着他去了外院:“当年言舒那厮行为举止放荡不羁,话间又言语挑逗,害得棠姐儿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你是没看见,那时候棠姐儿哭得险些断了气,要不是我那时在家,棠姐儿小命都要没了。”接着又讽刺道,“现在倒是想起来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心心念念?我看他是装模作样吧!”
景染心道不让我说你自己倒提起来了:“你也别这么说,表弟那时才多大,少年人不知轻重嘛。他早就后悔了,自从他四年前回到京城后,就没有再那副样子了,现在京城那些贵公子里就没有比他还强的。”
林源绍冷笑道:“他的迷途知返用我妹妹的一条腿换?”
景染彻底闭嘴了!
新竹院
林清棠坐在自己屋里的罗汉床上,把胳膊放在案几上用手托着腮,想着都这个时候了,大哥哥怎么还没有派人来给她送东西?
往常大哥哥回家的时候都会给她们姐妹带些稀罕玩意儿,尤其是她,要不然就是外面老铺子里她最喜欢吃的果脯。
徐妈妈端着葡萄走进来时看到自家姑娘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又是在想大公子了,揶揄道:“姑娘可是想着大公子,可惜大公子要陪景四公子,没时间来看姑娘写的字呢。”
一句话就把林清棠给惊起来了:“快快快,青黛,快给我磨墨,一会儿大哥哥看见又该训我了!”
青黛过来时就看见林清棠忙不迭得地铺纸,笑道:“妈妈贯会打趣姑娘,这会儿大公子已跟那位景公子出去了。”
青黛话音未落林清棠就松了口气,转头道:“妈妈又吓唬我。”
徐妈妈道:“这回可没有吓唬姑娘,大公子已经回来了,检查您的功课也就这两天的事。”
说话间外面的小丫鬟红玉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林源绍院里的小厮,道:“姑娘,大公子给您送东西来了。”
那小厮捧着几个木盒子,见到林清棠便弯腰道:“五姑娘,这是大公子让小的给您送来的玩意儿,这次大公子回来的急,便没有在京城置办些什么,这不,刚回府就吩咐我们几个去给府上姑娘们买些好吃的好玩的,这是给您的,里面还有您最喜欢的果香蜜铺子里的果脯。”
青黛竹苓两个连忙接过打开来看,林清棠走上前去伸手就拿了个蜜枣包的核桃仁放进嘴里,转身道:“替我谢谢大哥哥。徐妈妈,看赏!”
那小厮得了几十个铜板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徐妈妈回过头来对林清棠笑道:“姑娘,吃几个就行了,咱们还是快写字吧。”
林清棠听了一边把果脯分给青黛竹苓两个一边撅着嘴往回走。
新竹院的另一边,林清栎几个也都收到了东西。
林清柠手里把玩着林源绍送来的小麒麟,嘀咕道:“还是大哥疼我们,哪像太太,一点儿都不待见我们。”
绿倚正沏着茶,听见话便回道:“大公子向来疼爱姑娘们,回回都带东西给您。”
林清柠很高兴,虽然太太明里暗里对庶女不好,可架不住大哥抬举她们,虽然大哥更喜欢五妹妹,可也没有慢待她们。
想到这里,林清柠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道:“绿倚,你说我要不要跟大哥说说我的亲事,让大哥帮我想想法子,毕竟太太总要给大哥面子的。”
绿倚不知该怎么回,想了想道:“就算大公子待姑娘们再好,也不能亲自出面去给自己妹妹说亲啊,毕竟老爷太太都还在,顶多等姑娘嫁出去了,给姑娘在娘家撑撑腰。”
绿倚几句话就让林清柠的眼睛黯淡下来:“也是,大哥虽疼我们,可也不可能为了庶妹忤逆父母。罢了罢了!”
把那只玉麒麟放了下来。
林清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笑容满面的接了东西,却没有拆开来看,直接让人放到库房里了。
林源绍回家的第二天便去了安庆府拜见父亲,景染也跟着一起去了。
吴氏虽然心里很不屑但还是收拾了一些秋衣冬衣让林源绍带过去了,毕竟面子上还得过的去。
十多天后林源绍和景染便回来了,本也用不了这么久,可是林敬德知晓了景染的身份来历后便要请他见见安庆府的知府和同知们,虽然景染百般推脱,可到底耽误了些时候。
而林清棠却趁着这些日子把该补的功课都做完了。
之后景染待在林府的日子里除了头几天和林源绍在宁州城溜达,便没有再出去了。
毕竟林源绍明年开春还要参加会试,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他耍。景染不禁抱怨道来宁州的时间都栽在林府里了,可林源绍一句当初是你非要跟我来的就让景染闭了嘴。
期间林源绍还去了新竹院查看林清棠的功课,结果林源绍笑盈盈地进去后黑着脸出来。
林清棠低头看着地板,也不敢吭声,大哥哥虽然很疼她,可是那是建立在自己乖乖听话和认真念书习字的基础上。
林清棠心道好歹一百张字也写完了,让她背的书也磕磕巴巴背出来了,应该不会再骂她了吧,虽然让读的书没读完。
结果林源绍正襟危坐在罗汉床上,拿着她写的字板着脸道:“棠姐儿,这就是你这几个月来的成果?过来看看你自己把这些字写成了什么样?这字迹还不如我走的时候!还有,让你背的书也是背的断断续续,你就是这么敷衍大哥的?”
林清棠乖乖地走过去,站在自己大哥哥面前,绞着帕子嗫嚅道:“我有好好做功课的,就是前些日子太热了,我又总犯困,所以才写不好也没背熟。还有,那墨和纸也不好,写的都不流畅了……”
越说声音越低。
林源绍直接就被气笑了,这小丫头又在攀三附四,忍不住嘲讽道:“所以我们棠姐儿之所以写不好字背不好书都怨纸怨墨怨天气了?那那些个家贫的士子们干脆不要读书了,毕竟有的人家还没笔墨纸砚,屋子更没有盛冰的冰釜!”
林清棠被自家哥哥嘲讽的满脸通红,小声的反驳道:“可是我又不用科考,那么认真干什么。”
林源绍觉得脑壳疼,又想着母亲向来不大管庶妹们,便好好跟她说道:“读书是为了识礼,这是身为大家闺秀必须要学的,而且将来为人妻子后更要懂得打理庶务,教养子女,还有人情往来。这些都是身为主母必须要做的要学会的!再有,女子虽不用科考,但这学习之道,在广而不在精。深闺女子难得出门游历,你更要多多读书才能通晓……”
一副谆谆教诲的样子。
林清棠就不说话了,想着每次大哥哥训她都是这些话,反正他又不经常在家,也不能时时看着她。
而且,她只是个庶女,她倒是想入高门,但是太太又怎么会把她嫁给高门为媳,也没有高门大户愿意要她啊!所以大哥哥说的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林源绍发现他的这个幼妹又在走神,便道:“棠姐儿,我说的你可都记着了,不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没说一个样。”
说罢看她还是老神在在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罢了,反正现在有他护着,也不着急。
林源绍站起身来:“我在家里会待到初冬,这几个月里,你就先好好念书习字,每过三日你就去一次外院交与我,听见了吗?”
“听见了。”林清棠还是低着头。
林源绍看她站了这么久,又心疼道:“站了这么一会儿了,腿又该发酸了吧,不是常喊腿疼吗?你坐下来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说罢便向外走去,末了又转过身来道:“不准偷懒!”
林清棠举起手来连连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