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二人闻言大骇,李吴一想也不想,拉起姑娘就要出门。
那刺客见他们只管跑路,全然不顾自己,怒道:“哎哎,说好送我出海的,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好歹把我也带走啊!”
穆芸筝忙拉住李吴一,先前会判断旅舍里有其它房客,是因为栈房栓有马匹,倘若他们悄悄溜走,肯定会祸及他人。
她虽然对歹人不抱善心,但不愿看到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而枉死。
李吴一知她心善,也顿住了脚步,等她想个万全之策。
穆芸筝回头问那刺客:“怎样才能引走你的同伙。”
刺客骂骂咧咧住了嘴,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道:“我怀里有暗哨,吹响就能引他们进来了。”
李吴一怕姑娘上当,担忧得看向她,谁知穆芸筝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刺客:“然后你们人多势众,趁机将我掳走?”
刺客被看穿心思也不觉得跌份,反而十分自在靠到墙上,哪怕他现在浑身上下痛的要命,“你不放我也可以,反正等过了时间见不到人,他们肯定会放火,到时候旅舍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去把所有人都敲醒,但这位小郎护你一人都困难,再多出来几个怕是会顾此失彼。”
穆芸筝看不得他这么嘚瑟,“你不必得意,方才你的同伴想要带着我跳窗溜走,必定是有人在外面接应才会有此一举。”说着她走到房中断颈尸体旁边,伸手脱他的衣服。
李吴一明白过来姑娘的意图,也蹲下身去帮忙。
不一会儿李小郎穿上夜行衣,蒙上脸罩,腰挎大刀,一副精英刺客的模样。
穆芸筝手指灵活地转着从尸体身上摸来的短哨,上下打量李吴一,看了看他的脸,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复又从地上摸了些灰,抹在他的鼻梁、眼尾处。将他的轮廓打得尖酸刻薄,粗略看去竟与那刺客的眉目有几分神似。
刺客:……
一个姑娘家心思如此缜密,非但不害怕血糊糊的尸体,动手剥起男人衣服更是毫无滞涩,就连观察都细致入微,这也太可怕了吧。
其实穆大夫也不是天生这样,她前世读书时第一次解剖大体老师的时候也被吓了个够呛,她们也不是做过解剖实验,但人和动物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为了克服这种恐惧,她们一个寝室的人从网上淘了本《尸体变化图鉴》来看,是边看边吐,连饭都吃不下去,一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这才逐渐克服巨人观,有了如今的胆识。
至于用涂抹手段改变形貌,那灵感自然来自后世美妆博主。要知道亚洲三大邪术之一的化妆,用得好了可谓是神乎其技。
穆大夫上辈子虽然没时间捣鼓自己,但因为才思敏捷,触类旁通,自然能够抓住其中的精髓。
待一切准备就绪,穆芸筝问李吴一:“你把控力度的能力如何?”
李小郎淡淡道:“还可以。”
能在黑漆麻乌的情况下专盯敌人致命弱点一击必中,这精准度和把控力让她想到了卖油翁的故事,不知道在过往的日夜里,他经过了多少次的练习,才练就了如今这项神乎其技的技能。
穆芸筝拉着李吴一走到刺客身边,“在他喉结上方切一刀,把着度,不要深切侧切,那样会伤到喉管与动脉。”
刺客闻言大惊失色:“你娘婢的,刚明明说好了会送我安然出海,保我性命无虞的!”
李吴一见他骂人带娘,暴脾气上来就要抽刀剁他,穆芸筝赶紧按住他的手。
姑娘沉静的眼神似乎有种魔力,能轻易压制住李吴一的怒气。
见他平静下来,穆芸筝转向刺客道:“你如今身负重伤,跟着我们也是拖累,索性你假死一回,待你的同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你再择机会离去,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刺客起先不以为然,但认真咀嚼了姑娘的话后仿若天心洞开,“你,你要怎么做,如何保证他不会下死手。”毕竟自己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了,在他的人生准则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何况那个煞神刚还想把他给碾死,谁知道他会不会公报私仇痛下杀手。
穆芸筝道:“既然你不相信他,那只好由我来操刀了。”说着去拔李吴一腰间的大刀。
那刺客见她细胳膊细腿的,抽把刀还憋红了耳根,这力气别说给自己切条小伤口,没一刀下来让自己身首异处就不错了。
他连忙大喊:“行了我答应你,他动手就他动手。”
穆芸筝笑着拍了拍李吴一的胳膊,“下手轻点。”说着揪了一大坨棉絮跑去后边,留他二人大眼瞪小眼。
刺客一脸生无可恋看向李吴一:“大哥,我已痛改前非下定决心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李吴一闻言睨了他一眼,抽出钢刀蹲下,横在了刺客颈间,“我既然答应了姑娘就不会食言。”说着另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响道:“虽然今日姑娘于你有恩,但你需得有自知之明,不要心生妄念肖想姑娘。”
刺客听出了他话语微酸,忍不住嘲讽道:“这次你是占了先机,但下次,下下次面对突袭刺杀,你又有几分把握能护她周全?
