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让我出一万贯?说好的一千贯呢?”赵舒嘴巴张得很大、眼珠儿瞪得很、脸涨得通红。
项羽苦笑道:“据郡丞最新通告,这场暴雨主要在彭城、沛县一代,城中大多数房屋倒塌,百姓死伤达上万人,而周边的村子、小镇更是受灾严重,很可能流民已有几十万人。”
赵舒大致一算,便心中了然,道:“如此说来,一万贯用于招募人工,购买木材石料,建造屋舍都不一定够。可你也不能逮住我一个人往死里蒿呀!”
项羽道:“田间庄家也受了重灾,十不存二,数年内郡里百姓生计也会是个大问题。郡守已将情况如实上奏,申请朝廷拨款赈灾,减免今年的秋收税赋。”
赵舒摇头道:“大秦税赋严苛,哪哪般容易免掉,想来赈灾款项也不会很多,能保证每天一碗清水粥,吊口命就不错了。”
项羽笑道:“那么说,你赵小侯爷是同意了?”
赵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了起来:“那是一万贯,小爷白折腾两年呀!”
项羽道:“我也出几个人,负责运输木材、石料和建造。”
赵舒好奇道:“你有多少人?”
项羽道:“项氏全族三百人,墨门全脉两百人,共计五百人。”
赵舒叹道:“你要赌?”他知道,眼下六国后裔都隐在暗处,依托江湖势力行事,这才可能是一直与朝廷相安无事的原因,而一旦走向台前,后果很难预料。
项羽摇头道:“并不全是,此时赌上五百人,的确可以收取民心,成,就有一郡人,甚至故楚各地,但一旦暴露风险自然很大,可我是楚人,这个时候自然就该为楚人出头。何况——”项羽想到墨门卷入的那个阴谋,难道躲着他们就不会来了吗?“何况——我有这个能力护我的人周全。”
赵舒暗想,我知道你武力强大,从燕非烟那得知你甚至可以比肩云中君,可你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吗?“这不是小事。”
项羽赞同道:“这正是你所说的大事!而且我知道你心中所虑,你放心,除非天下大乱,否则朝廷不会大兴兵戈,自然行江湖之事,他有阴阳门,我有墨门。”
“那我有什么好处?要知道,名虽有,所获却不及你。”
项羽摇头道:“我说了,我只是在做一件楚人应该做的事,并不全是赌,这个大名,我暂且不要,项氏只负责协助几千郡兵伐木采石,墨门负责带领流民建造屋舍,发放银钱和布施粮食自然是你赵小侯爷的事。”
赵舒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敢走得太快。”
项羽笑道:“你的侯爷和巨商身份做这事是自然不过了,虽然对阴阳门不再是秘密,但总是隔着那么一层布嘛。而且稷下学院最喜欢仁义那套,自然会对你敬若上宾。”
赵舒拍手道:“这样一来六国势力,除了云台山不问世事,我就与其余五国合纵了。可是如你所说,名你又让给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难怪赵舒会这样问,他怂恿赵舒出钱出名,而他自己还要全族出力,虽然有赵公子的身份掩护,但还是把掩藏实力暴露了出来,很有可能会引起某些势力的关注,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项羽笑道:“结识你算不算?”
赵舒一愣,然后摸着胖脸说道:“这当然算,而且是第一位的好处,理由。。。理由虽然也够充分,但是。。。”
项羽拱手施礼,郑重说道:“项氏一族代楚地百姓谢过赵小侯爷了。”
这件事对项羽有好处,项氏三百人协助的可是几千郡兵,墨门做的可是建造城中屋舍,这两件事都有缘由,可眼下只能继续成为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对项羽来说也并不算什么,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郡中的支离破碎和人们的流离失所。还有那个阴谋,东躲西藏不如引蛇出洞,他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赵舒盯着项羽认真的瞧了瞧,然后问道:“如果是我代地的百姓呢?”
