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晋走了之后，胡有利急不可耐地对吴论说：“拿出来。”
“拿啥？”
“手机啊。”
吴论掏出手机，胡有利飞快抢过去，按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非常粗糙的游戏界面，游戏名字叫“淘金高手”，字体还是仿宋体，一看就是国内的三流手游公司做的骗钱游戏。
“那啥，这手机你也不能白用是不。现在交给你一项任务，每天在这个游戏上打卡，挖金子，把能量值都用完。”
老米笑道：“你真行，让新兵帮你泡妞。”
吴论道：“泡妞？”
胡有利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尴尬：“厨子，求求你做回人吧，我自从瞎了以后，哪有姑娘看得上我。好不容易碰到个通信连的小李，不嫌弃瞎子，人家就爱打个手游，你说我再错过，这辈子还有啥指望。”
吴论道：“胡班长，不好意思，这忙我帮不了。”
胡有利急道：“为啥？这游戏又没啥难度，就是帮小李练个级而已。”
“实不相瞒，我这人有个毛病，玩不得这种没难度的游戏，你就是让我每天打18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也比干这个强。”
“又不是只让你打手游，你还可以拿这手机听歌，找小姑娘聊天啊。”
“对不起，没兴趣。”
吴论转身准备去鸡舍喂鸡。胡有利一把拉住了他，满脸奸笑：“你是还惦记着上次我摔你那一箭之仇吧？”
“记您的仇，我哪敢啊。”
“得，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个坏坯子。三儿，去宿舍把我床底下那两个篮球拿过来。”三儿应声而去。胡有利从迷彩服口袋里掏出了个黑皮钱包，往手里倒出一堆一块钱的硬币，大概有三十多个，捉住吴论的双手，把硬币一股脑给了他。
“胡班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们是解放军战士，哪能被金钱收买。”吴论抖了抖手中的硬币：“何况还只有这么点儿。”
胡有利嘿嘿一笑，顺手抄了把椅子走到对过的墙角，一屁股坐下，离吴论大概十米左右。这时三儿抱着篮球回来了。胡有利道：“现在就给你一个充分报复我的机会，我就坐这儿不动，你用这些钱砸我的脸，只要我动一下，手游你就不用打了。不过，你得站在篮球上。”
吴论道：“班长，别拿我寻开心了，我现在真得去喂鸡。”
“你在新兵连是张永新带的吧？”
“是啊。”
“他没让你站在滚筒上打靶？”
“没有。”
“嚯，那你是真够差劲的，连这一招他都没能用上。”
“你到底是啥意思？”
“想知道？那就先按我说的做，站上去，呼我脸。”
吴论知道，碰上这么个无赖，只能自认倒霉，心不甘情不愿地踩在篮球上。这两个篮球显然充足了气，双脚踩上去人立刻失去重心，他费了老半天的劲才把自己稳住。
“来。”胡有利目光炯炯。
吴论心里骂了句脏话，一抬手，刚刚稳住的重心立刻再度失去，硬币飞到了天花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吴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继续。”
重心好不容易稳住，再次抬手的时候又无影无踪。吴论扔出第二枚硬币时脸上已满是汗珠，但硬币跟胡有利还是离了十万八千里。
“再来。”
……
……
“接着来啊。”
……
“你停下来干嘛？”
……
……
终于，第25枚硬币砸在了胡有利的衣服上。
“呦，还真不错。你还剩几个？”
吴论数了数，还剩8个。
“不错不错，现在你把篮球放一边，继续砸我。”
吴论瞄了一下胡有利的鼻子，准备给他个迎头痛击。没想到离开了篮球，他的准头却更差了，8枚硬币在胡有利身边散了一地，但没一个碰到他的衣角。
“好玩吧？”胡有利眼睛眯成一道缝，那颗突兀的假眼此时更加可怖：“现在咱俩换换。老米，三儿，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老米叹了口气，饱含同情地看了吴论一眼，依胡有利的话照做了，此时偌大的后厨只剩下这两个人。
胡有利从地板上一枚一枚捡起硬币，站在了两个篮球上，不似吴论的左支右绌，他脚下的篮球虽然也在地板上来回滑动，上身却纹丝不动。
“你不用站着不动，随便躲。开始。”
话音刚落，吴论右脸颊上就挨了一记，但一点儿都不疼，胡有利压根没使劲。他连忙朝墙角躲去，可胡有利嘴上跟报数似的，从一数到三十，任吴论东躲西藏，硬币全都砸在他的头上和脸上。
胡有利一脚把篮球踹到桌子底下，笑道：“这几天我发现，你小子只要听到训练场上又枪炮声就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特别想拿把枪过过瘾啊？”
