纰缪进殿时便觉不对劲,有些许腐烂之气徘徊在殿上,这应是地府的气息,心下略有计较,冷冷一笑,向角落看了一眼,转头贴着诸鬼的耳朵道:“啊呀,你养的小宠物又来了,还带一条腐烂的杂鱼,真恶心啊。”说着又眯起眼笑了起来,两颊露出浅浅的酒窝。诸鬼大惊,心知不妙,一双浅色的眼睛紧盯着纰缪,纰缪笑的更开心了,脸也因为笑而变得有些发红,轻轻道:“啊呀,别这么看着哥哥,哥哥会太开心的!”诸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角落中的身影,虽不是很引人注意,但诸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小枳,眉头一皱,低声道:“你想做什么?”纰缪摸了摸自己的残角,眯起眼睛,笑道:“啊,我都是为了你好呢。”
二人慢慢坐下,纰缪推了推眼镜,微笑道:“今日,龙族八太子,即本王的八弟回来了。出走十四年,去凡间涨了些经验,也成熟了不少,本王甚是大喜,今日便宴请水族各方,以示四方。”席下水族各人便站起身来,响起一阵祝福与鼓掌声。虞长庆本在低头饮酒,此时硬着头皮起身祝福,一抬头,顿时震惊道:“金老爷?”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九天玄女看看儿子,顿了一顿,轻声道:“长庆,细细说来,我族八太子怎么成了什么金老爷?”小枳与阿季在角落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大喜,心想此番说出缘由,想必诸鬼便能脱开身。虞长庆听母亲如此一问,心知不妙,暗骂自己糊涂,不该大声喊出诸鬼的凡间名字,这样一番缘由讲下来,反而将小枳牵扯其中。
正在犹豫,虞长庆的父亲汉江水君虞鲲玄催促道:“长庆,有什么是不宜讲的吗?”语气愈加严厉,虞长庆温吞道:“八太子在人间时的凡名罢了,儿子曾在派中见过,八太子在凡间为凡间第一黑市的首领。”纰缪看了看诸鬼,又看了看虞长庆,歪倒在自己的黑色大氅上,摸了摸权杖上的自己的鳞片,笑道:“哦?”虞长庆不知该如何是好,看了看后两席的石青,石青却面露难色。小枳心里疑惑,但料定虞长庆此番作为必定有他的道理,便没有行动。纰缪盯着虞长庆看了一会儿,将眼镜拉到鼻梁中端,眯起眼睛俯身笑道:“长庆,你须得好好想想,你有什么可瞒得了本王的。”九天玄女盯着儿子,道:“长庆,你向来不会哄骗人的。”纰缪摆摆手,道:“玄女娘娘,非也非也,小郎君并非骗人,只是避重就轻了些。”说着将角落中的小枳施法拽了过来。小枳一阵慌张,在空中挣扎,诸鬼忙也施法相救,却看纰缪掐住小枳脖子的手越发紧,便停了下来,只是站起身现出龙爪龙鳞,欲以防不测。
纰缪将小枳摔在地上,众人惊慌四散。小枳一觉着地,顾不上疼痛,提剑刺去,汉江水君一见不妙,忙施法打向小枳后背,小枳摔倒地上,怀中揣着的绿茶酥也跌了出来。虞长庆大惊,抢上几步妄图将小枳扶起,却叫九天玄女一瞪,收回了步子,低下了头。诸鬼亦是妄图上前,纰缪回身挡住他,并顺手用捆仙绳缚住了诸鬼,诸鬼动弹不得,只好怒瞪着纰缪,睚眦欲裂,直接现出了原形。阿季也是大惊,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才反应过来,便顾不得自己,跑上前去,将小枳扶了起来,口中唤道:“阿姊,阿姊,你可有大碍,走,我们回去找阿婆。”小枳摆摆手,猛击自己胸口一拳,呕出一口血来,对阿季微微笑道:“阿季,吐出淤血我便无碍,你退后。”
阿季深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退到角落,眼睛却紧紧盯着小枳。小枳将嘴角血污抹掉,血红着眼睛,受了这一拳,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能够站住已经勉强。九天玄女看向儿子,怒道:“可说实话?你与这女子是何纠葛!”虞长庆急忙跪下,俯下身道:“母亲——”小枳穿着粗气,道:“我一介凡人,与令郎毫无瓜葛。”虞长庆急道:“师妹!”汉江水君一愣,勃然大怒,转身与九天玄女向纰缪拜了一拜,道:“臣告退。”纰缪早已坐回了椅子,摆弄起从怀中探出头的小蛇,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夫妇二人显然早已习惯,拽起虞长庆便向外走。虞长庆心知不妙,走得极慢,一步三回头,却仍是一声未吭的走了。小枳用剑撑着身体,慢慢向后退去。
