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历十四年,高国,苍梧郡,罗云府,林家后院亭中。
正值冬季,春节前后。林唐安端坐亭中,一席白袍正应雪景。
可笑偌大的林家此时除了林唐安和他面前为其温酒的丫鬟外再无一人。
林唐安抬起头,白袍外披着的狐裘随着他脊背的挺起落在了地上,扬起阵阵白雪。
丫鬟见状急忙去捡,林唐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虽说老矣,但却因保养的极好,依旧英俊非常的脸庞上却笼罩着一抹感伤之色。
“翠儿,这山上的雪景如何?”
兀的开口,名唤翠儿的丫鬟一惊,打她开始伺候这位林老爷开始,便一直是不苟言笑,甚至话都极少。那曾问过她这般风月言语?
翠儿想了片刻,如是应道:“当下正是腊月时节,老人家说得好,瑞雪兆丰年,这雪下的这般大,甚至能没过翠儿的脚踝呢,来年必是谷物丰收的一年!”
听到这丫鬟模棱两可的回答,林唐安笑了笑,却未多言语。
不过他却不知,这一笑却是让身侧的丫鬟感到极为惊奇,眼下这位林老爷年过半百又有四,光是她便已伴在林唐安身边足足四年,却从未见过他笑过哪怕一次。
听闻林老爷年轻时是京城中的大戏子,甚至大到可以为当今皇上表演的那个地步,后来却是因为几段感情丢了一切,落魄的回到这小小罗云府的林家中度过了二十余年。
想着,翠儿倒是觉得这位老爷当真是有大本事的人。
本来林家在罗云府中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家族,但这二十余年中却被林唐安给经营到如今这般规模,当属不易。
正想着,林唐安再次开口,问到:“酒已温否?”
听到林唐安的话,丫鬟翠儿也顾不得多想那些无用之事,轻探一下壶壁,又拿起温酒的紫砂壶轻轻晃动,一股热气自壶口冒出。
见状,翠儿放下酒壶道:“已经温好了,翠儿帮老爷倒在杯中?”
林唐安闭目摇了摇头,虽说仅是半百之岁,但日益操劳却让他两鬓已经填了不少白丝。这一摇头,便掉下几缕挂在脸侧。
想了想,林唐安从腰间摘下已经戴了小半辈子的玉佩,递到了翠儿手中。
那玉佩形呈圆形,内里雕刻着莲花鲤鱼,活灵活现,且被林唐安把玩了小半辈子,已经是圆润至极,其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包浆。
翠儿哪里看得出这玉佩的深浅?只是她知道这玉佩自她伺候林老爷的第一天起,林老爷就佩戴在身上,对他的意义绝对非同凡响。
不待翠儿拒绝,林唐安便开口说道:“拿着这块玉,离开林家吧,当下正值战乱之年,日后也不再有林家咯。”
话语之中满是沧桑辛酸,但并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的翠儿却听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觉得面前的林老爷今天变得很不对劲。却不知是走是留。
见翠儿呆站在那,林唐安摆了摆手,又说道:“行了,小丫头,离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听到林唐安这般说,翠儿点了点头,郑重的收起那块玉佩离去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了,壶中的酒已经凉透,壶壁上泛起了白霜。
林唐安面前摆放着三个酒盅,拎起酒壶依次倒满了酒,缓缓站起了身,举起第一杯酒。
“吾生五十四载,仅错对三人。抱歉二字,却终难再说出口。”
言罢,饮干了杯中冷寒的酒水。
......
人群中,林唐安和一名女子被围在其中。
“林唐安!你把我当傻子吗!”面前的女子面容娇媚,但此时眼中泛着雾气,对着林唐安哽咽道。
只见那女子一席红衣,凤冠霞帔,脸上不施粉黛却足以让花容失色。微红的眼圈以及眼中噙着泪水的模样天见犹怜。
林唐安此时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看着面前的女子,满嘴苦涩的开口道:“晨曦......”
“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今日我只问你这一句话。”
那女子身上的婚衣原来是为了林唐安准备的,女子直视着林唐安,泪水自眼角滑落,落在鲜红的婚衣上,被打湿的婚衣更露几分悲伤。
“我......”林唐安不知如何开口,支支吾吾的应道。
那女子放声大笑,但眼泪却是止不住的从禁闭的双眼之中流淌而出。
“好好好,都说戏子无情,我赵晨曦却是偏不信,现如今我信了,你林唐安就是个王八蛋!”赵晨曦一把推开林唐安,捂着脸跑出了人群。
自那以后,林唐安再未见过赵晨曦一眼。
......
“今日这第一杯酒,吾敬你。第二杯......”
......
西北异族和赵国之间的交界处。
一女子身中数箭,身上的皮甲已经被鲜血浸透。一头秀丽的黑发此时也已经被沙尘扰的混乱。脸庞随也被泥土弄的脏兮兮的,却不难看出这女子姣好的容貌。
此时林唐安脸色苍白的被女子抱在怀中,微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对女子说道:“迦玉...把我放下吧...我抗不住了...你回大漠去...编个谎言...你父亲是不会责怪你的...你还是...咳咳...大漠公...主...”
迦玉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林唐安,不轻不重的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说道:“闭嘴,老娘把你送到,咳,送到赵国去,是为了让你娶我,不是为了当大漠公主的!”
这句话是林唐安最后听见迦玉说的一句话,待到他清醒过来,已经身处皇宫之中,询问起迦玉时,却得知那异族女子在把他抱到赵国城墙前,就已经倒下,没了气了。
......
“这最后一杯,便敬......”
......
西湖边,雨中。
林唐安一身黑衣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的眼中只有面前撑着伞一身白衣的女子。
“我有的我都会给你!”林唐安开口说道。
雨越下越大,激起阵阵涟漪。上一道波纹还未消散,下道波纹就已经出现在了湖中,仿若弹奏曲子的琴弦一般。
“你骗我。”那持伞立于雨中,立于林唐安面前的女子微微开口。好似天籁的声音此时在林唐安的耳朵里却显得无比刺耳。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说过要给我一辈子。”
雨越下越大,已经彻底模糊了林唐安的视线。而此时他也被那女子的话所彻底击溃。
确实,他说过要给她一辈子。
也确实没做到。
待到林唐安勉强能看清面前的事物时,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
“今庆元历十四年,吾以三杯毒酒断此生,愿来生再偿此债。”
说着,泛紫的嘴唇,惨白的脸庞,都在宣示着林唐安生机的流逝。林唐安放下了酒杯,缓缓趴在了石桌之上,沉沉的睡去,再也不会苏醒。
庆元历十四年,腊月,艳阳高照,万里冰雪尽皆消融,堪为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