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船才刚刚开走,圆胖的船身在江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
依稀还能听到三层桨室里传来的号子声。
腥湿的江风带着潮水碰撞发出的“哗哗”声让人不由冒出一股寒意。
李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可他的剑因一根干瘦的食指压在剑格上而拔不出来。
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
他们缓缓转过身,看见一位头发花白慈祥朴实的耆老。
他微微有些佝偻,走路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到,面容黢黑枯朽,眼睛被半圆凸起的眼袋淹没,似乎被眼下卧着的血蛭逼得无力睁开。
他一手扶住腰一手握拳放在嘴边不住地咳嗽,仿佛手指之前从没有按在李黑的剑格上。
每一声咳嗽却似晨钟,撞的人心慌意乱,焦躁不安。
“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陈岚每当色厉内荏的时候都忍不住重复这句话,可说出来后每次都如愿以偿的丧气,这句话似乎很邪,每次都唬不住人。
也许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假教皇封的假神行之子,所以没法理直气壮,气势上弱了所以导致结果不如人意?
“我不在乎你们是谁,反正老爷让我把你们带回去,他想见见你们。”他说着放开了手指,背过身去,一声咳嗽惊住了想要拔剑的李黑。
李黑眼前一黯,似是黑幕中看见一双嗜血的眼睛,身体似乎自动出现动物的见到天敌的本能反应,即使是自诩见多识广的李黑也忍不住双腿发软,要不是高思德扶住他,他已经跌倒在地。
佝偻的老者的嘴角似在微微上翘,但仔细看了看却只看到嘴角下垂,一副丧气的样子,配合着浑浊的眼球,虚弱的声音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高思德见状试探道:“那敢问你家老爷是哪位?”
“老爷就是老爷。”他头也没回,慢慢走着。
陈岚搡了一把李黑道:“我们理这个老头干什么?”
“这位老者看似闲庭信步,可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有破绽。他的身体在忽近忽远的持续运动,但由于太快显得他慢悠悠地走着。况且之前他一个指头就化去了我全身力气,一声咳嗽便让我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这绝不是我可以对付的人。”李黑看了几眼老者的背影,喘着粗气头发已湿。
陈岚歪头看着老者,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厉害,可李黑和高思德都跟着走了,他也不得不跟着去。
他回头看了看远去的船抱怨道:“我说坐船走便好了嘛,现在也没这么多事了。”
远处的老者突然回头道:“你们要坐船,船就走不了。”语气略带嘲讽却极其笃定。
出了码头,便看见4只兽人恭敬地跪在地上,引得周围人驻足观看。
兽人可是稀罕物种,不管挖矿或是角斗都有很高的价值,即使是经常发生战争的内陆城邦,抓住兽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让陈岚惊讶的是他们的可怕。
仅仅跪着已经有陈岚这么高,即使陈岚发育不良,可他推测兽人站起来定是有一个半李黑那么高。
乍看起来兽人都是墨绿色的皮肤,可细看才知道是绿色的皮肤上长着浓重的黑毛。
脚上没有穿衣服,脚上似是长出了穿山甲一般的鳞片,手臂立在巨大的脚掌旁好似一个木桩。
只是裸露的胸前坑坑洼洼,好似被烙铁烙过。
老者笑了笑道:“畜生们很听话,尝过烙铁的滋味后老实的很。”
走近了才看到轿子旁有粗大的链子直连到兽人的腰上,腰上又分出几根链子连到脖子、脚踝和手腕,此时脚踝和手腕泛着焦黑,似是被火烤电撩过。
陈岚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放弃了逃跑。
“他们很乖的,不会咬人的。”老者笑了笑拍了拍兽人的大腿。
“你知道他不咬我,他知不知道?”陈岚翻了翻白眼。
老者不知从哪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反手递给陈岚道:“用尽全力砍过去,他们不会动的的。”
陈岚接过剑却半天刺不下去,兽人的吐息似乎就是某种神秘的魔法,让陈岚有种醉酒的晕眩感。
他刚准备把剑丢回去,却不经意看见了老者嘴角带出的一丝嘲讽。
陈岚本是很熟悉又不在意这种嘲讽的,可无端心底涌出一丝愤怒,回身由下到上以一个他觉得最帅气的方式斜斜一撩。
才一出手,他便有些后悔,即使是兽人那也是生命,无端伤害他们会让自己都觉得不齿,一犹豫,手一滑,剑落在了地上。
