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的举行地十分宏伟。我原本猜想会是三体式的礼堂,家宅或更大的建筑,但完全没想到,其实是一处哪怕地球人都知道的一处地方:那个因为三体游戏而变得被人类文明熟知的巨型钟摆。
支撑天桥的两个高塔也好,摆钟也好,都和三体人的其他建筑一般有着镜面的外表。摆锤在缓缓的摇晃着。智子告诉我它在早前又被重新启动了,这次的原因则是既然地球人类熟知这一建筑,三体人们便把摆锤的移动的两端象征着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摆锤的摇晃则象征三体人期望的,二者间的平等与交流。
葬礼似乎早就开始了,此时钟摆的广场下已经聚满了人群。我得以近距离观察到三体人的外观,或者应该说:未来三体人会把自己的躯壳改变成的样子。我无法具体测量他们的身长,但就我自己的这具仿生躯壳作比较,三体人的身高似乎普遍比人类矮大约1/4,他们的脑袋和五官比人类大上了一号,额前长着一个突触,可能是他们特有的‘心灵感应’的器官;皮肤上似乎包裹着一层水银,这让它们的身体都像哈哈镜一般反射着四周的样子,让我几乎憋不住想笑出来。
其他地方,无论是五官还是四肢似乎和人类高度一致。按照智子的说法,三体人的长相和我看到的差别很大,如果直接让人类接触可能会造成很大的恐慌。但如果确实如三体人所想的那样,如果把他们的躯壳改成我看的这幅模样,他们可能会被当做电影里萌点奇怪的那一类奇幻生物,或者,我这有个更搞笑更具体的描述:他们就像是漫威漫画里,套了银影侠皮肤,脑袋上长了个角的观察者。
原本的安排下,我只需要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悄悄的观察三体人的一言一行。但无视我的反对,智子将我带到前排的位置上。“可并不懂你们的理解啊。”我抗议道。
“你应该在这。在这您才能看到我们是怎么哀悼观察员1379的离世的。李先生,这很重要。”智子说着,坚决地把我排在人群最前面。
我站在那儿,感觉自己像被展览的异域动物——我感受到不时有视线汇聚到我后颈的那种沉重感,感受到大厅里悲伤、无力的情绪正缓缓增长。仪式和这种情绪一样缓慢:僧侣们加入了送葬者的行列,他们吟诵的我听不懂的祷文,如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在广场上徘徊着,焚香的气味在广场上四处弥漫。
这些声音,气味,以及那寂静的氛围,通过我的电子鼻子和耳朵,传到我远在地球的脑中。
这真的是三体人吗?
单摆下,1379号观察员的圆形棺木被牵引着来单摆的正下方,那好像是它的终点;同时,一大群涌动的小型飞行体开始聚集——不是飞行梭,而是和棺木一般的一个个圆球。和飞行梭比起来,就像一团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大厅里越来越寂静,智子走上诵经台。
“我们大家,”终于,她说道,“从各自所在,齐聚于此,以纪念他:1379号观察员。”
我料想会有哭声,但没想到人们竟如岩石般沉静。“他在1379号监听站中度过了一生大部分的时光。他曾收听到地球人传来的讯息,并发出了唯一善意的回复。今天除了三体人,地球人亦来参加他的葬礼。”
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转向我,那种紧张感有如被巨石压住。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同样的悲伤。两个文明之前仿佛从没有过战争,场中只被为逝者的哀悼而包围。
“今天,我们齐聚一堂,怀念他,也送别他最后的离去。”智子的声音哽咽了;三体人终究没有留下遗骸的习惯,在天上的巨摆映照之下,空中聚集的那一群圆球颤动着四散开来,围覆在观察员的棺木上——棺木连同遗体越变越小,被慢慢吞噬直到荡然无存,只留下星光下舞动的一片烟云。
“怀念。”整个大厅现在万籁俱寂,仿佛凝固在了仪式中。不知何处,我终于听见有人轻声抽泣;即便没有哭声,也能明显感到悲痛的情绪正在人群中扩散。
无数个世纪的,三体人忘记了生命的宝贵,忘记了一切皆有机会持久,控制。但反过来,他们的本性,以及交流方式,却让他们对于彼此间的存在最易共鸣,只须一个天堂,或是一个遥远的梦境,就能把他们心中对于生命与爱的重视呼唤出来。突然间,我的心里有了带回给地球文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