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一片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骚臭味,吴论本就体力透支,闻到这气味几欲作呕,韩冰却趴在地上,用手电仔细打量了一番,许久才道:“两三天前留下的屎尿,至少有七八个人的,这帮人是把这些山洞当成集体宿舍了。”
张永新将尚未苏醒的张若谷安置在洞内最深处,道:“那他们随时有可能回来?”
韩冰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这时洞口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草叶摩擦声,声音极轻,如不侧耳细听,会以为只是风声。
大师迅速在枪口装上了消音器,转动金属的声音却比草叶声更轻。韩冰则像被一阵狂风突然刮跑了似的,粘在了洞口边的石壁上,张永新小心翼翼地把张若谷的脑袋放在一个凹陷处,又做了个口型,让吴论贴紧洞壁,千万别碰到从洞口射进来的阳光。
紧接着响起了一声熟悉的枪响,石屑飞舞。
是AK枪族的声音。自动步枪声音本就极大,经过这小山洞一共振,震得吴论耳膜刺痒,拼命忍住才没用手掏耳朵。
洞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放了一枪之后他才向洞内踏出了一步,接着几个人影一闪,这人就烂泥似的瘫在了韩冰的怀里。
吴论当时还没看明白,直到回到基地,学完了雪狐的CQB课程之后,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矮个子向洞内探进身子的一刹那,躲在一旁的大师命中了他的太阳穴,接着韩冰从身后一把抱住,紧紧捂住他的嘴,张永新迅速跟上,在心口补了一枪,整个过程不到0.5秒,此人已死得透透的。
韩冰上课时说,即便子弹穿过颅腔,人也很有可能会发出声音,所以必须捂住嘴,马上补枪,才能完成万无一失的突袭。
人命真是脆弱啊,吴论想,在现代特种作战的杀人技术面前,一个大活人就像个从水底钻上来的气泡一般,瞬间破灭,不但死得无声无息,而且毫无价值。他想起小时候学的那篇课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么死,真当得上轻于鸿毛这四个字了。
恐惧感袭上心头,不是因为一条人命在眼前消逝,而是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这么死掉。
“你要知道,这是世界上第二爽的死法,仅次于睡眠中突发心梗。”韩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不但没什么痛苦,甚至连死前的恐惧都没有,我要是能这么死,下了阴曹地府也得感谢杀我的人。”
第二爽的尸体脸上凝固着一个疑问的表情,瞳孔已经散了,胡子脏兮兮地蜷曲着,上面沾着些食物残渣,干瘦的脸上沟壑纵横,身上的臭味熏得吴论打了两个喷嚏,显然已多日没有洗澡了。
大师捡起他的步枪,摸索了一番:“罗马尼亚产的AK,精心保养过。这帮人自己过得惨兮兮的,对枪倒是不错。”言语中倒有几分赞赏之意。
“现在怎么办?”吴论问道。
窸窸窣窣的草叶声再次出现,韩冰把食指放在双唇之间,示意噤声,三人又瞬间恢复了刚才的站位,可这次洞口却无人出现。
“呜——”
先是一阵低吼,接着狂声大作,一条狗闪电似的扑向了洞口边的韩冰。
韩冰瞬间举起双臂,挡在咽喉之前,两腿向内夹紧,朝着半空中的狗猛压过去,如铁塔倒塌般直愣愣地砸在地上,身上的枪支与石头撞击,发出巨响。那狗也是悍勇异常,虽然被韩冰压住了大半个身子,仍努力挣脱着,獠牙不停逼近着他的脖子。张永新举起步枪,一枪托砸在了它的肋骨上,狗发出一阵哀鸣,大师立刻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它的耳后射出一粒子弹。
吴论情不自禁喝了声彩,刚才的杀人手段已是酣畅淋漓,但能在极短时间内杀掉一只烈性犬,难度还要大得多,他没想到雪狐连怎么杀狗都精心训练过。
“胖子,你这反应可以啊!”大师赞道。
可韩冰却没有回答,洞口强烈的阳光下,吴论看见他右肩上的鲜血汩汩流出,几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砸在了地上。刚才背负张若谷时他的枪伤已经撕裂,接连杀掉一人一狗后,剧烈的运动下伤口裂得比中弹时更大。
张永新意识到了什么,喊了一声“小心!”死命抓住他的双腿向一旁拖去。
杀掉这条狗不过用了三秒钟,但狗叫声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一梭子机枪弹正中大师的前胸,他像挨了一记重拳似的,整个人朝后飞了出去,吴论尝试举枪还击,可洞口的宽度不过一米,他连视野都无法获得,只能缩在洞壁。张永新护住了韩冰的全身,石屑像暴雨似的砸在他的脊背上。
“大师,你怎么样?”吴论喊道。
大师艰难地横滚到了一边,吐了一口血沫:“我可能断了根肋骨,这防弹衣是刚列装的,强度是以前的好几倍,能被打成这样,他们跟我们的距离应该不远。吴论,现在只有你没受伤了,你要注意……”
“注意什么!”
