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在高沙的隧道工程的监控室现场,陈兴正躺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夜空,工地明亮的光芒让这里不曾陷入黑暗,室外正在下着小雨在光芒下显露着自己的轨迹,现在已是十月下旬,窗户那儿渗透着丝丝的寒意,让陈兴不由自主将衣服裹紧了些。
“北线怎么回事?怎么速度这么快!怎么土压没了!”安静的监控室里突然掀起了波澜,胡捷拿着话筒打了通电话,这个电话线连着身下的这个隧道里面的驾驶室,厚达三十米的土层将一切信号阻隔,只能通过这根电话线联系。
“怎么了?下面发生了什么?”胡捷的电话让正发着呆的陈兴回过了神,作为监理的他赶紧询问胡捷隧道下面发生了什么情况,紧接着陈兴看了眼导向仪,显示屏上面的土压,注浆压力一切和压力有关的数值都归了零,虽然懂得不多,陈兴却也能做出自己的判断,“这是挖到了溶洞?”
隧道工程一向是遇到溶洞就填上的,除非溶洞大的过分了,除非溶洞底下有条大暗河,要知道大的溶洞就是个无底洞,几千方的砂浆打下去都见不到一点水花。
作为大学刚刚毕业的陈兴,自然是不想遇到这种情况的,因为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紧接着的就是一次漫长的会议,一个月一次的周例会已经够够的了...
要是刚来的时候不主动去就好了,现在怎么也得把态度做好...
“应该是下面仪器出了问题。”胡捷没去看他身后的陈兴,监理很讨厌的一点就是一点卵事都要往上面传,那些不懂的领导常常就是小事化大,然后自己就得挨一顿叼,原来只是偶尔会有监理来这个现场,现在这个陈兴来了后就天天蹲守在这里,跟那些偶尔来一趟的老油条相比,这个天天守在这里的陈兴是真的烦人,虽然他自信能忽悠住这个人,但是天天去忽悠也挺烦的。
“...”没有多说什么,经过了三个月多的相处,陈兴可是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嘴巴可是可以跑火车的,一不小心就被带轮子了,也并不是说胡捷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简单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能在白天前解决这件事他也乐的清闲,隧道工程不比道路工程,监理的权力并不大,而他的职责就只是传达施工单位隐藏下来、错误的消息。
要不是前几天他发了个渗漏水的消息惊动了业主大佬,现在这个现场他一定第一时间会发的。
“北线先停机。”陈兴说了句废话,北线在压力那些数值归零后马上就停机了,看了眼那屏幕上不大的‘停止’两字,他赶紧补了一句,“先探明土体情况,要是挖到大溶洞了...”
“不会的陈总,不可能是大溶洞的,除非探勘部门是吃粑粑的,估计也就是一个小溶洞,”胡捷这个时候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朝着放着安全帽的桌子边走去,“要是真挖到大溶洞,那也是找勘探部门的麻烦,我们担不到责的,你放心。”
“盾构机整个刀盘都没压力了...”陈兴表示担忧,虽然电力隧道不大,可也有个四米二高,还不知道这个溶洞有没有填充物的,现在可是整个刀盘没得压力了。
“陈总你把心放到肚子,不可能出事的,只是个小问题,只要注些浆就行了,要是真是个溶洞,里面还是空旷的话,我们还可以先把刀片给换了,这样还可以给项目省了好几十万,那个时候项目部还得给我发奖金。”
“...”陈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自己简简单单就被说服了,额,看着面前胡捷这个自信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是啥问题哦,只要停机注点浆就行了,不过嘞,他还是觉得要下去看看,毕竟面前这个胡捷也不是一次两次忽悠他了,只要一下去,就能发现他说的话不少是废话...“我还是下去看看算了。”
“陈总你也太勤快了吧,夜班他们来都不来的,也就你每次都来,”胡捷笑呵呵的说道,“等会我发照片给你也是一样的不。”
“我还是下去看看吧,好久没发消息了,”陈兴没接这个茬,他从这些人手里拿的图只是他们想要给业主看的,万一下面真的有什么问题,自己消息要是落后了,少不得总监一顿批,虽然大问题施工单位是直接和总监接头的,但自己先发出消息才不显得失职。
“那行,那咱们一起下去。”胡捷已经戴上了帽子,就准备出发了。
虽然是带着寒意的十月,但陈兴依然将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短袖T恤,倒不是他脑子有毛病,只是下面盾构机台车里面真的又闷又热,说句洗桑拿也不为过,本来还想着去拿个口罩,看着胡捷已经大步迈出了门,陈兴索性跟了上去。
...