项羽认真说道:“还是五百人。”
赵舒抱拳道:“项兄既有国士之风,又具侠义之道,我当交你这个朋友,再多出款一万贯。”
项羽摇头道:“那倒不必,我楚人不应全赖于外人。你可与我一道去见一见这千金一诺的郡丞大人,请他出面邀请城中大户,由你带头捐款,想来所得即可度过此次大难。郡丞为人仗义,若将来天下有变,你城中产业也可多份保障。”
赵舒郑重道:“此法甚好。只是,我也想向你要个承诺。”
项羽笑道:“若将来赵国有难,我当救之!”
赵舒又道:“若一统之后呢?”
项羽沉默不语,良久,才说道:“我要干的大事只有亡秦!”因为他知道他可以问鼎天下、可以逐鹿中原,但也仅此而已。
赵舒心想,你是我生平所见胸襟最阔的人,也能想见你心中抱负,难道你这样的人也做不到吗?他叹了口气,天下风云出我辈,都在与命运抗争,做自己心中的大事,可结局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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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悬在穹顶,燃烧着炽热刺眼的火焰,将这方天地变成了闷热的让人窒息的蒸炉。
那场暴雨已经过去了几天,雨后天气变得炎热起来,郊外的田野中,远远望去,一层层淡淡的水烟从地面升起,向空中飘着,弯曲了空间,让一切看得朦胧而不真实。涨满的河水在一天天可见的往下缩着,水面在河岸上刻下一道道印痕。花、草、树和庄家都蔫着,地面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原野的小河旁,有一个几百户的村庄,村民们在整理着残破的屋舍,大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孺。他们大都穿着破烂,有的小孩只着一件破旧宽大的上衣,有的甚至干脆赤身露体。他们沉默无言、无精打采,机械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只有偶尔传来几声幼儿的哭闹,那是在农妇怀中的小孩儿饿了。
在河边有一个用青色的芦苇和树藤搭乘的小庐,小庐中躺坐着一些人,这些人手上、腿上或是头上绑着布条,有的布条上印着些许干掉的血迹。
小庐前,有两个女子,一个约二十岁,一个约十六七岁。
大一点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她有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有一副隽美绝伦的容颜,只是有些清冷,身上自然散着冷气,纵使在这烈日中仍让人感觉冷若寒霜。可是如此清冷的女子,手中却握着一柄汤勺,搅动着一大盆白粥。白粥中有些许肉干、野菜,在青铜制成的大盆里泛着咕咕的水泡。看女子略显笨拙的样子,显然这件事她并不常做。
稍小一点的少女穿着一身绿色裙衫,头上束着两根玉带,将头发缚成花朵般的两团,玉带从花朵中落下,混夹在披散开的青丝里,看着有些可爱。少女眉眼灵动,面容秀丽,脸上两个酒窝让她看起来更加俏皮可爱。她此刻正双眉紧皱,脸上挂上些许汗珠儿,有的从额头滚到鼻头后落了下来。她正抓着一个孩童的手臂查看着,眼神很是关切,因为这个小孩儿手臂上的伤口又感染了。
少女说道:“小木儿,跟你说了不要再去搬木头,自有叔伯帮你们,再不听话手臂就保不住了哦。”少女声音像一只雀鸟,清脆动听。
叫小木儿的小孩儿也不说话,眼中含泪转头看向废墟中坐在一块木板上的两个无助的身影。那是他的母亲,还有才会走路的弟弟。他的父亲已经在那场暴雨中被石墙压死了,就死在他们母子三人眼前。因为他的父亲用背顶住了石墙,将他们护在角落里。
少女怜惜的揉了揉小木儿的脑袋,在他伤口上撒上她秘制的药粉,包扎好。
小木儿对着少女露出感激的眼神,然后跑去了母亲身边。
少女望着那个奔跑的瘦小身影叹了口气,说道:“师姐,这个村里的情形在郡中到处都是,我感觉每做一点,心中的道便仿佛清晰一点,这就是他说的墨门入红尘吗?”
大一些的女子脸上古井无波,声音冰冷道:“看来这人也不是那般无用,师傅让我们选择他,也算能看到点希望。”
她的视线随着原野的这条小河蜿蜒流向远处的一个黑点,那儿——便是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