他剧烈地咳嗽着,话一直在嘴边吐不出来,着急地胡乱挥手。韩冰和张永新则急于躲开不断射入的子弹,无暇他顾。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插入了密集的弹幕中。
那是……
吴论想起了内蒙演习时教授从房间扔出去的那颗手雷。可今时不同往日,子弹已经将他们的空间压缩得十分逼仄。他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胆气,循着叮当声的方向摸去,抓到了一个硬硬的铁家伙。
“扔啊!”韩冰喊道。
吴论准备抬手,可一粒机枪弹正在此时钻进了他的右臂,他听到一阵咔哒声,不知是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左手却迅疾如电地接住了掉下的手雷,朝空中画出一个圆弧。
巨大的耳鸣声,仿佛一只绕了线的话筒凑近耳膜。
世界瞬间被黑暗吞噬。
吴论的脊背上有几处像沾了从铁锅中溅出的油,火辣辣地疼,他不知道是不是中弹了,疯狂地喊着其他四人的名字,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胡乱地爬着,终于摸到了一只腿,叫道:“受伤了吗!快起来!”
那只腿却像根木头般僵在手里,没有任何回应。
是谁?
这是,死了么……
他沿着腿疯狂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个脑袋,使劲摇晃着,可依然没有回答。
“不能死!绝对不能!”
耳鸣声终于减弱,一道强光穿透了黑暗,吴论这才发现他摇晃着的是那个瞬间毙命的暴恐分子。
“怎么回事?”
“阴差阳错。”韩冰的声音:“吴论,你救了我们。”
“你说什么?”
张永新也打开了强光手电,道:“幸亏你左手没练过投弹,扔出去的手雷正好炸倒了洞口上的石头,我们被困住,但敌人也打不进来了。要不是你扔得恰到好处,不到一分钟,他们就会窜到洞口,只要用枪胡乱扫一阵,我们就是神仙也得死了。”
“你们受伤了吗?”
大师的手电亮了三次,他显然是肺部受伤无法说话,用灯语表示自己无恙。
“273呢?”
“没……事。”张若谷也被震醒了,但声音还是迷糊的。
“你自己呢?”张永新道。
吴论想都没想就答道:“我没事。”他尝试扶起一直卧在地上的大师,却发现自己右手是软的,这才想起自己中了弹,剧烈的疼痛到了此时才排山倒海地袭来,他拼命忍住,但还是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你不错。”韩冰道:“遇险时肾上腺素分泌量极大,感觉不到疼,这是死士的特质。”
“山洞这么小,我们会不会缺氧而死啊?”吴论龇牙咧嘴。
“你看看洞口的石头,虽然人出不去,倒也不是完全严丝合缝,透气的口还有。”
吴论一看,那被封住的洞口果然还透着一星半点的光。
洞外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动静,想来是敌人无法进洞,在对着石头发泄弹药。“胖子,你准备咋办?”张永新问。
“五个人都受了伤,外面又是一帮催命的小鬼。只有一个字,等。”
“等?无线通讯都断了,我们能等到谁。”
“要是以前,等估计也是白等……”韩冰的后半句消失在了空气里,他举起手电,挨个扫了一遍其他四人,确认无大碍后,道:“就是不知道这次会等多长时间了。”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似乎准备就地睡上一觉。
“你怎么能确定他们能找到我们?”吴论忍不住问道。
“你听说过食人族的故事吗?”
“什么故事?”