像你这样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愣头小子我见的多了,只看眼前不顾后果,最后落得穷困潦倒,还不是要靠长辈亲族接济,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李吴一只说了一句,却被他顶回来一大段,听完以后心里没气肯定是假的。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因为这是他与姑娘之间的恩怨纠葛,旁人又能了解多少。
他们只会站在道德之巅指指点点,自以为运筹帷幄,人尽蝼蚁,却不会反思自己的人生有多么失败。
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激怒我有什么好处?认定了我会听从姑娘的吩咐不会杀你,挫挫我的锐气为你的眼睛报仇么?”说着刀锋一划,刺客脖颈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线。
李吴一说到做到,伤口的深度长度都把握的很精准。
“你!”刺客只觉得喉头一痛,但除了微微刺痛并没有其它感觉,看来这小子的确有两把刷子。
这时去搞血浆的穆大夫回来了,她见李吴一已经动完手了,不由有些失望没能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出刀的。
而刺客看到了她手里吸满血的棉絮,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这位宋家女公子,当真是个妙人。
穆芸筝在地板上挤了一滩血,把干棉絮塞回被子里,一边净手,一边指挥着刺客趴好。还煞有介事告诉刺客,被割喉的人因为血液大量流失,会出现休克抽搐症状,他应当把肢体摆得再扭曲一些。
李吴一兴致勃勃看着,刺客被折腾得万般悲愤,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穆芸筝摸遍全身没找到什么信物,又撕了一块衬裙衣料,沾了血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李吴一在上方看着,珊瑚、蛇酒、送出海。
待晾干,穆芸筝把布块递给刺客道:“等此间事了,你拿着这个去宋家找我姥爷,与他说明来意,他定会送你出海。”
刺客看着姑娘眨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感觉自己干涸已久的心田恰逢天降甘霖,“姑娘就不怕我会对宋公不利。”他家主上可是做梦都想把宋公给咬死的。
穆芸筝一脸轻蔑的看着他:“你也想太多了,我姥爷身边有秦护卫,你现在这个半残身体别说对他不利,随便一个宋家家仆就能将你打趴下,而且我又没让你留在我姥爷身边。”
刺客被噎的说不出话,转眼又见李吴一幸灾乐祸的眼神,心念电转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姑娘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机会,小人必定涌泉相报。只是小人脱离组织后,从前的代号就此作废,还望姑娘不吝赐名,让小人重新做人。”
李吴一闻言眉心一跳,刚把大刀收了鞘,此刻又有想要拔出来的冲动。
穆芸筝抓抓脑袋:“取名啊。”
她其实不想和这人有什么牵扯,毕竟他先前可是要取李吴一性命的。之所以会留他一命也是看在他迷途知返,给出了己方还有同伙讯息的份上。
穆芸筝转向李吴一道:“要不你来?”
二人异口同声吼道:“我不要。”
李吴一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凶,忙放软语气:“咱们没有时间耽搁。”
穆大夫一想也对,突然想起来自己写的布条,她与刺客道:“那就叫胡九吧。”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大男人叫珊瑚,蛇酒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索性中和一下,胡九胡九还挺顺口的,不愧是她。
奈何刺客虽然有着见不得人的职业,却也是个读过经史子集的文化人,他听姑娘念出“胡九”,一时听岔听成了斛酒,立刻想到了《唐道》中写道,世有九仙草,斛草居魁首。
仙草酿酒,何等诗意趣味,不愧是富家女公子,随便取个名字都这般有寓意。
刺客,不斛酒感激地看了眼姑娘:“多谢姑娘赐名。”说着将手中攥着的短哨递给姑娘:“多加小心。”
穆芸筝扬了扬手中短哨,“后会无期。”
李吴一的心情顿时爽快了,他伸手拉走姑娘:“事不宜迟。”说着几步到了窗边支起窗子。
徒留斛酒趴在地上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