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若有悟前来递送秋书,先见到郑训,向其出示隐字牌。郑训即刻明白,这是云州三大书院的圣使。他问三位圣人可安好。若有悟道:“庄先生时常惦记郑先生。”郑训知道时间紧急,只道:“老师安好就好!小先生请坐。”也不多絮言,便借回房更衣之际,带上伪作的秋书,放入袖中。然后邀上国子祭酒董亦舒,一同进宫,护送使者递送秋书。伪作的秋书通过冯元,交给皇帝,皇帝自然明白郑训之意。然后就原封不动将伪作的秋书放在桌上等待单良让来取。真作秋书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只有皇帝知道。看完秋书之后,皇帝迅速烧毁,并问冯元:“你懂天象么?”冯元道:“略通一二!”
“你告诉我那一颗是紫薇!”冯元指给他看,陛下凝视星空,久久不语!冯元静静侍立一旁,猜测秋书中一定讲到了了天象的情况,但这是他不能问的,他相信纵有天命,还需人为。
紫薇帝星似乎比往常亮了许多,但这光辉炫耀之后,它走向暗淡还是辉煌,没有人知道!皇帝不明白为何秋书说“紫薇璀璨,天象虽变,天命无久!”
梁弥甫也不再顾忌他人怎么说怎么想了,顺利晋封梁王,成为继武帝封赵政、李言、张跃为王之后,唯一个获封的异姓王。他叫来太史令谈千益,问近来天象如何。谈千益知其心中意思,只说确有吉兆,道:“近来,相星闪耀异常,几可可与帝星争辉!”焦虑不安的梁弥甫十分满意,心想我不是要与帝星争辉,我是要盖过帝星了。
梁弥甫的党羽们动作很快,事情进展顺利。薛冬阳、章毐的爪牙亲信,喽啰奴仆,在朝中地方任职的亲属,消失的消失、失踪的失踪。京兆尹、刑部、卧虎校尉及地方爪牙们练手行动,所有罪状在紧锣密鼓的罗织过程中,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为此刘子儒已经进宫数次劝说,可是皇帝一直犹豫不决。
薛冬阳对皇帝说:“陛下,刘子儒是不是奏我的不是,要陛下杀臣吧,那货就是一个梁弥甫的一伙的,还装作忠诚,陛下千万不要信他。”然后小声继续道:“怀宁王对臣有再生之恩,臣愿追随陛下,只要铲除梁党,臣死不足惜。”这一激动话都说出来。
当年薛冬阳参加进士科考,数次皆不中,沉醉烟花柳巷,金银花尽流落街头,是怀宁王借济收留,推荐其入梁弥京府中,由于其肤如白玉,形象俊美,又被梁弥京献给姐姐梁太后,遂成宠爱,得了大富贵,心中对怀宁万分感恩。安怀宁王指示,借户部之便,对皇帝时常有掩护照应,可以说也是皇帝的半个钱袋子。久而久之他也意会到了陛下对除梁似乎有所准备,只是藏在心里,谁都没说,基本也算是半个帝党成员了。
皇帝与薛素有交际,只道:“爱卿不必惊慌,朕认为都不是多大的事,罪不至死,刘子儒非逼我下诏严办,朕怎不知这是奸计,欲挑拨朕与太后,朕猜测此计若不行,下一步必然寻朕的不是,逼迫太后废朕!”这最后几句话是贴近说的,那种把薛冬阳当自己人的感觉。
薛冬阳道:“臣誓死要阻止奸计,既然不让我好过,那就跟他们拼了。”然后薛冬阳至太后宫中,一五一十把梁弥甫欲借陛下名义杀他和章毐,以挑拨其与皇帝关系全告诉梁太后。梁太后愤愤道说:“都以为我老了,欺负老身头上来了!有我在,我看谁敢!”然后安慰薛冬阳,说她已经问过刑部了,不过是治一治你下面那些为非作歹人,适度惩治惩治,杀杀气焰给人看看。薛冬阳心里还是直打鼓,不过几天过去了,似乎确实如太后所言,并没有要追查他们的意思。可是薛冬阳和章毐忍不下这口气,决计报复,在李义宗的指点下,他们展开了对刑部及大理寺反击!
