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年过去,又至一年冬季,千州银装素裹,虽皆是魑魅魍魉,但既然已经化形人类,也不免装装样子,便都穿上了冬装。此时已快至年末,乾州长巷斜街皆是一片红色,在一片茫茫白色中,显得极为好看。远处乾峰的一个小山头,一女子正解下斗篷,腰间配一长剑,几个跃步,纤纤素手做龙爪状,霎时间,旁边一棵雪松乱鸣,确是女子拢了几只正飞着的麻雀,见已抓着,女子娇笑,跃了下来,走到一清隽男子面前,道:“六师兄,瞧!”男子一只手背着,凑过去看了一眼,另一只手摆摆,道:“不算不算,看这小东西冻的,准时你偷懒。”女子扁了扁嘴,娇哼一声,兀自坐到树下,满目星辰的看着手里的小东西,而男子摇了摇头,从地上拾起来斗篷,盖在女子身上。
这少女便是金枳,两年以来,出落得越发美貌,一双标志的柳叶眼,还是略厚的双唇,婴儿肥渐渐褪去,眼瞧着当真是人间富贵花。男子便是虞长庆,两年来模样越发英挺,却也不失稳重。小枳两年功夫见长,因是这千州派只教妖怪法术法阵,小枳既然是人类,且派中几乎没有人类功法,因此虞长庆为了教她也是废了不少功夫,时常下山出派,装作人类去武当修习八卦剑法,又去少林学习金刚经什么的,教授小枳也是杂七杂八,道是小枳聪慧,竟然都学了个七七八八,如此长久下来,也有了自己的打法。
这天小枳返回五街一处的府邸(诸鬼为了方便买的),推门进去,先穿侧巷,见前厅,正面放两大缸,表层早已结了冰霜。小枳习武之人,不觉冷,却也紧了紧斗篷,快步进入前厅。见没人,小枳又跑到卧房,亦是没人,小枳一拍脑袋,跑去后院,果然诸鬼正倚在房梁柱旁睡觉,旁边放了一坛酒。小枳来了趣性,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猛地扑向诸鬼,见诸鬼没动静,小枳心中大喜,却谁知,突然停在来了半空中,小枳一愣,原来是诸鬼将其托了起来。小枳扁了扁嘴,挣扎了几下,道:“没劲!老鬼越老越鬼,快放我下来!”诸鬼还是闭着眼,却将小枳放了下来,喃喃道:“陪我睡会儿,别动。”
小枳被他放在自己旁边,想挣扎几下,却动弹不得,诸鬼的胳膊压在自己肩膀上,只得将酒坛推向旁处,陪他倚着。闲着无事,小枳便盯着诸鬼看。发丝,前额,眉毛,眼睛,睫毛,颧骨,鼻梁,鼻尖,嘴唇,下颌,脖颈,喉结。冬天沉静,此时又下起雪来了,很安静,诸鬼的一只手放在外旁,耷拉在高台上,雪丝碰到肌肤,成形,划掉。小枳痴了。诸鬼只着一件单衣,虽是妖怪,但毕竟已经睡熟,自然鼻尖耳朵懂得红红的,小枳将自己的斗篷拉过来,盖在诸鬼身上,自己则蜷缩在诸鬼身旁,发了会儿呆,阖了阖眼,不一会儿便睡去。
雪越下越大,几片雪花变成了茫茫大雪,诸鬼瞧着外头的雪,又回头看了看身旁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又盖回在小枳身上,手拍了拍小枳脑袋,道:“傻橘子,起来回去睡。”小枳丝毫未动,还轻微的发出了鼾声。即便是如此微小的声音,诸鬼也是听见了,忍不住笑出了声。缓了缓,诸鬼蹲下,托起小枳放到自己背上,晃了晃,睡梦中的小枳似乎也感受到了,紧紧抱住诸鬼,诸鬼心情大好,慢慢地稳稳地背着小枳回卧房,浑忘了自己放在那儿的酒坛子。
打开房门,因为下着雪,冬天又黑天黑得早,因此天色极暗。诸鬼从门侧拿了火折子,点上靠近门的蜡烛。忽然觉得正对面有什么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年级不过总角的孩子。小孩带着金边眼镜,肤色白皙,甚至有些发青,毫无血色,模样俊俏,一双瑞凤眼与诸鬼极是相似,脖颈处显露出灰色的鳞片,穿着黑色大氅,翘着脚,盯着诸鬼看,满是笑意与兴奋。诸鬼看着他,慢慢地胳膊上,颧骨处,脖颈上都显露出银色的鳞片,獠牙尽显,双手紧紧护着背上的小枳,一步一步退到边缘,沉声道:“你来了。”。