“有个欧洲探险家不慎闯入了南美的一个食人族部落,他自知小命不保,只能抬头悲叹,上帝啊,这下我完了!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不,你还没完。看见地上那块石头了吗?捡起来,扔到那个头上插满羽毛的人脸上。上帝降临,探险家喜不自胜,立刻依言照做,你猜上帝说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哑谜?”
韩冰笑道:“上帝说,这下,你才真的完了。”
若是在平时,听到这个笑话吴论或许会哈哈大笑,可此时哪有听段子的心情?韩冰却被自己逗乐了,笑了足足十几秒,唾沫星子甚至溅到了吴论脸上。
“这段子跟我们现在的处境有啥关系?”
韩冰止住了笑,话里还带着笑意:“没啥关系,就想让你放松一下。”
“神经病。”吴论骂道:“我们身上都没有食物和淡水,在这里顶多能撑上三天。三天之后,他们要是还找不到我们……”
“先别急。”张永新朝洞的深处走去,走了十几步蹲了下来,道:“我没猜错,这里既然是他们的集体宿舍,肯定备了些物资。”
几瓶矿泉水从深处扔了过来,吴论接住一瓶,用手电一照,上面写着“康帅博”。
他哭笑不得地旋开瓶盖,猛灌了一口,韩冰捏住瓶子:“别喝太多。”
吴论将瓶子递给他,他却摆摆手,道:“现在能少喝就少喝,否则我们后面几天就得喝尿了,这对我和大师不公平。”
“这我就听不懂了,有什么不公平的?”
“你和张若谷都是处男吧?到时候你们喝的是新鲜的童子尿,滋补养颜,我们俩只能喝自己的老尿,你说公平么?”
吴论忍不住把手电的强光打在韩冰的脸上,仔细看他的表情。他实在是搞不懂,为啥到了这种处境,他还能一个接一个的开这种无聊玩笑。
“别闪了,这光能致盲。”韩冰遮住双眼。
“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吴论并没有关掉手电,他仔细地观察着韩冰的脸,发现这张脸虽有些肥硕,却显得很年轻,几乎没什么皱纹。
“啥?”
“你今年多大?”
“三十四岁,比你正好大一轮。”
“我新兵连的指导员只有二十九岁,看起来却比你要老得多。还有王穷通,你们看起来好像都比同年龄的部队干部要年轻很多。”
“那是自然,否则的话,之前选拔的时候怎么能骗得了你们?”
“不止是你们,方大队、陈副大,包括孙祥,好像都比同龄人显年轻,你们雪狐的人又不是电影明星,还需要经常整容吗?”
“哈哈哈哈,”韩冰开怀大笑:“整容是没用的,告诉你一个长保青春的秘诀,五个字:危险加绝望。”
“我不懂。”
“这种事儿再经历个几次你就明白了,保管你比tfboys更鲜更嫩。”
吴论见他不再细说,也就懒得追问。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张若谷突然发问道:“队长,你刚才说童子尿什么的……难道张班长也是处男吗?”
韩冰嘿嘿一笑:“你们跟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这小子一见到女人就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吗?他有个暗恋了十几年的对象,你们可知道?”
“巧巧吗?”
“巧巧是他的高中同桌,一起上了三年学,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敢信?”吴论手电一转,正好照到了张永新的屁股,他正蹲在不远处挖着什么。
“他居然是这么个怂包?”
“那还有假,我亲眼见过,雪狐生活服务中心有个女售货员长得不错,永新每次买东西结账的时候都是低着头的,从来不敢正眼看她。”
吴论想起踏入新兵连的第一天,那个凶恶的黑矮子朝着他的脸咆哮,无法把那人跟眼前这个联系起来。
“太好了!居然还有这个。”张永新走回四人身边,拿了几个小小的玻璃瓶子,一把拽住吴论的胳膊,将瓶中的液体一股脑地洒在了他的枪伤之上。
吴论疼得浑身颤抖,才明白张永新拿过来的是酒。
“你手是咋回事?”大师终于缓过神来,眼睛盯着张永新的手,十根手指上都沾着血。
“我闻到了酒味儿,找了老半天才发现他们把酒埋在了碎石头里,用手刨出来的。”张永新找到了淡水和酒,脸上乐呵呵的,对破皮的手指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