可是不久,薛冬阳和章毐却同时被下狱了,按照陛下诏令,只待有司部门审理完毕,依法处置。谏议大夫周固在刘子儒鼓动下,不断上奏,。皇帝不过秉着宽仁之心,驳了刘子儒机会,这也是常情所允,但怎敢一直坚持,周固是何人,乃朝廷最是刚直之臣,梁弥甫的面子都不给。
那梁弥甫怎会允许这样的人在朝廷存在。因为周固不过是梁弥甫故意树立的牌面典型,来表明朝廷是没有堵塞言路,用敢于刚正敢谏之臣,以堵士大夫们的嘴。可是这周固是个结巴口吃,虽然心中刚正,确实耿直忠于皇帝,对朝中奸佞满腔义愤,每每上奏弹劾谏议,一紧张就更加结结巴巴,常被弹劾之人几句话呛回,惹得满朝哄堂大笑,总归势单力孤。刘子儒就抓住周固刚直愚忠,势单力孤,渴望深援支持的心理,把他当枪使!陛下心中感念周固之忠,也为之痛惜,却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比下,满…满朝奸佞,臣…臣常苦,没有真,真凭实据,如今,如今有了,又为何不治之!臣万死……”皇帝只得同意了。
梁太后得知两人被下狱找梁弥甫当面质询。梁弥甫道:“此事臣弟实在不知,可能他们下属犯罪实在太多,民愤难平。我听说此事是陛下下的诏令,不过可能关两天,审理无事也就出来了。”
梁太后怒道:“还在哄骗老身,朝中事务一向你作主,如何陛下开始管事了!”
梁弥甫:“这不是遵您旨意,很多事我已经开始放手!”
梁太后到有点无语了!梁弥甫见机道:“陛下秉性或本来就是如此,一经事就显露出来了!这是定国安邦之举措吗,这纯粹是胡整瞎搞!这是忘恩负义!”
太后被梁弥甫几句话说的迷糊了,道:“老身觉得皇帝不是这样的人,定是受了汝等逼迫,朝廷那个不是你的人?”
梁弥甫道:“人心难测,什么叫做都是我的人,面上阿谀,内心叵测,欲害我的人大有人在!即使那些亲手提携之人,哪一个不是心藏小九九,各怀鬼胎。利益之下,互相利用依仗而已。弟不过是依着资历威望尚能驾驭其势,一旦权失势倾,哪一个不踩我两脚。不是皇帝不是这样的人,是他伪装的孝顺蒙蔽了你的双眼,还有那薛、章,他们合伙离间我姐弟。多少年了,该醒醒吧!”
梁太后一听惊的心里直跳,沉静异常,这有道理啊!
“那如何是好!再废一个?”
梁弥甫道:“我们终是外人,皇族忌恨我久矣,我俩都是垂暮之年,换哪一个当皇帝,待我们百年之后,也不会善待我梁家啊!”
梁太后深感疲惫,不愿意想下去了,简直一团乱麻,天昏地暗,安宁美好的一切都崩溃了,她不敢相信,又不敢不相信,矛盾异常,对梁弥甫说:“你下去,让本宫静一静,想想!”梁弥甫感觉事情有谱了。
李义宗联络几个监御史发起另一项弹劾,刑部尚书洪庭桂、大理寺卿高杰枉法乱纪,贪污腐败之事也被挖出来了,引得大小朝臣议论纷纷,经过国子监、太学力士子学生的传播,满宁安城闹的风风雨雨。梁弥甫执掌朝廷大权,但基本不去政事堂,但大事必须直禀丞相府。政事堂成为形式议政之地,领头的是眼巴巴望着尚书令宝座的两部尚书颜如水和御史大夫刘子儒。二人时常唱着双簧演戏给大臣们看,因为帝党之外,少有人知道刘子儒是梁弥甫亲信。
没人知道监御史刘武本来就是后党成员,原来他按照太后一丝早就着手调查,手中有众多梁党成员的犯法证据,贪污水利款项,侵占皇家庄园,霸凌皇室宗亲,残害平民百姓,个个手里犯有人命案。这些案件最终由李义宗直接揭发,李义宗虽貌丑但伶牙俐齿,众人惊愕!颜如水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这个赵王推荐的小御史,刘子儒则黑沉着脸,颜面尽失,可是他一直推动对薛、章的调查,没想到窝里出了这个玩意。