那孩子皱了皱眉头,忽然出现在诸鬼面前,道:“你早就知道了,我太高兴了!”又走到小枳面前,两根细嫩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小枳的脖子,“养宠物养出感情了吗?我来给你解决她。”说着手指指甲变得锋利慢慢刺进小枳脖子,诸鬼见状,一惊,一挥掌,将那小孩打得倒退一步,啐出一口血来。小孩盯着诸鬼,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与笑意,又故作眼泪汪汪,道:“来啊,来吧。”又看向小枳,笑了笑道:“死东西,本王早就说过,不干净。”又将目光转向诸鬼,笑道:“跟哥哥回去吧,别让这个凡人污染了你呢。”
诸鬼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讲,只是双手愈加收紧,将小枳完全拢在自己背后。小孩歪着头,一直笑着,颊边露出两个酒窝,盯着小枳,轻轻道:“啊呀,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呢,不行啊,我要将功补过才行呢。”诸鬼皱了皱眉,小孩忽然出现在诸鬼身侧,将小枳抓了出来,小枳一下子醒了。小孩踩着青云,将小枳提的很高,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道:“哦呦,小宠物长得不错嘛,可惜啊,一个凡人,妄想与我抢人?”说着手便开始收紧。小枳被弄得云里雾里的,而现在又被掐的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泪眼汪汪地想诸鬼求救。诸鬼着急,瞪着眼前的小孩,忽然冲过去掐住小孩脖子,小孩一脸笑意,将小枳随意扔在地上,又推了推眼镜,盯着诸鬼。诸鬼见小枳获救,忙冲过去抱住小枳,低下头,沉声道:“纰缪,你为何来此。”纰缪扁了扁嘴,插着腰,道:“我来找你啊!我十六年没见你了呢,我找你找得可辛苦了呢,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岛,没想到你不在那儿,我以为烧一烧你就会出来了呢,没想到你还是没出来啊。唉,不过幸亏是那场雨,我才找到你,我高兴了好几天呢,选了好几个月的给你准备的东西呢,你高不高兴啊?”诸鬼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将小枳扶起来,又挡在小枳身前。纰缪见状,冷哼一声,道:\'“你还护着那个凡人吗?”诸鬼一惊,身上鳞片又显现出来,比刚才更猛烈,甚至獠牙也显露了出来。纰缪拍了拍手,又笑,两个酒窝又露了出来,轻轻道:“啊~,这凡人,看上去是个母的。”又笑了笑,忽然兴奋起来,欢呼道:“模样虽比不得你,不过带回去倒是可以让将士们开心开心,这样的话,老家伙们也可以开心开心,不再唠叨本王了。唉,费劲,如果不是背负了誓言,我早就将那些老家伙烤成肉感拿去喂我的小蛇了呢,真讨厌,父王怎么能忍受辱骂过你的人呢,放心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得到制裁的,哈哈哈——。”他兀自说着,眉飞色舞,酒窝愈加深,眼睛流光溢彩,仿佛真的是个奶孩子一般。
小枳怔住了,躲在诸鬼身后瑟瑟发抖,一声也不敢吭。诸鬼听了,獠牙愈加锋利,冷哼一声,道:“你——”纰缪推了推眼镜,转过头来,几乎与诸鬼相同的浅色双目闪着光,轻轻道:“我?我怎么了,”又慢慢走上前,将诸鬼小枳二人逼到死角,头靠近诸鬼的身体,抬起头来,驾着青云,直到高度与诸鬼一般无二,脸与诸鬼的脸贴得更近,几乎要埋在诸鬼的颈窝里,“啊呀,你可真是讨人喜欢呢,哥哥我太喜欢你了!”竟是独自陶醉起来。
忽然,诸鬼觉得自己被缚了起来,他一挣扎,却没想到捆得更紧,只好瞪着眼前孩童般大小的纰缪,而小枳,早已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纰缪笑的越发欢快,拍着手在诸鬼身侧转圈,又是忽然俯下身来,贴在诸鬼耳边轻轻道:“啊呀呀,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吧,小八。”便叫人带着诸鬼,自己则驾着青云远远笑着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