他准备回头捡剑,看到一张绿色的面无表情的大脸,腥臭的吐息近在咫尺,陈岚似乎都听到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音,汗毛从后脊背到头顶根根炸起,忍不住瘫坐在地上。
兽人捏着似乎绣花针一般的剑递给了陈岚,陈岚小心翼翼地抽回了剑,他又退回到原地。
定睛一看,陈岚忍不住脸红,兽人的皮肤上连白印都没有出现。
“老子要有这么硬出来混就不会那么狼狈了!”他忍不住赞叹。
“做事最重要的就是确定性,既然目标定了,就一定要实现。你想要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衡量你做事的效果。这一剑就是为了惩罚你吓坏了客人。”陈岚手里的剑倒飞入老者手里,他手腕一挥,兽人跪地咬牙,豆大的汗流了下来,胸口便多了一个“Z”字。
说完玩味地看了陈岚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想法。
高思德一看兽人自始至终都没敢怎么样,不由大胆地上前摸了摸兽人的铁腰带,不知是否触发了什么机关,腰带上闪出荧光显出几个字“开物院”。
“果然,没想到沈志成真的做出来了。十几年前,我与他一见如故,那时他便给我说他想要做出能够控制异族的器具,我们虽为彼此的学识而惺惺相惜,可我依旧不相信他的设想。唉,当年的赌局算我输了。”
高思德踩着兽人的大腿轻轻拉开了兽人的脖环,发现脖环内侧细密地充满了绣花针似的倒刺:“这中空的倒刺便是用来注入奖励药剂的吧?手腕和脚腕上的铁片是用来做惩罚电击的吧?总说人复杂,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追逐欲望,逃避痛苦。”
老者听闻高思德曾见过沈院长,不由多了分尊敬,只看了一眼便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更是有些敬佩了,不由默默施了一礼,缓缓地道:“这也是最近几年研究出来的成品。相较于之前容易失控的产品,这一代能在保持兽人基本判断力的同时保证绝对的安全。”
他绕着兽人走了一圈,摸了摸兽人的的腰道:“轿子本身就是一个魔法阵,脖环里有能让他们上瘾的致幻剂剂。通过他们的行为,主人可以选择通过电击还是给致幻剂。不用多久,他们就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服务。”
“与其这样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剥夺了他们的信仰,用幻梦奴役他们,算是荣耀吗?”李黑心有不忍,即使很怕老者,却依然愤慨发声。
陈岚也不由有些唏嘘地心道:“假设他们没用,也不会有人抓他们进入幻梦,也许有时力量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老者叹了口气,看了看远方道:“胸前的图腾是我们刮去的。可你怎么知道放弃了信仰后他们是更痛苦了,还是更自由?事实上那些图腾本身就是他们的祭祀为了在战场上控制他们而设的魔法阵。”
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兽人辔头旁凸出的尖牙,做这个动作很费力,以至于他站在兽人大腿上也得踮起脚尖。
兽人吓得用力弯腰,可身上僵硬的肌肉却并没有听话。
“他们看起来天生就是武器,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可这也不过是人类对他们贴的标签罢了,他们只是受制于嗜血咒的可怜人。从这个角度去讲,我们才是解放者。至于荣耀……”
老者笑了笑道:“那不过是让人听话的讲故事的方式而已。每天殊死搏斗,最后死在斗兽场上好呢,还是出些苦力,好好活着好呢?生命如果没有了,那么荣耀还有吗?每个人都受制于他们相信的谎言,蝇营狗苟的却不知他们不过是跳不高看不远的蚂蚱。谁都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只不过每个人都认为他们自己不是。呵。”
“最少,他们拥有了他们的先辈们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快乐。而且他们相信,他们的努力能使他们更快乐,从这一点看,我们并不比他们好多少。”
李黑还想辩解,老者挥了挥手,李黑不得不用尽全力抵抗莫名而来的压力,闭了嘴。
高思德和李黑默契的钻进了一顶轿子。
陈岚咽了下口水,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老者,也向李黑他们的轿子奔去。
他终于对李黑的感受有些体验了,近处看老者都觉得身上发冷。
突然后脖颈被人捏住:“客人,你和我坐一顶吧,一顶轿子只能坐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