李义宗质问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人影子是斜,怕心都是黑的,还能主持刑部、大理寺吗,他们审的案件,能让人信服吗?”一个意思换人去审,连他们一块审。
侍御史和监察御史虽品位低卑,但却负责维护朝廷纲纪,监督百官,拥有弹劾职权。数位御史联合发难,刘子儒和颜如水也压不了。他们问梁弥甫如何办,梁弥甫道:“那就照他们意思审,查到底!”这个底字很重。
不久后,为了让众人放心,周固成了这一复杂大案的主审人,刘武为监督,经过一个月高强度的审讯调查,结果出炉。除了薛冬阳外,统统可以判死罪,流放都是轻的。报到丞相府,梁弥甫也不看,交给长史崔之皓,经崔之皓巧妙构思,妙笔生花的一修饰,案情全变了,性质也变了。理由是,士大夫怎可轻受刑戮,不能坏了祖上规矩。
章毐最惨,全部财产没收充公,削官贬为庶民,流放曲难。时人笑曰“阳物称雄,不过一时,焉能长久!”其次是薛冬阳被免官,降为狴犴宫监,此官本由宦官担任,专门管理宫中婢女和没入宫中官僚家属女眷孤幼,类掖庭宫,没有赶出宫中也算给梁太后留个念想。刑部尚书洪庭桂则免职,外放为朔州刺史,大理寺卿高杰则免职,外放为凤洛州仙游郡郡守。不幸的是挑头出阵的李义宗,给扣了一个夸大事实,空口诬告朝廷大员的罪名,一下被发配回老家晴州柴门邑,做了县丞。李义宗仰天长叹,痛苦无泪!后党与相党显然不在一个势力水平上,败的一塌糊涂!
这是赤裸裸袒护。太后哭红了眼,却发现无力反抗,因为当她得知审判结果时候,已经失去了自由,被大太监善良让监视起来,不得随意出入。梁弥甫逼他下懿旨废帝,并承诺若下懿旨,便可让她见到薛冬阳。太后已经明白全是梁弥甫作祟,梁弥甫跟她说的那些话,全是为了蛊惑她!她坚持死都不肯下懿旨。
过了几天,梁弥甫乘上由崔之皓写的一封奏疏,上面对皇帝极尽抹黑和贬斥,什么生性驽钝,怯懦无能,空居上位二十年,荒废朝政,忘恩义于太后,失恩惠于臣民......等等,千般错,万般的不是。总之为天下百姓着想,不宜再掌握神器,需太后下旨责罚,再立新帝,和州陇王有子五岁,聪明伶俐,十分合适!同时把宗正孝谨王卜敬业叫来了,作为见证。可是太后就是不答应,眼见硬的不行,梁弥甫亲来劝说:“太后,我为的是咱梁家的千秋万代啊,你答应了,我就让你富贵自由如往常!”
梁太后哭道:“五郎、六郎都被你弄没了,我要富贵何用!”
梁弥甫急了道:“章毐是在难留,才流放曲难,薛冬阳尚在宫中,我就让他们来陪你!”看到姐姐老泪横流,着实不忍,便放松了管束,薛冬阳出入其寝宫照顾陪伴。
皇帝这边,似乎一切如往常一样没有变化。只是中郎将夏铣的人马轮班巡逻看守,时刻跟随着皇帝!每日的滋补汤药如期送来,皇帝一饮而尽,只是汤药似乎效果不好,皇帝咳嗽不断,越来越消瘦。已经有了丞相准备让他禅位的传言!他的心安定里藏着焦急。他传信质问郑训,还谣等什么,他不想装下去了!郑训让他保持耐心。
有了薛冬阳的陪伴,梁太后的心绪不再如前般悲痛凌乱,似作平常百姓夫妻,苦难中重逢,可是瞬间却老了很多很多年。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连江点点萍!”一辈子的富贵风流,终究还是结束了。
大兴裕隆二年十一月,梁太后没有多少征兆的溘然离世,葬礼隆重举行。想着姐姐临终前的话,梁弥甫有些愧疚不安,想着皇帝马上可能也该驾崩了,突然一阵寒意袭身,不禁感叹“我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