盾构井下头抽风机嘈杂,便是面对面说话都不一定能听的清楚,这里也没什么看头,他们只是简单的瞄一眼就朝着隧道里面走去。这个隧道只有四米二高,要给它分类的话是属于小型隧道,它这里不像大型隧道那样宽敞,于是一米八高的陈兴在下头走着就显得逼仄起来,再加上他那两百多斤的体重,走这个隧道实在不是什么好活,脑袋偏着,胳膊不时擦到走道板的栏杆上,走道板的栏杆结构很是简单,角钢加上钢管,角钢的棱角虽然不锋利,但是擦到了还是很痛的。
他身上的那件T恤上有不少淡黄色的污渍,洗了很多次也没能将这些污渍洗干净,这些都是他在这里面穿行留下来的痕迹,倒不是他不舍得衣服硬是要穿脏的,只是身上的这些痕迹会让总监知道他有在做事...
隧道里脚步声来回穿荡,越是往里走越是安静,胡捷不说话,陈兴也没兴趣和他搭什么话,淡淡的烟雾在隧道里飘荡着,呛人的很,每下一次隧道他喉咙总得痛几天。
隧道里不时有水珠滴落,滴答滴答,隔几道管片便有渗水的痕迹,隧道里并不黑暗,长长的灯条让这里明亮如白昼,被烟雾笼罩的隧道里看不到尽头,要是有什么恐惧症的人说不得有些不适应,这个场景拍个恐怖片也算是足够了。
北线已经掘了一千一百多环了,把一环一点二来算怎么也有三里路,再加上逼仄的走道,陈兴是真的不怎么想下来。
胡捷一个劲的朝前走着,陈兴倒是不慌不忙的一路看着管片,上次下来算算也有半个来月了,新的通知单也要发了,这次得找出点什么来。不过弄来弄去总是那么一两点,要么就是管片破损,要么就是隧道里泥巴太多。
不过总是能找出来些什么的,陈兴不时就要记录一下,而走在他前面的胡捷已经不见了身影。
三里路虽然放地面上不长,但要是放在这个隧道里就显得长了些,不过认真走路的情况下,陈兴不久就进去了台车里。
台车里面是名副其实的洗桑拿。
刚进去台车里便是迎面袭来的热浪,这还只是门口,热浪也只是由吹风机从里面吹出来的一点而已,越往里越热,盾尾那里的工人们都是光着膀子在工作的,全身上下就一条内裤,一双靴子。
闷热的隧道里走道边上的管片上糊着泥巴,一不小心就弄脏了衣服,最难受的还是愈加逼仄的走道,陈兴在这里面只能半蹲着,又是偏着又是低着脑袋前进,要是天天下来,说不得那天就得了颈椎病。
往里走,走道上便出现了放置着的一堆袋子,这些袋子是用来装泥巴的,工人们休息时候就坐在上头,现在北线已经停机了,工人们现在就坐在上头,陈兴好不容易才从他们身边越过,不出意料的,他身上粘上了泥巴。
“测量没有问题。”在走道的前方,一个人蹲在地上,面前是一部放置好了的测量仪器,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无奈,“土压没了又不是测量的问题,要找也是找机修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要是挖到了溶洞,突然的加速会不会导致整个盾构机的跳跃?会不会嘛?”胡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颇有些嘲讽的感觉。
“哪能啊。”蹲地上的测量人员低着脑袋,不知道他是不是露着白眼。
“怎么不能,现在我们这个地层你不是不知道,上面是卵石下面是砾岩,突然加速肯定会跳,我现在不是怪你测量出了问题,我是要你保证测量的精准,随时让司机进行调整,让咱们的盾构机能不偏离轨道。”胡捷叼起了面前这人,“能不能做嘛,不能做就滚蛋。”
“好吧...”测量人员不说话了,行吧,你说啥就是啥,他默默地把一个塑料袋套到了测量仪器上,把自己的脑袋也给套了进去,在仪器的镜头的位置挖出个洞,直直的对准着隧道的前方。
陈兴没有说话,他对盾构的了解肯定是不如胡捷,多听少说,默默地找了个还算宽敞的空地,蹲在那里,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要不是这里的管理人员都是天南地北的,陈兴相信他们肯定会飚起方言。
“现在是怎么办?继续推还是?”走道对面的操纵室里的司机从操纵室里站出来,询问着前方的胡捷。
“你确定机器是没出现问题是吧。”这会儿胡捷才没继续叼这个测量人员,朝着操纵室走去,他要看看操纵室里的数据。
“没出问题,之前不是推不动嘛,现在这个速度一下就飚到一两百,都不好控制,肯定不是机器的问题。”司机给胡捷让开了道,小小的操纵室塞不下几个人。
“嗯,那先把这一环推完,暂时不要注浆,看看什么情况,”看到了具体数字的胡捷做出了判断,他对着司机下出指令。
“好的。”司机又给他让开了道。
“那你现在就开始推,尽量控制速度,不要推远了。”胡捷再一次叮嘱着司机,然后从操纵室里走了出来。
虽然听到说盾构机重新开始了推进,但是站在台车里的陈兴是感觉不出来整个推进的过程的,入眼的盾尾并没有什么旋转的样子,也是,盾构推进盾尾要转什么,不过那扑面而来的烟雾确实有些让人不适。
胡捷说完了就从操纵室里出来,抓住扶手走到铁轨上,然后再抓住走道这边的扶手钻到走道板上,拍拍手,他面前就是正蹲着的陈兴。
“陈总啊,你这是何必呢,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胡捷像是叹了口气。
“那现在是什么问题嘛?”陈兴看着胡捷问了句。
“还不确定,应该是挖到溶洞了,”胡捷眼看也没得敷衍的可能了,说出了这次异常的可能,“小事。”
“...”结果还是挖到了溶洞是吧。
“你放心,这个...”