诸鬼冷笑道:“纰缪,你应知道你的罪过,我是蛇的孩子,本就如此,而你。”纰缪将黑色大氅披在身上,仿佛没听见一般,对诸鬼说:“你看,我还留着呢!”小枳见此时机,带着阿季便跑。诸鬼见此,放松下来,变回了人形。纰缪一味继续道:“你可看了,这件大氅,我还留着呢。”见诸鬼心不在焉,纰缪大怒,硬生生地将诸鬼的头抬起,继续道:“我还留着呢。”诸鬼低声道:“你想干什么?”纰缪退得远远地,抬头看着诸鬼,道:“我能如何?你未免太过凶神恶煞。”诸鬼不置可否,将头偏过去,纰缪又笑了,像是泥捏的早已定了型的脸,微微露出两个酒窝,道:“你心悦那个凡人?”诸鬼低下头,沉默不语。
纰缪从青云上下来,走到诸鬼身前,抬头轻轻道:“可是你答应过我的。”诸鬼仍然沉默。纰缪突然拽住诸鬼的衣领,诸鬼不得已抬起头来,怒道:“你要做什么?!”纰缪松开了手,头埋在诸鬼颈窝处,道:“你怎么能心悦他人。”诸鬼看纰缪靠在自己身上,身子一僵,忽然道:“嗯。”纰缪哈哈笑了几声,盯着诸鬼,道:“我不曾光明过,你们所有人,都不曾知道我过去的三旬怎么了,看我的角,龙族的角,残了!如何,我能如何?!小八,哥哥寻了你十四年,你竟有心悦之人,何如,何如!”诸鬼身子发僵,也直直的盯着纰缪。纰缪接着道:“不过,现而今那凡人再敢造次,我定要她永世不得超生,”又顿了顿,将眼镜摘下来,笑,“小八,永远陪着哥哥,我们都会很开心的。”
小枳从殿中逃出,一阵后怕,一路上不住地咳出鲜血,阿季看着担心,道:“阿姊,受了汉江水君这一掌,想必经络内脏已受损,不如先停下来歇息片刻,我看龙王还没有追来。”小枳点点头,也不及疑惑纰缪为何没有赶来,便先强撑着到了一个隐蔽处躲着。阿季没敢打扰小枳,只是远远地站着为小枳把风,小枳盘腿坐下,慢慢调息体内被打的七零八落乱七八糟的气息,一息之间,只觉五脏六腑都若搅成了个团似得,忽的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四肢冰凉,不由得微微发抖,委顿在地。阿季听到声响,忙跑过来道:“阿姊,你如何了?”小枳早已没了力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道:“我是命苦,可怜无法救他。”眼泪便盈满眼眶。阿季瞧她神情委顿,身子发颤,心里难过,伏在小枳身上哭泣。小枳伸出手轻轻放在阿季头上,微微笑道:“阿季,不必难过,我若是死了,不也能够下去地府陪你了吗。”阿季哭得更加难过,小声叫嚷道:“阿季不愿意与阿姊那般相见,阿季情愿阿姊活着。”眼泪慢慢从小枳眼眶中流下,她轻轻抚摸着阿季的头,轻轻道:“阿姊有些累了,让我阖阖眼。”阿季听这话,忽然站起身来,抱住小枳,大声道:“阿姊,你说过要带我去吃临安的桂花糕的,不要睡觉,不要睡觉,陪阿季说会话。”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小枳早已阖上双眼,此时又被晃得悠悠醒转,看着眼前哭花了的阿季,挂了一下阿季的鼻子,轻轻道:“阿姊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马上我便能恢复了,”微微一笑,神情苦涩,“不准向地府通信,管不了什么用,二位神君纵使神力再过强大,也管不了凡间的事,是我命苦,救不了他。”脑内浮现出诸鬼的模样,小枳又轻轻道:“想必我早已交付了心,只求能为他而死。”顿时大喜,笑靥如花,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几抹红云,可过了一会儿,神情却又黯淡下来,道:“可谁又知他是否心悦与我。”却在一息之间,有微微一笑,慢慢道:“我何求这些,现而今——”早已没有了力气,说到此处,小枳便沉沉睡去。阿季不明所以,瞧小枳没了动静,大惊,便上前探了探鼻息,只觉有气息进出,这才放宽了心,远远的站着看护着小枳。
小枳歇息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醒了过来,阿季看到小枳醒了,忙跑过去,将怀里的先前还没吃的桂花糕拿出来,递给小枳,道:“阿姊,吃吧,你现在身体虚弱,须得吃两口东西。”小枳看了桂花糕,问道:“你怎的没吃?”阿季一愣,道:“我——我是鬼,不用的。”小枳十分疲倦,便也管不了那么多,将桂花糕接了过来,几口便入了肚,又要在吃下一块,忽然喃喃道:“绿豆酥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