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张青、孙二娘夫妇这么一弄,孙立都有些怀疑自己上山的初衷了。本来还打算要去趟安平寨里,认识一下那“金眼彪施恩”,但现在他却只想早行。
想着自己至五月初六离了山寨,这眼瞅着就要过去一个月了,孙立决定在此时回山,也是省得让晁盖挂念,让兄弟们分心。
话说这六月前后,正是炎炎火日当天,烁石流金之际,每日里只得赶着早晚的凉时出行,走了有这么七八天后,他们才到了东京城北的陈桥驿。
这陈桥驿,可以算是本朝的龙兴之地了,遥想当年,后周大将赵匡胤,就是在陈桥举行的兵变,一个“黄袍加身“典故,开创了这大宋朝百余年的基业。而这陈桥也被列为了宋史之卷首,是永载史册,名扬四海。
从东京向北,有这么两条重要的道路:一条是开封、陈桥、长垣、澶州、大名、河间至雄州,谓之为东路;一条是开封、陈桥、滑州、相州、洛州、深州至雄州,谓之为西路,是均可以到达辽国的南京。由此可知,这陈桥驿是东西两路的汇合点,宋辽政治、军事频繁交往的必由之路。
所以这陈桥驿,是要担负着大宋朝廷大量的政令、军事情报传递任务,以及负责迎送和安排过往官员的食宿。随着往来客人的日益增多,也促进了该镇商业贸易的发展,市场贸易是日趋兴旺。在崇宁四年(1105年)官家下诏,改这陈桥驿站为“显烈观”,以纪念其祖宗的功业。
想这几日来,孙立他们都是风餐露宿,所以一到这镇边,孙立就想进去好好的犒劳大家一番。何况他也想试试,萧让他们的手艺,看看这仿照的官凭,能不能瞒过这驿站里的管事。要知道这驿站中人,每日里迎来送往,最是眼毒,如果连他们也看不出这官凭的真伪,那这样的东西,以后可就大有可为了。什么偷营诈城,散布流言,谎报军情,那不是要方便的多么。
孙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了众人。可不想这些家伙,倒都是些胆大妄为之辈,对此事皆是兴趣满满,跃跃欲试,竟没一个有担心、顾虑的。
于是这一伙人,在孙立这个前“团练”的带领下,像极了官军的做派。由其是王英、燕顺他们,简直就是三衙公派出来的虞候,一个个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丘八模样,看着就让人牙根发痒。
到了驿站门前时,王英当先下马,腆着个肚子,晃晃悠悠的要进去问话。看他那做作的模样,甚是滑稽,一众兄弟皆是捧腹大笑。
王英见此,就更有心显摆,站在厅中高声喊道:“谁是管事的,过来答话。”
驿卒一看他这状态,连忙先搬把椅子过来,伺候他坐稳,才去通知驿丞。王英也是难得有这机会,自然是得意非凡,翘着的腿也是颤颤巍巍,是怎么也搁不住。东瞅西看,不住的四下打量,好像还是这贼性难改,总让人觉得他是要来此做上笔买卖。
什么叫做唐宋风华,其实就是这面子工程,有宋一代,这驿馆都是修的十分的奢华。史有记载,在扶风,建的那个“凤鸣驿”,可是动用了三万六千余民夫,仅木材和石料用白银即达二十万两以上,就更别提这天下第一驿了。
这院落傍依着大道,四周围以高墙,入口就是门楼,内部既有供驿丞住的邸,给驿卒们住的舍,给使者住的厅堂,什么厨房、马厩、仓库那更是一应俱全。建筑外观更是雄伟、内部装修也足称精致;整个驿馆是绿树成荫,景观雅致。
就在王英对这驿馆,不停的评头论足之时,驿丞也找了过来。是一位圆脸的老者,长得倒是和善,可态度却是极为傲慢,十分冷淡的对着王英说道:“这位校尉海涵,今日这馆舍已满,我看这天色尚早,何不赶上一赶,早些回衙复命呢!”
“嘿!怎么着,不让爷爷住,客满了是不是,都给我轰出去,惹得爷爷性起,烧了你这鸟驿。”
许是头回见这么胆大的军汉,驿丞这嘴张的老大,可就是说不出话,那冷笑还挂在脸上,可显得却是十分的狰狞。自会有出头之人的,正在大堂中闲坐的几人,是纷纷的围了上来,当先有两个,看衣着打扮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指着王英可就开骂了。
“哪里来的泼才,敢在这里喧哗,惊动了我家的贵人,活剐了你都是轻的。识相的,就赶快滚,惹得爷们性起,先一顿好打,再解去三衙,揭皮砸骨,皆是爷们一言而断。”
王英也是称王称霸惯了,哪受过这般凌辱,所谓话不投机那就动手呗。只见他双手握拳,是左右开弓,也就是三拳五脚,便打到了一片,王英又是个心歹的,下手也狠,骨断筋折那也实属正常。那几人吃了大亏,怎会善罢甘休,都扯着嗓子喊:“制使速来救命,有贼人行凶!”