‘轰轰轰’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胡捷还准备说下去的话语,台车上的人纷纷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只见盾构机一半已经向右边陷下去,运土出来的传送带架子夹在中间,这个架子原本在铁轨正上方,可现在同样被压到了右下边,发出清脆的钢材断裂的声音,盾构机的左上方则是发出诡异的明亮光芒。
“卧槽?卧槽!”华夏人们的惊叹总是可以用两个字替代,而语气的不同会让这个词有不同的变化。
“我尼玛...”胡捷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因为刚刚推进的命令是他发下的,盾构机的事故自然有他一份责任,他顾不得这个隧道的逼仄,朝着盾构机跑去,然而还没走到铁轨的一头就让陈兴拽住了。
“小心!”陈兴情急之下将胡捷硬生生给拽倒,这个时候的传送带架子也被巨大的剪力和扭力彻底破坏掉了,毕竟是个十几吨的盾构机,就凭架子上那点钢结构还不足以承受这样大的破坏。
‘砰砰砰’
压到右下方的钢架瞬间弹了回来,那参差不齐的钢架子拍在走道板的护栏上,钢筋在到处乱弹着,胡捷要不是被陈兴给拽倒了,这个时候身上说不得会多两个洞,呲水的那种。
“卧槽!卧槽!”当盾尾这里的事故慢慢平息下来,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下意识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人们慢慢站起身来,他们似乎忘记了其他的词汇,只会说这一句话,他们怔怔的看着前方,那里原本是盾构机的身影,而现在,入眼的却不是预料中的黑暗。
‘轰隆轰隆’
盾尾的嘈杂已经停息,但是滚落的盾构机可不再其内,巨大的盾构机滚落着,将一切阻挡在它面前的事物撞得稀碎,圆筒状的身躯愈加急速,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依稀还在回荡的轰隆声音。
“...”所有人在这一刻失语了,他们从盾构机那个巨大的空洞里看到了光芒,这可是地下三十米的地方啊,怎么可能会有光!简直像是在做梦!
那是一个云雾笼罩着的地方,那云雾发出太阳一般的柔和的光芒,地面上绿意盎然,各种从未见过的高大树木,入眼的是大气磅礴,真正地让他感受到了所谓的大自然的雄伟瑰丽,像是身处在游戏大作的场景里,不,游戏里的画面还比不上眼前,云雾中还能依稀看到飞鸟的身影,若是尖着耳朵,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不说和闷热难闻的盾构机里相比较,和地面上的钢铁森林相比这里也无疑是仙境。
胡捷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然后如同陷入了梦魇般朝着盾构机原本的位置走去。
“这是什么...”
陈兴也随之走了下来,他倒是没第一时间朝着隧道看,毕竟眼下是真的难得一见的事物,说是人间奇观也不为过,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好一会才会过来神,这会儿他才朝着断裂的隧道看去,只见原本盾尾的管片下是空的,十几吨的盾构机悬在空中,怎么可能会不掉,陈兴摇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符道理,完全不符道理,明明之前的掘进土压是具备的,而现在管片下面是空的。
简直摸不到头脑。
陈兴将正发着怔的胡捷拍醒,把他拉到了管片的正下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颇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但是实际的目的是表达自己的一个立场。
“陈总,出去后怎么说都得请你吃顿好的,”回过神来的胡捷先是郑重的向陈兴表达自己的感激,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就不由得出了身冷汗,他先是擦了擦脑袋,抹去飞溅到身上的泥土,然后感激的看了陈兴一眼,平时他这个时候应该是把照片给发了上去,只要透露出是自己发出的掘进的命令,那他就没得跑了,现在这样就有了转圜的余地,救了他又救了他的前途,一顿饭怎么都不够意思,知道陈兴还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之后再想想有什么谢礼。
作为现场当事人之一的陈兴的看法可是相当关键。
而这次事故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挖到溶洞了,也不是什么注浆失误、不及时什么的,这特么就是个神秘事件。
这种事故完全没道理解释,这个锅谁能背?
怎么说至少有面前的场景为他作证,冷静下来的胡捷很快就想好了接下来的措施。
先赶紧拿手机出来拍个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