吴论此时仍捂着脸：“你先把手里那五枚硬币扔了。”
“别啊，我留着跟你嘚瑟呢。把手放下，瞧好了啊。”胡有利又朝半空中甩出一枚硬币，接着手极快速地连抖四下，空中发出四声金属撞击的声音。
吴论着实被他这一手给震住了，可嘴上还是不服，抬起双手拍了几下巴掌：“胡班长，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个苦命人，杂技团长大的吧？没少挨打吧？”
“牙尖嘴利，你小子迟早得栽在这张嘴上。说吧，想不想学？”
“不想，您这招我学了没啥用，更适合高中班主任，他们学了之后扔粉笔头能更准些。”
胡有利不理会他：“王牌飞行员是拿航空煤油喂出来的，好枪手是拿子弹喂出来的，不过雪狐当年刚组建的时候，上级不太重视，经费装备后勤都跟不上，老班长们土法炼钢，就用这招练枪法。站在篮球上这招，你猜是谁发明的？”“谁？”
“就是刚才来后厨那个光头。”
吴论眼中快速闪过的一点光泽被胡有利捕捉：“怎么着？你还认识他？”
吴论点了点头：“我来当这个破兵，有一半算是被他害的。”
“哦？”胡有利的表情显然极有兴趣，却不细问，而是说道：“当年我新兵的时候，同批的兵也是各式各样的说道，有说来当兵是被家里骗来的，有说是被逼的，其实过几年再看，哪有谁是被迫从军的？一旦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帮当年嘴里喊着上了贼船的人，都在部队踏踏实实的。你要是有点出息，也别把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赖在别人头上。”
吴论没想到这个邋里邋遢的独眼龙还能说出这么一番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想了想，道：“就算是这样，谁能想到来了之后是要当厨子？”
“厨子怎么了？我说了，你要是有心，炒菜、切墩也能把你想练的都练了，信不信？”
吴论默然，经过这番硬币大战，他发现这独眼龙手里头真有点儿功夫，更重要的是，黄晋跟他显然非常熟，这人之前肯定在雪狐里地位不低，但他为什么失去了一只眼睛？
胡有利板着的脸很快松了下来，又把手机塞回给吴论，腆着脸道：“前提是你帮我把小李这个号赶紧练满级哈。”
黄晋确实对董振俊够意思，师里随后下达的考核方案，主要精神跟他说的完全一致，侦察连要跟一团二连和三团四连用一个月时间准备竞争上岗，胜出的连队从自己连里选拔出一支20人的小分队，在即将于来年初春举行的内蒙联合军演中担负特种机动任务，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在选敢死队，就是不知道具体要干嘛。而这方案操蛋就操蛋在，关于考核的要素，列明了时间、地点和安全注意事项，却完全没有提到考核内容。这相当于让一个学生复习一个月准备考试，却不告诉他考的是哪一科。
从师里方案下达到连队那一刻，董振俊的脸上再没出现过笑容。这么个考核等于是把他放在火上烤，侦察连是什么？K师精英中的精英。这么个连队要跟两个摩步连竞争，已经是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了，何况，考核科目未知，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证胜出，然而后果果真如此，非但侦察连的牌子不保，他这个连长脸上无光，侦察连的兵在兄弟单位面前恐怕也再难抬起头来了。一团二连和三团四连以前都是给侦察连输血的，这两个连队都有好些个被侦察连淘汰下来的兵，如果在此次考核中让他们给淘汰了，以后写在门口那两句传了几十年的话，不就成了笑话了么。
没人请你来，有人赶你走。
张若谷跟吴论的交流地点和在新兵营的时候一样，午休时间的公共厕所。吴论蹲着玩胡有利给他的垃圾手游，想起自己在游戏上一世英雄，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不禁悲从中来，张若谷忧心忡忡地说起师里这次的考核方案时，他没好气地道：“273，你不要入戏太深，你一个新兵蛋子，考核不考核的关你鸟事。”
隔壁好久没动静，过了一分钟才传出张若谷标志性地如机器人般冷淡的声音：“我得加入这个敢死队。”
“你低头在粪坑里找找，看看是不是把脑子拉出来了？你是北大学霸不假，可要想去当敢死队，那帮老兵得送你去精神科吧。”
张若谷道：“算了，不提了。你在炊事班过得还好？”
“碰到个神经病，说是在那个什么雪狐呆过的，现在天天拿我当廉价劳动力使，你呢？”
张若谷道：“度日如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