孙立他们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迎,正是疑惑的时候,不想里面又传出这打骂声来。孙立暗道不好,心想定是出了纰漏,就连忙招呼众人往驿馆里冲。
当他们冲入厅堂之时,这里是一片狼藉,王英已被摁倒在地,五六个人正围着他踢打。这让燕顺、郑天寿看见,那还了得,抽出腰刀就要伤人。
这时对面冲出一个汉子,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孙立看他眼热,总觉得自己与他有缘,却又找不出这因果。可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燕顺、郑天寿已被他双双擒下。
厉天闰、厉天佑他们见此大怒,便要带领众人上前厮并。驿丞早就吓傻了,自太祖立国以来,这开封地面已是太平百年了,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武夫何时敢如此称雄。
孙立也不敢让弟兄们胡来,这里可是京畿重地,周围可是有几十万禁军驻守哪!,于是他抽出了钢鞭,先喝住了要上前厮并的众人,然后独自邀战那个青脸汉,算是为王英他们出气。
那汉子好像是巴不得如此,当即就应下了挑战。可这刚一交手,孙立就发现,人家这是艺高人胆大。只见他一口朴刀,使得那是十分的精妙,格挡有序,还频出杀招。
大概是因为看见了孙立他们,也是征衣在身,念着都是军中的同袍,倒是留有余地,不曾下什么死手。孙立也没有伤他的心思,也是只顾应付,至于王英他们,自有武松几人上前搭救,自是不在话下。
就在他俩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从厅里面又出来个老者,对着场中喊道:“杨制使不用留手,杀尽了这些泼才也是无妨,官司就是打到御前,自有鲁公来担。”
“青脸的杨制使、位高的鲁国公?”孙立这么一琢磨,就不由的脱口说道:“难不成是生辰纲?”
而那青脸汉一听孙立这话,瞬间就翻脸了,大喝道:“果然是有贼心,尔等是枉穿这领征袍。”
孙立一看他这是误会了,其实正是因为知道,此次是由他杨志来押送这“生辰纲”,孙立,还特意的与晁盖说了这事,绝对不打他的主意。可是没想到,却在这陈桥驿让他们碰上了,看来这水泊兄弟也还真是有缘。
这青脸的汉子,正是那青面兽杨志。想他是一路小心翼翼,不惜把这都管、虞候,都得罪个干净,好不容易才来至这陈桥驿,眼见就要功成。
可那位老都管,见已到了这京畿重地,天子的脚下,是说什么也不肯就这一副“挑夫”的模样进城。直说不敢丢他蔡家的面皮,生是要在这陈桥驿里歇上一晚,也好沐浴更衣,光鲜亮丽的进京城。
杨志本是不愿的,但那老都管就是死活不听,又想到他们都已经来至此地,在这京畿腹地动手,应该不会有这般胆大的贼吧!杨志也只好就此作罢,只是吩咐众人要小心看护。老都管则是搬出了鲁公的名头,直接就将整座驿站给占了,这往来的官员、军将,谁敢惹他们蔡家,好在这镇中还有旅舍、客店,倒不至于露宿于野,更有那腿脚方便的,也就直接进京了。
不想却碰上了孙立这伙不晓事的,在开始时,杨志只是恨那王英下手太狠,打伤了几个军健,误了自己的事情,想要拿他去见官。现如今,他却觉得孙立他们是有备而来,分明是要图谋这“生辰纲”,自然要以命相搏了。
虽说杨志已用了全力,但孙立尚能应付,只是看到他这副甘为豪门鹰犬的模样,有些替他不值,不由的就要出言相激。
“制使也是将门三代之后,令公五世之孙,且复曾为殿前制使,愿守清白之躯,顾一朝失所凭藉,乃至打点一担金银,求出身于高俅之门。更又屈身为役于蔡京女婿之下,早晚殷勤,听候使唤,非为怕埋没了本领,不能得一个封妻荫子耶?”
杨志见这人对自己了解颇深,想来是蓄谋已久,而且语气轻佻,不由的是怒上心头,又加了三分死力,只愿将他擒下。可是,以孙立如今的功夫,已是略胜他一筹,就算他要拼命,自己还能留有余地。
“噫!制使误矣,古今天下,盗贼是不限这钻穴偷墙,打家劫舍之徒。有饮食而盗,有脂粉而盗,亦有衣冠而盗。制使不知在奸权之门,亦是玷污了清白之躯。世有强盗,搜括银钱于行旅,而大名梁中书,则搜括银钱于百姓,何以异耶?为梁中书十万金珠之赃物,愿肝脑涂地,而为之护送于东京,冀达权相之门,乃祖令公在九泉有知,未必不引以为耻也。”
家门丑事被人当面说穿,杨志除了满腔怒火,还有这说不尽的心酸。想他身为将门之后,为了重谋一个制使的职位,竟要倾尽家财去贿赂高俅。
也真是时运不济,裘敝金尽,只换来一顿羞辱,不得已去插标卖刀,可这偌大的汴京城里,竟无一个识货的知己。还碰上了牛二这个泼皮,竟也敢来欺辱自己,果真是虎落平阳,不由的怒气火发。杀死牛二,也算为天汉桥除此一害,自首官司,只是不愿株连百姓。
刺配大名府,遇上了梁中书,演武厅前胜周直,并索超,得到破格收录之时,自以为时来运转,甚至将这梁中书引为知己,是甘愿效死。哪成想,梁中书只是不堪再误这十万重宝,物色到他青面兽,望其出死力以相报。
想他杨志本为阶下之虏耳,东郭斗武,受国士之知,不敢报常人之遇,虽知此为天下不平之事,他本是不肯去,却又不得不去。
孙立看他这双目俊红,知他是急怒攻心,神伤经脉,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话重。
他可不想就此折了这个兄弟,让山寨少一支柱,就连忙跳出圈来。高喝道:“杨制使慢来,你我皆是误会,容我说上一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