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不完整的家
子馨惊讶地看着手机，不知不觉两人竟然聊到了12点。广场上的人群都散去，剩下这一家饮料店还依稀有几位客人，旁边的烧烤摊也摆出来，各种食材的气味混杂在一块，沾染到周围每个人的衣服和头发上。路上偶尔经过的人们也是步履颠簸，一看就是夜店里刚出来的样子。
肖莉一提起袁澈就似乎停不下来，或许她没有和谁能够分享这样的经历，所以今天的她也分外的平静地和子馨说了许多，子馨也耐心地听着，仿佛在说着自己从前和袁澈的点滴往事。
“很晚了，我陪你打车回去吧，我家很近。”
肖莉说着，陪着子馨到路边，很快就拦到的士。两人从回忆中走回到现实，却有些尴尬，各自告别，回到自己的现实中。
子馨回到家里没有睡意，心情有些郁闷。她洗完澡，拿了一瓶葡萄酒坐在阳台，一杯又一杯，夜色朦胧，心事却清晰得让人害怕。
久违的收音机里传来电台主持温柔沙哑的声音，一首张艾嘉的《爱的代价》在这样的夜晚，很轻易地勾起人们年少轻狂的回忆。子馨望向头顶天空那半轮弯弯的明月，眼角不自主地湿润，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这么突然流泪了，直到带着体温的泪水顺着两颊滑落，啪地一声落在手中的酒杯里，激起了小小的回忆缺口。
她想起了已逝的母亲和奶奶，她们在同一年相继离开了自己。从小母亲对她虽不好，但毕竟是骨肉血亲，又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去，对刚毕业没多久的她来说简直是拨皮彻骨般的痛苦和抑郁。而刚从丧事的痛苦中走出的她才回到工作岗位没有一个月，她又接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那天晚上从A市赶回去的她已经来不及见上奶奶的最后一面，她痛哭着，却知道奶奶怕她再经历一次看着亲人离去的绝望无助，所以没有坚持到子馨回家就撒手离去。
这些年，遇到挫折和不顺，子馨总想起这个世上最爱她的奶奶。在母亲去世后，奶奶挽着子馨的手说，
“子馨，不要怕啊。我十岁就没了母亲，你还有奶奶在，奶奶在一天，你就有人疼一天。”确实，从小到大，奶奶给她的爱远胜过母爱。她虽是农村里出来的没有受过教育的传统女人，对子馨的爱却更似朋友般的陪伴，没有过度的溺爱，唯有温暖的关怀。
奶奶的病情瞒着子馨很久，直到很严重住院一段时间，子馨才得知她得了晚期肠癌，她不敢相信母亲得了癌症后她也染上了同样的绝症。奶奶并没有接受任何手术，年纪大了医生都建议保守治疗，还好她也没有特别的难受，即使生病了也多是躺在床上没有其他挣扎。
子馨每周五下班后就坐三个小时的车回到家里，坐在奶奶身边的椅子上陪她聊天，奶奶听着子馨强装坚强乐观地说着自己工作生活上的事却不多回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啥。母亲去世后，子馨害怕一个人睡，所以夜里总是点着灯，还好爸爸陪着她。但是早上爸爸去上班，她也醒了，抱着枕头钻到奶奶的被窝里，这样才能继续睡得安稳。本来老人的房间就有些异味，那时的奶奶又卧床许久不能自理，气味更是有些浓郁。子馨却并不在意，在奶奶身边她就是平静的，虽然奶奶说了很多次嫌弃自己的话，她却没有任何反感。
最后一次见奶奶，她似乎已经看不见了。子馨轻声地走到她身边，可她却以为是子馨的哥哥来了，她叫了一声，子馨才心中一惊地吓到，奶奶看不见了吗？或许自己也将不久后就看不见她了。那次离开家里，子馨隐约感到一些不对劲，她依依不舍地走出奶奶的房间，望着奶奶强忍着泪水说道，“奶奶，我走了，下周就回来看你。”床上的奶奶竟然没有任何回答，而后不久子馨知道那是她们最后一次的相见，也许那天的奶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没有说出最后一句“再见”。
子馨再也看不见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奶奶了。她纵容着小时候的子馨抱养回家的各种街边捡来的宠物，帮它们洗澡、抓跳蚤，直到被邻居投诉太吵、太脏，才带着它们一起放生；她总是在子馨下课回家的楼梯口等她，看着她走上楼，不停地和她说话，以免她路上怕黑；她总是在子馨每个月身体不舒服的几天，专门炖上一碗碗的桂圆红糖羹抱着捂热走七层的楼梯送给子馨吃，安慰着躺在床上忍着疼痛的子馨；她喜欢和子馨看现代连续剧、打桥牌、听不懂事的子馨说着各种莫须有的事，她甚至听着子馨自己录音的磁带称赞着这个歌手唱得不错；她喜欢子馨刚开始只会做的煎蛋，而子馨常常兴奋地连续煎了三四个，还要她评价哪个好吃；她经常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子馨的母亲，让她同意子馨到奶奶家吃饭，即使母亲总是冷脸相对，但为了给子馨加餐她还是每周都这么坚持着；她总是在逢年过节忙碌在厨房里做着各种大油大腻的菜肴汤羹，哪怕就她一个人在忙上忙下，她也是满脸高兴和满足……
而这些子馨的母亲都不曾给予她的关爱却在奶奶这里找到了补偿，可母亲和奶奶就这么都去了。后来爸爸也很快地找到了新的阿姨一同生活，子馨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渐渐地回家的时间也减少，因为每次回家都在住阿姨家还是自己家之间为难，更多时候她是考虑到住在阿姨家的爸爸，但她更想住在自己家，虽然那里已经重新装修变了样子，也已经没有人气了。
奶奶总说着，“子馨，别怕，别怕。”，可是子馨无法停止害怕，怕黑夜、怕亲人离去、怕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独自坐在阳台，夜凉如水，心凉如冰。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爱的代价，好重，好痛。
